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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离便将他爹如何病重,他如何去盗墓中灵芝,他爹如何拒绝好意,他又如何隐瞒让他爹吃下,所有事情一一道来。
他说的跟妈妈之前跟我说的基本一致。
“我原以为养了鲤鱼就可以挡煞,却不料我自己没事,身边的亲人却先后离我而去了。”
元离的眼角居然爬出了一滴眼泪。他迅速将泪水抹去。
“从你家的位置可以看出来,你是风水专家。”爷爷轻声道。
元离看了爷爷一眼,鼻子“哼”了一声,说道:“风水?什么是风水?我现在才算明白,行善积德才是风水,为坏作恶就是败风水。”他指着院子中央的水晶鱼缸,咬牙道:“相信你们也注意到了,马师傅也许知道,炎爹也许听说过,鲤鱼应青龙,认了主的鲤鱼那可是了不得的极品宠物,威力大得很。”
炎爹摸了摸后脑勺。
爷爷微微颔首。
元离继续道:“你们看看我的鱼,身上到处是伤。每一处伤,都是为我挡一次劫而造成的。我每次遇到横事,都大难不死,就是它们的功劳。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因为盗墓而害怕过。这两条鱼,我都取了名字,黑色的那条叫‘阿元’,红色的那条叫‘老离’。有一次我发现老离肚皮朝天,惊得我一身冷汗。后来经过抢救,老离终于活了过来。它由于给我挡了太多劫难,自己差点儿死掉。从那次之后,我决定金盆洗手。”
爷爷自言自语道:“原来伤口是这么来的。”
“是啊。”元离脸上的肌肉抽搐,说不清是哭是笑,“我是安全了,可是我的妻子,我的儿子,我的父母,都离我而去了。我妻子生儿子的时候难产死了。我儿子不满七岁也夭折了。我妈见孙子去世,长吁短叹,不久抑郁而终。前不久,我爹也病重了。我听说炎爹家上一代的事情,料想墓中有胜过人参燕窝的血灵芝。没想到就是血灵芝也无法挽救我最后一个亲人……我现在才明白,我是孤煞星的命。”
“孤煞星的命?”炎爹大吃一惊。
“亥子丑人,见寅为孤,见戌为寡。寅卯辰人,见巳为孤,见丑为寡。巳午未人,见申为孤,见辰为寡。申酉戌人,见亥为孤,见未为寡。”爷爷念出一串口诀,然后问道,“这四种孤煞星的命,你属于哪种?”
爷爷曾经跟我说过孤煞星这种命运。例如,你是属马的,午年生人,那么你的孤辰就是申,寡宿就是辰。如果你是男的,最怕八字中有“申”字;如果你是女的,最怕八字中有“辰”字。化解的方法就是用“寅”冲“申”,“戌”冲“辰”。男的就在家中挂一张老虎图,女的最好在家中养条狗。
爷爷还说:“凡是命犯孤寡的孤煞星命运的人,形孤肉露,面无和气,不利六亲。生旺稍可,死绝尤甚。与驿马并,放荡他乡。与空亡并,自小无倚。男孤定为他乡客,女寡定是异省妇。”
我听得似懂非懂。前后理解尚可,中间比较迷糊。
元离来回踱步,回答:“这四种都不是。”
“既然都不是,为什么自称孤煞星?”爷爷问道。这时,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不知道为什么,鲤鱼突然活跃了一阵儿。
“我的孤煞星命运,是自己造成的。我把本应该由我来承担的煞气,转移到了跟我最亲近的人身上。”元离脸上的肌肉抽搐得更厉害了。爷爷点点头,循声朝院子里望去。
“什么意思?”炎爹还是不懂。
元离道:“我原以为鲤鱼可以把所有的煞气挡去,无论我做了多少违背良心的事,都不会得到惩罚。但是我错了。被鲤鱼挡去的煞气和报应并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我最亲的人身上。我原以为我妻子难产是意外,儿子夭折是意外,我妈去世是因为过于伤心,我爹去世是因为身体不行,现在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元离捂住了眼睛,这时泪水从他的指缝流了出来。
“你家就剩下你一个人了?”炎爹说完才知失言,脸上的愤怒变成尴尬的笑,尴尬的笑之后是淡淡的落寞。
元离听了炎爹的话,并不在意,缓缓地说道:“没呢。除了我,还有鱼。”
“鱼?”
“是啊。它们为我受了那么多苦,我早将它们当做亲人一样看待了。如果将劫难比作天上的雨,它们就是给我遮雨的伞。虽然我没料到雨不能落到我身上,却会顺着伞骨流到我身边,将离我最近的人一一带走,但是这不能怪它们。”元离感伤道。
爷爷摇头,接着他的话说道:“你这个比方就打错了。劫难不是雨,它们也不是挡雨的伞。从天而降的劫难,它们是可以挡住的,也不会流向你的亲人。但是你自己故意犯下的罪孽,它们抵挡不住,转而伤害了你的亲人。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元离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点头道:“您说得对。我这是自作孽。我之前说了,行善积德才是风水,为坏作恶就是败风水。我自以为懂风水就可以借风水来安全地做坏事,最终还是躲不过……”他喉咙里“嘟囔”一句,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了。
此时的炎爹也面容悲戚。
元离喝了一口茶,稳定了情绪,接着说道:“由于伤得太重太多,鱼也开始不行了。我预感,它们挡去的煞气最终还是要降临到我的身上。”
“为什么这么说?”炎爹已经由最初的愤怒转为同情。
“我爹去世的日子不撞七,讨来的百家米最后被他们要了回去。我的鱼已经非常脆弱,不能再多抵挡一点儿劫难了。所以……这些劫难一定会降临到我头上。”
“不会吧?”炎爹看了看元离,又望了望水晶鱼缸。
元离突然轻松一笑,眼神虚无缥缈道:“不过……那样也好……”
一阵风吹过,雨点被带到了门口,将干燥的门槛染上点点斑斑。风中带着寒意,让炎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元离指着家里的物件,说:“这里有好多是我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宝贝。炎爹,您看好哪件,尽可以拿去,全部拿走也行。这些珍贵的东西,并不是在谁手里就是谁的。你看,它们经历了多少个主人,有好多人说过这是属于他的,但是到头来你看看,它们谁也不属于。”元离家朝南和朝东两面各有一个齐顶靠墙的木架,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古董。它们或直或曲,或妖或憨,或淳朴简单,或华丽炫目,仿佛是众生百态中的一个个人在那里搔首弄姿,供人观赏。
随着元离的指引,爷爷和炎爹都朝木架看去。
炎爹不看则已,一看就入了神,连连赞叹。
忽然,炎爹哈哈大笑。
元离迷惑道:“你笑什么?”
炎爹一手捂住肚子仍旧笑个不停,一手指着木架的某个位置,说道:“你放这么多古董也就算了,干吗将一只活乌龟也摆放在那里呀。”
爷爷朝炎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果然有一只乌龟,两个巴掌大小,它扭着头,似乎要转过身去看后面。
元离走到木架前,托起那只乌龟,伸手在乌龟的背上敲了敲,龟壳发出“空空”的清脆悦耳声。“这不是活的,是铜制的。我头次在墓穴中看见它的时候吓了一跳,心想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活了几百年,真是神龟。我还伸手去捉呢,一捉才知道它不是活的。”
炎爹还不相信,伸手去摸了摸龟壳,这才确认元离说的是真话。
“你看看这工艺,够绝吧!这神态,这眼珠子,都活灵活现的。这可是所有物件中我最喜欢的。你如果喜欢的话,今天送给你得了,算是赔。”元离将乌龟伸到炎爹面前。
炎爹伸出了手,却又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元离理解他的意思,于是说道:“你放心,它已经在我这里放了十多年,如果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现在也早就没了。”
炎爹勉强笑笑,还是不敢接。
爷爷发现乌龟的鼻子是两个贯通的小孔,指给元离看,问道:“这应该是装什么东西用的吧?”
“我也觉得鼻子有点儿奇怪,但是我拿到的时候乌龟里面没有什么东西。这个鼻孔这么小,想必不是装固体的吧,如果装,也只能装点儿水。”元离摸着乌龟的鼻孔说道。
“还可以装烟。”爷爷说道。
“烟?”
“我只是随口一说。”爷爷道。
炎爹和爷爷离开的时候,元离说什么也要炎爹将那个铜乌龟带走。炎爹本来就有几分喜欢那个玩意儿,只是面子上抹不开,元离再三坚持,他便半推半就收下了。
炎爹回到家里之后,又觉得对不住他爹的魂灵,几天之后,他单独去找元离,希望他至少能亲自来他爹坟上赔礼一趟,上一炷香,烧几张纸。
可是等到他再去找元离的时候,他们村里的人告诉炎爹,自从炎爹和爷爷离开之后,元离也消失了,好久没有在村里出现了。
炎爹失望而回。
一段时间之后,炎爹听到元离去世的消息。有人说,元离死在一个古墓里,让人不解的是那个古墓是他很久以前已经盗干净了的空墓。那个县的文化局还不远千里来查询过元离,但是没有抓到证据,在村里待了几天后回去了。
当那个县的公安局接到报案后,迅速赶到现场,他们不仅发现了元离的尸体,还发现了大量以前丢失的陪葬品。这件悬了许多年的盗墓案,终于有了交待。
炎爹得了那个铜乌龟之后,每晚都梦到同一个陌生人,那个陌生人不正视他,却要背对着他,然后扭转了脖子向后看着他。
于是,在一个收破烂的经过画眉村的时候,炎爹将铜乌龟卖给了收破烂的。经过讨价还价,最后以六十六元成交。炎爹说要这个数字是为了讨个吉利。
元离的葬礼非常简单,他的尸体被送了回来,村里没有人愿意管这档子事,但是尸体不能放得太久。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村委会凑了点儿钱,将他用草席一卷了事。
那两条鲤鱼被人发现后,本想宰了做鱼汤,但是见它们身上破破烂烂,以为染了什么病,便在村边的小港里放生了。到底它们是存活下来了,还是不久就死去了,没有人知道。
我跟北京的同事说起元离的故事时,同事说他们老家那边也有类似“撞七”的说法。他们那边叫做“七七祭”。每逢亡者临终后的第七天进行一次祭祀,所以也叫“做七”。也有“死者不撞七,活的没得吃”的说法。还说“男怕撞头,女怕撞脚”。他们认为,男撞头七,女撞断七,死者阴魂在阴司要受莫大的痛苦。
除此之外,他们那边还流传着“撞七歌”:头七撞七,死者打得叫屈,二七撞七,灵床供在隔壁,三七撞七,丧家发迹,四七撞七,墙壁坍塌,五七撞七,子孙有吃,六七撞七,儿女发迹,七七撞七,眼睛突起。
这撞七歌似曾相识。后来一想,元离在我家讨米的时候唱过类似的歌谣。但是歌里面的说法有出入。
由此可见,“撞七”这回事不怎么可信。
我跟同事谈起元离的故事,是因为清明节临近了。
一听说清明节会多放一天假,公司的人都兴致勃勃,对接下来的长假充满了期待。好像清明节不是为亡人而设,却是为活人而设的。
我跟同事聊完“撞七”,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外面的阳光很强烈。由于我的位置在落地窗旁边,阳光扑在电脑屏幕上,让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坐我对面的主任早搬了他的手提电脑去小会议室了。我的电脑是台式的,搬动很不方便。于是,我只好眯起眼小憩,等阳光过去了再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