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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真实志愿,是用小字写的。
威利填表只有一个目的:不要远离梅。他把大西洋地区的参谋放在第一位,心里算计着这样他一定会落在东海岸,甚至有可能在纽约。其次他选的是在大西洋的大舰船上服役(大型舰船停在港内的时间多)。最后写的是太平洋潜艇部队以表示他实质上是个真正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他最后的这个收笔受到了第十层楼众人的钦佩,广受仿效。威利自认他的这张志愿表显示了他对海军心理的透彻了解。有一阵子,他对申请进安纳波利斯通信学校学习五个月极为动心。基弗有个哥哥,汤姆,曾在那个学校呆过,和巴尔的摩的姑娘们共享了一段狂野的时日。但是威利似乎觉得,直白地请求半年多的岸上工作会露出自己的马脚。汤姆·基弗被派到安纳波利斯是在他请求到航空母舰上工作之后。在发现了这个情况后,威利就决定不申请去上那个学校了。
离毕业只有一天了,第十层楼的学员们在学习时间还在大声念书,尽管总分已经算出来,再做什么也没用了,样子还是要装到底的。有一个词儿像星火一样在走廊里爆开了。“调令!”学员们拥到各自的门口。一个海军军士拿着一捆信从过厅那头走来。他来到1013室,把两个信封塞进基弗的手里。“祝你们好运,伙计们。”
“嗨,”基弗说,“这里有三条汉子呢。”
信使把那一捆信查看了一遍。“对不起。估计基思的调令被扣住了。还有一批就快来了。”
基弗撕开他的信封,爆发出一声欢呼,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成功了!成功了!太平洋,参谋,谢天谢地!”威利捶打着他的背表示祝贺。基弗猛然清醒了过来,从拥抱中挣脱出来。“嗨,埃德——你着了什么魔了?”
那个马脸汉子正倚在墙上,好像是站在颠簸的电车里似的直哆嗦。他的信封在桌上搁着。
“你抽的是什么签,埃德?”威利焦急地问。
“不知道,我——我不能打开它,朋友们。”他直瞪瞪地看着那个信封仿佛那是个点着了的地雷。
基弗瓮声瓮气地说:“是要我替你拆开吗?”
“请。”
那南方人撕开信封,看了调令的内容。“乖乖。”他嘟哝道。凯格斯扑倒在他的床上,痛苦地呻吟着。
“看在上帝的份上,”威利说,“上面说的是什么呀?”
“向旧金山报到后送往DMS21——美国‘摩尔顿号’。”
凯格斯坐起身来说:“一艘军舰吗?是不是一艘军舰?不是水雷处理——是一艘军舰?”
“是一艘军舰,”基弗说,“可是,DMS是什么?”
“那有什么关系?是一艘军舰就够了!”凯格斯往床上一仰,四肢朝天乱踢乱挥,又是嚎叫又是哭泣又是傻笑。
基弗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图解手册《海军舰艇,1942》“DMS——DMS——我向上帝发誓根本没有这样的舰艇——不对,等一下。有啦,在这儿呢——DMS——第63页。”
他翻着那硬挺的书页直到翻出了一幅怪模怪样,有三个烟囱的狭长的军舰图片,其余的人都围了过来。他高声念道:“‘DMS——驱逐扫雷舰。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驱逐舰改装成的快速扫雷舰。’”
“噢,天那!”凯格斯大呼道,“水雷,水雷。”他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身子痛苦地扭曲着。
“得啦,老弟,这看上去总比处理水雷好一些吧。扫雷算不了什么事。”
威利怎么也装不出这种欢喜的样子。他们三个以前时常谈起扫雷的事,并且一致认为那是海军里最恐怖的海上作业。他怜悯凯格斯。全楼上下大家都在大喊大叫地交流着情况。绝大多数人都得到了他们的第一选择。那些老老实实填写志愿的人欢天喜地;另一些人则哭丧着脸或是气得发抖。威利气恼的是个个要求去通信学校的人,哪怕填的是第三志愿,都被派到那儿去了。他错过了一次机会。但大西洋地区的参谋工作也够美的。
海军军士又来了,“这是你的,基思。刚刚才到。”
威利用他的食指一下子就把信封挑开,抽出了一扎文件。他的目光飞快地投向第三段。上面的字似乎在随着军号声朝他升了上来:
到旧金山接待站报到后送往驱逐扫雷舰22——美国海军军舰“凯恩号”。
5
凯恩舰哗变II “凯恩号”军舰
6 基思医生的信
海军少尉基思跟着饭店侍者进了他在旧金山马克·霍普金斯饭店的房间,立即就被这座城市在夕照中的景色迷住了。群山在飘着块块云团的天空下闪烁,西边的天空是一片粉红,往东则渐渐地变成了玫瑰色和紫色。晚星清澈明亮,低低地悬挂在金门大桥上空,东面奥克兰大桥的灰色拱架上已是灯火点点,宛若一串串琥珀明珠。侍者打开灯和衣橱就走了,将威利一个人和他的背包留在满屋的落日余辉里。这位新任的海军少尉在窗前站了片刻,抚摸着他那标志军衔的金杠,对在离纽约这么远的地方竟有这么多的美丽辉煌的景色惊奇不已。
“还是先打开行李吧。”他一边对着晚星说,一边打开他的猪皮背包。他的大部分物品都在衣帽间的一只木箱子里放着。背包里他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压在一层白衬衫上面的是两件他在纽约最后几个小时的纪念品——一张留声机唱片和一封信。
威利用手指转动着唱片,心里想,要是带着他的便携式留声机多好啊。这样的傍晚是多完美的环境啊,要是此时此刻能在这里听听梅的甜美歌声和那支莫扎特的咏叹调有多好啊。那是一天晚上,他们两个喝香槟喝得醉意矇眬的时候,她在百老汇的一家商店里为他录制的。想起在十天休假期间他和梅共同度过的那些甜蜜的4月的夜晚,威利笑了。他伸手去够电话,随即又将手缩了回去,因为他意识到此时布朗克斯已近午夜,所有的糖果店都已经关门熄灯了。此外,他提醒自己他正打算放弃梅,因为他不能娶她,况且她这个姑娘太好了,不该让她空等着。他的计划是在告别时与姑娘狂欢一番,然后分手,既不写信也不回信,使他们的关系由于营养不良而平静地逝去。梅对此计划毫不知情。他已完成了计划的第一部分,此刻,他必须记住计划的第二部分。他把唱片放到一旁,拿起他父亲那封神秘的信,把信举到灯前对着灯光也看不出里面的字,因为信是鼓鼓囊囊的根本不透明。他摇摇它,又用鼻子使劲嗅了嗅,这已是他第四十次想知道里面可能是什么东西了。
“你认为你什么时候能登上‘凯恩号’军舰?”父亲在威利告别的前一天下午问儿子。
“我不知道,爸——三周或四周之后吧。”
“不会更多?”
“也许六周,顶多了。听说他们运送人员的速度是很快的。”
听了这话他父亲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前从一个皮革文件包里抽出了一个密封的信封。“等你到‘凯恩号’军舰报到时——你到那儿的当天,不是之前或之后,再把它打开看。”
“里面是什么?”
“唉,如果我想让你现在就知道,又何必使自己写得手指痉挛呢,是不是?”
“里面不是钱吧?我可不需要钱。”
“不,不是钱。”
“盖了印章的调令?”
“差不多。你会按我的话去做吗?”
“当然啦,爸。”
“好——把它收起来,别去想它了。千万记住别跟你母亲提这件事。”
现在他父亲与那许下承诺的地方远在3000英里之外。威利禁不住想偷偷地看看信的内容,只看一眼第一页,绝不多看。他扯了扯信封的封盖。它已干了,不用撕就张开了。那封信就等着威利检查了。
但是那根联系着北美大陆东西两侧的细细的荣誉之线还在。威利舔了舔信封盖上已经干裂的糨糊,把信封严,把它塞到背包底部,眼不见为净。由于他了解自己的性格,他想,好在眼不见心不烦。
是的,他想,总得给梅写一封信呀——只写一封。她会期待这封信的。一旦他出海去了,杳无音信也就可以理解了,现在不写是残酷的,而威利不想残酷地对待梅。他在桌前坐下,给梅姑娘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长信。梅将需要具有火眼金睛,才能从信里看出他要与她断交的隐含。他正在写充满柔情蜜意的最后一段,电话铃声响了。
“威利吗?好你个臭小子。喂,你好吗?”原来是基弗。“我接到你的电报了。我一整天都在打电话。你上哪儿去了?”
“飞机在芝加哥耽误了,罗兰——”
“嗨,出来玩玩吧,别浪费时间了。我们正在组织一个聚会——”
“你在哪儿——费尔蒙特?”
“青年军官俱乐部——鲍威尔街。快来吧。这里有个放荡的高个儿金发女郎,是个漂亮的小妞儿——”
“凯格斯在哪儿?”
“他已经走了,威利,到海上去了。除了老马脸之外,在旧金山的人全都得晚三个星期才能走——”
“怎么会这样呢?”
“唉,那可怜的小子直接去了运送办公室,明白了吧,他刚下火车,正要把他的调令拿去确认。你可不知道,就在那时电话铃响了,是一条老掉牙,爬都爬不动的军舰的舰长打来的。那艘像个铁棺材一样的军舰要开往珍珠港,舰上还有三个空缺的军官名额。凯格斯就直接被派给了它,他在旧金山连换双袜子的工夫都没有。星期二就走了,一件好事也没赶上。这可是个好地方,威利。烈酒和姑娘会让你乐个够的。快登上你的自行车吧——”
“马上就到,罗兰。”
他觉得自己有点虚伪,因为他还没写完给梅姑娘的信呢。但他觉得在出海之前他有资格享受他能抓到手的任何乐趣。
威利认为自己是一位受到错误对待的英雄,他对被派到“凯恩号”军舰这种羞辱至今仍耿耿于怀。他在胜利地迈过了被记48个过这一障碍之后,一举跃进到占全校前百分之五的优等生之列,竟被派到了一艘陈旧的、第一次大战时期的驱逐扫雷舰上!这简直气死人了——双倍地气人,因为按字母排列,离他最近的凯格斯的成绩几乎比他落后二百名,得到的却也是与他完全相同的差事。显然,海军对这两个人就像对待待宰的猪一样,根本没考虑谁应该得到什么样的待遇,就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打发掉了。威利就是这么想的。
他被拉进了一轮持续了二十天的醉生梦死的生活。他与基弗一起从俱乐部赶到酒吧,又从酒吧赶到姑娘们的公寓。他的钢琴演奏使他很快就博得了大家的欢迎。军官们和姑娘们一样都为他的《你若是知道羚羊所知道的》高兴得狂呼乱叫。所以他每晚都得唱好几次。他重新玩起了他在大学时代练就的技巧,用人名编成压韵的歌词:
“裕仁听到基弗的名字就浑身发抖,
为了镇定神经他只得把大麻猛抽——”
威利能灵巧地用爵士乐曲的造句方式将屋里所有人的名字即兴编进诸如此类的对句。这使他的听众大为吃惊,尤其是那些姑娘们,觉得他的才能几乎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他和基弗驾着一辆租来的旧福特牌汽车在危险得令人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