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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九坨结婚那天,我发现新娘曾经见过。”
这时,艾爹看了爷爷一眼。
爷爷淡然道:“虽然他媳妇是远地方来的,但是曾经见过面并不稀奇吧?”
“我曾经在这里……路灯下……见过她的脸,当时她对面还有另外一个人。记忆很深刻。”艾爹死死盯着爷爷的脸。
“哦,这跟九坨盗墓又有什么关联呢?”
爷爷抬起头来,回视艾爹。
艾爹转身去拿茶壶给爷爷倒茶,茶壶嘴碰到了茶杯才发现爷爷的茶刚刚添满过。
炎爹看出些许端倪,皱眉问道:“喂,老头儿,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心思?谈到这里了你怎么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艾爹尴尬地将茶壶放回,搓手道:“没呢。我就觉得,九坨的女人是以前从姑娘庙带回来的那个。那个女鬼是缠上他了,在九坨说来是结婚,在女鬼看来,他们其实结的是冥婚。”
冥婚就是跟死人结婚,死人结婚的仪式混杂了红白两事的礼仪,依当事人的主张不同,形式出入很大。一般来说,冥婚像正常结婚一样,要通过媒人介绍,双方过门户帖,命关和婚后取得龙凤帖。男方放定也是要进行的,一半是真的绫罗金银,一半是纸糊的各种衣饰,最后在女方家门口或坟上焚化。
炎爹不知道姑娘庙的事,艾爹又给他说了一遍多年前发生的往事,当然,其中不免夹杂一些他个人的评价和判断。
“他盗墓是为了保他的女人?也正是因为这里是煞位,他的女人才能在这里长久居住?”炎爹听他说完,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艾爹说道,“更可疑的是那个女人结婚以后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别看我们住得近,总共见面不足十次。还有,他们家里的鱼买来后不吃,宁可丢在后院里让它们发臭。”
两人越聊越觉得英雄所见略同。
聊到最后,炎爹将袖子一挽,当下就想冲进九坨家里,揪出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艾爹一把将他按住,低声道:“说归说,我们没有一点儿证据啊!哪怕捡到了他遗失的盗墓铲子也好。现在过去,人家抵赖说没有,你怎么办?”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在喊艾爹的名字。
三人立即停下议论。
艾爹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声音细得不能再细:“是九坨。”
炎爹一惊,问道:“难道他知道我们来找他麻烦?”
爷爷道:“你先回答了他再说。”
艾爹对着窗户回应了一声。
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九坨径直走了进来,见屋里有三个人,愣了一下,然后打招呼道:“原来你们两位老人家也在这里呀,难怪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回答。”他走到爷爷面前,毕恭毕敬道:“您来了为什么不去我家喝喝茶呢?我这条命都是您搭救过来的,我可希望您能到我家坐坐了。”
爷爷呵呵一笑,说道:“你可别说得这么重。是不是能够渡过难关,还要看自己的造化。”
艾爹见他没有听到什么,暗暗松了一口气,问道:“九坨,你找我有什么事?”
九坨微笑道:“哦,今天阳光不是不错嘛,我想晒晒被褥,家里的竹篙不够,找您借竹篙用一下。”
艾爹爽快地道:“就在屋檐下面放着,你去取就是。”
炎爹抢一步说道:“这晒被子洗衣服都是女人家做的事,叫你媳妇做就可以了啊。”
九坨听了这话,如针扎一般,浑身一颤,脸色大变。
艾爹疑问道:“九坨,你不舒服?”
九坨摇摇头,艰难地笑了一笑:“我媳妇她见不得光。”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嘴里好像含了一块糖似的,吐字含糊。此时,他已经走到了门口,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扑在他的身上,却溅起了一层细尘。细细一看,那不是溅起的细尘,阳光的力气再大,也不会溅起灰尘。那是一层冷气,在阳光下蒸腾而起,很容易错看成溅起的灰尘。
爷爷低声道:“他身上的寒气好重……”
没想到九坨听见了爷爷的话,他侧转了身子,苦笑道:“是啊,我寒气太重了。拔了不少火罐,就是不起作用。”
说完,他将上衣解开,掀起衣服,露出后背。
三位老人都惊讶了。
九坨的后背上有无数个紫红色圈圈,那是拔火罐留下的痕迹。百来个圈圈重叠在一起,远远一看仿佛是九坨背上长了完整的鱼鳞似的,甚是吓人。
曾记得,我每次感冒咳嗽,爷爷就找出一个干净的玻璃罐头瓶,点燃一小块纸扔进罐头瓶中,然后将罐头瓶贴在我的背上。小时候的我害怕燃烧的纸烫到皮肤,畏畏缩缩地躲着罐头瓶。那时爷爷的手很有劲,紧紧抓住我,让我动弹不得。等火罐拔得差不多了,我用力掰罐头瓶,想拿下来。可是罐头瓶紧紧吸住皮肤,又痛又艰难。爷爷走过来,将手指轻轻往罐头瓶边一按,只听得“吱”的一声,罐头瓶轻而易举地拿下来了。
无论感冒多重,顶多拔两次火罐就行了,再多一次,爷爷就会说:“寒从脚下起,亮仔,你可要注意了,你的寒气实在太重了,再多一点点,你的阳气就要被寒气消耗光了。”
可是九坨背上的火罐痕迹重重叠叠,真让人怀疑他还有没有阳气。他身子稍稍扭动一下,简直就是一条站立起来的鱼。
炎爹唬得后退两步,语气立即弱了下来:“还是要见见光的……哪能不见光……她人受得了吗……我几天不晒太阳就感觉要发霉……人哪能从不晒太阳呢……”
对比炎爹吞吞吐吐的含沙射影,九坨一贯显得大方多了。他将衣服穿好,言简意赅道:“她怕光。”不过他的脸色拉了下来,明显不愿多谈。
炎爹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怎么会怕光呢?”仿佛九坨的衣服掩住的不只有鱼鳞般的痕迹,还有他的恐惧。
九坨的嘴角抽搐,见爷爷在场,不好发火,怒视了炎爹一眼,说道:“怕就是怕,没有为什么。我都不在乎,您老人家干吗多管闲事!”说完,他跨出大门,在屋檐下扛起长竹篙走了。
九坨一走,炎爹就抓住爷爷,紧张道:“你们都看到了吧!他怕露馅,不敢回答我的问题就溜走了。就是他!就是他盗了墓!”炎爹的手心出了汗。
爷爷看着九坨在阳光下拖着影子走远,心情非常复杂。
“你知道吗?九坨所有的钱都换成了鱼。”
在电话那头,妈妈给我说道。
当时我正坐在办公室电脑面前,脑袋有些发胀。我的右侧是一个很大的玻璃窗,从那里可以看见北京灰蒙蒙的天。突然之间,我很想念家乡湛蓝色的天。
“你知道的,鱼流出来的血才那么点儿,远远不够现在他媳妇的需要,所以他一次买进很多。有时候有鱼贩子来,他把鱼贩子的箩筐都买下了。他家里气味大,吸引来好多野猫围着他家团团转。好多家养的发情的公猫跟着野猫上了山,再也不回来了。”
我轻轻捶了一下脑袋,漫不经心地说:“上山就上山呗。反正咱家又没养猫。”妈妈又说:“炎爹故意买了一只公猫,然后不管它让它跑掉,想以找猫为借口进九坨的家里看看。”
我顿时清醒了不少,忙问道:“炎爹在画眉,九坨住侧屋里,猫能跑那么远?”妈妈说:“就是为了找个借口嘛,哪还管猫是不是真跑到他家里了!”
炎爹借口找猫要进九坨家门的时候被拦住了。九坨手里拿着一个罐头瓶,里面有一张黑色的纸灰。他刚拔完火罐。
“找猫?我藏你的猫在我家干什么?猫肉只能吊在树杈上,又不能吃!”九坨坚决不让他进门。
“不就是找找看吗?又没说一定在你家里。你上次不还邀请我跟马岳云来喝茶吗?那会儿可以,这会儿怎么不行了?”炎爹还假装“喵喵喵”地叫,好像真要将一只躲在角落里的猫逗引出来。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行了。”九坨态度生硬。
炎爹想了想,说道:“那这样吧,麻烦你媳妇帮我找找看,我就不进去了。”
“不行。我媳妇不能见人。”九坨像门神一般,死活不让。
就在他们争执不下的时候,屋里却响起一个柔弱娇喘的声音:“你就让他进来吧。没事的。”
炎爹听了那个声音,感觉一阵阴冷的风从皮肤上掠过,牙齿都开始打战。
九坨的气势仿佛被针扎了一下,顿时委靡下来。他侧身道:“你真的让他进来?你愿意让他看到?”
屋里的女人声音再次响起:“只要他敢进,哪有我不敢看的理!”女人的声音虽细,但是字字清晰。
炎爹听了这句话,反而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了。
九坨斜睨了炎爹一眼,将手往屋里一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啊?”现在轮到炎爹不知所措了。他不知道女人说的“只要他敢进,哪有我不敢看的理”到底意味着什么。
九坨嘴角一歪,笑道:“怎么了?人家不想让你进的时候,你死皮赖脸要进;人家让你进来,你却害怕了?”
这回不进去都不好下台了。炎爹只好走进九坨的房子里。
可是他进去不一会儿就狂叫着逃了出来。
有知情的人说,听到炎爹狂叫的同时还听到了一声凌厉的猫叫。等到知情人听到声音从屋里赶出来,只看到了炎爹仓仓皇皇逃离的背影。
很多一直对九坨媳妇抱有好奇之心的人去找炎爹询问当时的情形,可是炎爹只字不提,脸色紫涨。
不过,炎爹立即找到爷爷,说盗墓的不是九坨,要他爹棺材里东西的人不是九坨的媳妇。
大概两个多月之后,九坨媳妇的媒人来了侧屋里,被人截住询问。媒人说道:“我又不是能从阴间阳间来回的黑白无常,怎么可能给九坨介绍女鬼做媳妇呢!”
为了缓解众人的疑虑,媒人便从九坨媳妇的小时候说起。
九坨媳妇娘家很穷,她的命也不好,出生才一个月零八天,就开始生病,脸上大片发红,长出小脓包,怎么治也治不好。发病没多久,家人就发现她晒不得太阳,一见光脸上就起“反应”。就这样,人生的最初几年,她一直“小心”地生活着,村里的孩子也不跟她玩。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脸上的红斑逐渐扩大,开始变黑,起泡,流脓,甚至溃烂。
过了十多年后,一个有名的医生告诉她这病可以治。医生带她去做全面检查,最后初步诊断她得的是一种干皮病。由于她的体内先天缺少一种酶,对紫外线照射后形成的损伤缺乏修复能力,所以一遇阳光,皮肤就会溃烂。这种病并不多见。
由于经济原因,她无法接受完整的治疗。好心的医生便告诉她一个古怪的偏方——喝生鱼血可以缓解这种症状。这几年她的病情加重,所以九坨买了更多的鱼回来,目的是为了收集更多的鱼血。
九坨为了照顾她,也染上了湿气,加上家里常年鱼腥味萦绕,他的湿气越来越重,天天都要拔火罐,不拔火罐就坐不下睡不着。
媒人这次过来就是想劝劝九坨,这样下去只会拖累他,如果不行,还不如离婚算了。媒人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家亲。我做了这么多媒,有和和美美了来感谢我的,也有吵架离婚了来责骂我的,我都不在意。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过得好是他们自己的努力,过得不好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这是我头一回想要将我结起来的亲拆掉,就是对九坨有愧疚。”
有人问:“可是当初九坨为什么同意呢?”
媒人说:“九坨说她长得像一个故人。”
“故人是谁?”
媒人摇头道:“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