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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了口的一个信封交给了威利·基思,并交待说只有在他死亡或失踪的情况下才能打开信封。
在其后数月里,这本日志膨胀成为一部大部头的案卷。自派往福纳福提之后“凯恩号”便划归第七舰队西南太平洋司令部管辖,于是便开始了一次难以忍受的、令人心烦的航行,执行一项单调的护航任务。这些被认为是海洋的私生子的、过时的驱逐扫雷舰不固定地隶属于任何指挥部,一旦驶入某海军统治者的势力范围便往往沦为其临时奴隶。碰巧当时第七舰队司令正需要护卫舰,以便在南太平洋那潮湿的蓝色空旷海域来回护送两栖作战部队。当受护送的舰只从福纳福提抵达努美阿之后,“凯恩号”又被派遣护送几艘坦克登陆艇去瓜达尔卡纳尔,这些短粗的登陆艇只能以7节的速度爬行。在瓜达尔卡纳尔的锚链上摇荡了一周之后,它又被派回到南部的努美阿,继而向西到了新几内亚岛,随后又回到努美阿,再向北到瓜达尔卡纳尔,又向南到了努美阿,再向东到福纳福提,看了可爱的“冥王星号”一眼,然后又向西到了瓜达尔卡纳尔,再向南回到努美阿。
一天一天累积成周,一周一周累积成月。时间似乎不再流逝。生活成了轮番值日,成了一连串的文案工作,成了发烧做梦,梦见了耀眼的太阳、耀眼的星星、耀眼的蓝色海水、炎热的夜晚、炎热的白天、雷阵雨;成了写航海日志;成了呈交月报告,审计月报表,太经常地重复这些事,致使过一个月就像过一天那么快,过一天就像过一个月那么慢,时光不知不觉流逝了,就像餐厅里的巧克力块和盘子上的黄油那样溶化了,不成形了。
在这种受约束的时间里,奎格舰长变得更加易怒,更加离群索居,更加古怪。每当他从舰长室出来,总要发点小脾气,这些都一一记录在马里克的日志中了。他关水兵的禁闭,对军官实行营房拘禁;他切断用水,他不供咖啡;当电影放映员一时疏忽忘了派人去通知他电影就要开演了,他就六个月不准全舰官兵看电影。他无休止地要有关人员写书面报告和书面调查。有一次他留下所有的军官坐着开了48个小时的会,试图搞清楚是哪个伙夫烧坏了一个西勒克斯玻璃咖啡壶(大家始终没搞清楚,于是他宣布从每个人的业绩评分中扣掉20分)。他养成了一个固定的习惯,半夜三更召集军官开会。上次斯蒂尔威尔军事法庭审判结束之后奎格讲了一番话,在他和军官之间造成了公开的敌对,而保持敌对的平衡似乎成了军官们的正常生活方式。每天晚上他们平均只能断断续续地睡四个或五个小时的觉。他们精疲力竭,心烦意乱,动不动就吵架。随着一周一周地过去,军官起居舱里始终不停的电话铃声以及“舰长要你去舰长室见他”的传唤声使他们更加心惊肉跳,更加厌恶。而马里克则一直坚持不懈地往他的秘密日志里增加内容。
6月初他们摆脱了第七舰队极度令人厌恶的苦差事。进攻塞班岛的作战命令下达到舰上,“凯恩号”受命为攻击运输舰的主舰群护航。当这艘老舰独自高速起航,穿过危险的海域去加入埃尼威托克环礁的进攻部队时,舰上的官兵真是欣喜若狂。如果要在炮火和冗长乏味两者之间做出选择,他们很可能以二十比一的绝对多数投炮火的票。战死沙场比慢慢腐烂要痛快得多。发起进攻的第一天,马里克在其医学日志中载入了最短也最重要的一条:涉及威利·基思的事件。
发起进攻那天拂晓的前一小时,夜色逐渐散去变成蓝色,塞班岛开始在天边出现,形如隆起的黑影。威利对自己的极端胆怯感到吃惊。在即将参加第二次战斗的时候而临阵丧胆,使他羞愧难当。当初他第一次参加战斗是何等的英勇和义无返顾。他原有的天真单纯已不见踪影。夸贾林环礁战场火光熊熊、杀声震天、断垣残壁、人仰马翻的可怕情景已深深地印在他脑海中,虽然他当时像若无其事似地哼着《土风舞现在开始》的曲子。
但是当太阳升起之后,威利一时忘掉了恐惧,陶醉于塞班岛的美丽景色中。塞班岛有着园林化的街坊,就像日本漆器屏风和瓷瓶上的风景一般:一座从灰蒙蒙的海面升起的宽阔岛屿,岛上是连绵起伏,满眼绿色,经过耕种过的丘林,小山上点缀着乡居的农家。一阵带着花香的微风越过海面从岛上吹来。威利看了看下面肮脏的舰艏楼,只见穿着破烂的粗蓝布制服和救生衣,头戴钢盔的1号炮炮手组成一个蓝色方队在那儿,凝视着对面的海岸。威利的心里闪出一丝对日本人的同情。他意识到了个子矮、黄皮肤、效忠于连环画里的皇帝,而且眼看就要遭到驾驶着喷火的机器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高大白人消灭的日本人可能有的感受。海上的炮轰、空中的轰炸让岛上出现了一片片燃烧的火焰和一朵朵尘土和烟雾的蘑菇云,使岛上的田园美景显得更有生气,这里的情景跟上次夸贾林环礁的情景不一样,没有将岛上的青葱草木毁坏殆尽。一排排的攻击艇好似慢慢地向娱乐公园驶去,而不是去攻击暗藏杀机的海岸堡垒。
进攻开始后,“凯恩号”被派往一个反潜巡航防区,在此区域里它无休止地沿着数千码长的8字形路线行驶。另外12艘舰艇和它一起,围绕着停靠在沙滩附近的运输舰形成保护性的扇形面以10节的航速来回行驶着。这似乎是安全的地方,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的过去,威利的心情好起来了。当他看见奎格真的在舰桥的两侧来回走动以避开沙滩时,他的士气高涨起来。这一次绝对没错,因为像钟表一样有规律,每次舰身将另一侧转向塞班岛时,奎格就会转过身慢慢走到面向大海的一侧。这给了威利一个盼望已久的机会,通过反其道而行之的方法来表示他对舰长的蔑视。他觉察到水兵们都在注视奎格的行为,很多人在偷偷地笑,低声地议论。舰身每次掉头,威利就故意炫耀地走到面向沙滩的一侧。奎格对此视若无睹。
巡航防区异常平静,正午时分奎格做好安排确保水兵不会擅离职守后便下楼回到自己的卧舱。威利换班离开了甲板。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他疲惫不堪,但是舰长不准军官白天睡觉的命令让他不愿冒险回到床上休息。威利知道奎格已经在房间睡死了,但是大小便一急舰长会随时到下面的军官起居舱来。威利爬到了最上层舰桥,蜷缩在烫人的铁甲板上,像猫一样在强烈的日光下睡了四小时。下午回到驾驶室值班时,他感到精神振作多了。
他刚从基弗手中接过望远镜不久,一架海军的海盗式飞机从岛上北部的丘岭上方向“凯恩号”飞来。它突然爆炸变成一团玫瑰色的火焰,轰隆一声,成弧形坠入这艘扫雷舰和另一艘巡航舰,新的“斯坦菲尔德号”驱逐舰之间的海中。威利给舰长打了电话。
“好的,以20节速度朝那边开过去。”是睡眼惺忪的回答。奎格穿着咔叽布短衬裤,趿着睡觉拖鞋,打着哈欠来到舰桥上,当时“凯恩号”和“斯坦菲尔德号”已到达出事地点,两艘舰艇之间的距离不到1000码。海面上见不到飞机的残片,只有一层彩虹色的汽油。
“拜拜啦海盗。”奎格说道。
“像石头一样掉下来。”威利小声说道。他扫了一眼这位大腹便便的矮个子舰长,感到一阵耻辱。他纳闷自己的主次观念哪儿去了,一个像奎格这样的喜歌剧怪物竟然能使他恼怒或苦恼?一个战士刚刚在他眼前死去了。舰间无线对讲机发出的嗡嗡声述说着岸上数千人已阵亡。除了使用工具时不小心划破了手,出了点血之外,他从未见到“凯恩号”上洒过血。威利想:我险些变成顾影自怜的哀叫之徒,军人生活中的渣滓——
突然,“斯坦菲尔德号”两侧的海面上升起一根根白色的水柱。威利一时蒙了头,以为这些水柱可能是热带气候玩的怪把戏。然后他猛然喊道:“舰长!‘斯坦菲尔德号’遭到了交叉射击!”
奎格看着逐渐消失的水柱,并朝轮机室大声叫道:“全速前进!右满舵!”
“看那儿,舰长!”威利指着北面峭壁高处的一道橙黄色闪光后升起的一股黑烟。“那是炮台,长官!”他跑到外面的船舷处,对着最上层的舰桥喊道:“火炮哨!”
佐根森把头伸过舷墙,“在,基思先生?”
“海岸炮台,相对方位045,距离4000,悬崖顶上!在那儿,看见那道闪光了吗?用主炮瞄准它!”
“是,是,长官!——全体火炮,海岸炮台,相对方位045,高度10,距离4000!”
“斯坦菲尔德号”在雨点般的水柱中绕着小圆圈旋转,即使在旋转的过程中,仍用5英寸的火炮齐射,炮声震耳欲聋。威利看见“凯恩号”的炮手冲向了自己的炮位。一排3英寸的火炮平行地转过来,随着舰艇每一秒钟的转向,炮口越来越指向舰艉。
“中部舵!持续前进!”威利听见奎格在发令。现在扫雷舰正背向海岸炮台离去,以20节的航速破浪急驶。威利跑进驾驶室。
“舰长,主炮已配齐炮手瞄准目标!”奎格听而不闻。他站在一扇开着的舰窗前,眯着眼微笑着。“舰长,请求允许舷侧转向海岸,向海岸炮台开炮!我们已瞄准目标,长官!”在舰艉方向,“斯坦菲尔德号”的火炮两次轰鸣齐射。奎格毫不在意。他连头也不转,眼晴也不动。“长官。”威利绝望地请求道,“我请求允许用4号炮开火!越过船艉远射,长官!”
奎格不吭声。甲板军官跑到外面的船舷上,看见形状逐渐缩小的驱逐舰再一次开炮射击。一团浓厚的硝烟笼罩住了悬崖上炮台的所在处。排炮击中之处,团团火焰从尘雾中穿出。“斯坦菲尔德号”又一次遭到交叉射击。它迅速地进行了四次齐射。不再有反击了,至少在这艘驱逐舰的周围似乎再看不见水柱了。“凯恩号”已经离得很远,威利看不清当时的情况了。
晚饭后,他小声地向马里克讲了事情的经过。副舰长嘟哝了些什么,未加评论。但是那天深夜他在日志中写道:
6月19日。塞班岛。我未亲眼见到。是值日军官向我报告的。他说我舰和另一驱逐舰正在坠机现场。驱逐舰距我舰右舷1000码,突然遭到海岸炮台攻击。虽然炮台完全在我射击范围之内,而且我们的火炮已配齐炮手做好射击准备,但是舰长掉转航向,未发一炮逃离战场。
当“凯恩号”调离这支攻击部队又奉命护送一艘遭损坏的战舰去马朱罗环礁时,塞班岛战役尚未结束。这就是这艘扫雷舰参加马里亚纳群岛战役的终结。它错过了“土耳其会猎”战役和进攻关岛的战役,当这两个光辉的战役正在进行之际,“凯恩号”又承担了护航的任务。它从马朱罗岛护送一艘航空母舰去夸贾林岛,这是个沉闷的经过治理的岛屿,岛上到处是匡西特式活动房屋。在沙地简便机场边缘的四周又出现了已枯萎发黄的草木,沙滩上推土机和吉普车不停爬来爬去。威利感到奇怪,随着美国人的到来,这些曾经景色迷人的热带岛屿如今都显出了洛杉矶街区中空旷地段的景象。
这艘老式扫雷舰和航空母舰一起继续向埃尼威托克环礁驶去,接着又和一些坦克登陆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