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钊说到这里,侧过脸问坐在旁边的蔡元培:“蔡校长,是这样的吧?”
蔡元培点点头,说:“我和吴玉章先生都认为,法人思想之自由,甲于世界。既无崇拜官绅之劣风,尤少迷信宗教之恶迹,不尚繁文,最富美学之感触,勤俭而善居积,与吾神州中华济同。同学们当以法人为楷模,习之,做之,当去法兰西国勤于劳作,俭以求学苦习,耳濡目染,吸取各类所长,他日次第归土回国,必将有以助社会教育之进行。我们原来那个留法勤学会,已被民国之罪人袁逆强行取缔。前年,我等在法国召开并又成立了一个华法教育会,回国后又正式成立了这个华法教育会的中国会和留法勤学会,作为经办全国赴法兰西国勤工俭学的总机关。”
李大钊插了一句:“咱们蔡校长就是华法教育会中国会的会长,也是留法勤工俭学会的会长。”
一阵热烈的掌声爆起。
蔡元培笑笑,接着说:“我们将不断地组织大批的有志青年赴法兰西国勤工俭学。我们已经在高阳布里村开办了留法勤工俭学初级预备班,在保定南关育德中学已经开办了留法勤工俭学高级预备学校,还将准备在北京创办法文高等专修馆,就附设在咱们北京大学内,还准备在长辛店开办留法预备班,专门培训赴法兰西国勤工俭学的留学生。我们热切欢迎我们北大的同学们以及全国有志青年们都积极参加赴法勤工俭学活动!”
更热烈的掌声,如轰雷般响起,把整个大阅览室震撼得都有些籁籁颤动。
在热烈的掌声中,传来一些急性子男女同学迫不及待的喊叫声:
“请问蔡校长,去法国怎么办手续?”
“是不是还需要申报?到哪儿去申报?”
“请问蔡校长,都有些什么要求?”
“是不是要先交定金和学费?定金是多少?学费是多少?一起交吗,还是分期分批交?”
“要不要什么担保人?要几个担保人?”
“是不是都得要去预备班学习一下?”
“……”
“……”
同学们都很兴奋地喊叫着,问着;一个个都像被激发起来的灼烫的火星似地,进溅着,闪耀着各种各样色彩耀眼的光。
许多同学都已经离开了座位,呼啦啦地都涌到蔡元培、李大钊、陈独秀跟前去了。
蔡元培在回答着同学们提出的问题。
宋一茗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赵瑞芝跟前,扯开宏亮的嗓门儿,问赵瑞芝:
“瑞芝姐,你去不去?走,咱们两人一块儿去!听说巴黎那个地方可好玩了。”
“我……”赵瑞芝望着宋一茗,迟迟疑疑着。
赵瑞芝心里也是一团火,热烘烘的,热切地向往着那个叫法兰西的神奇的西洋国家,向往着那座叫巴黎的西洋大城市。从一些杂志上和书上,从蔡元培校长和李大钊、陈独秀、胡适等教授们的讲话和讲课中,还有从平时同学们(当然也包括宋维新)的天南海北的侃侃而谈中,她知道巴黎那是一座比北京还要大的、很了不起的西洋大都市,是一座英雄之都,又是一座艺术之都。那里有高耸入云的埃菲尔铁塔,有富丽堂皇的罗浮尔宫,有建筑奇葩的凡尔赛宫,还有雄伟壮观的凯旋门,还有著名的巴黎圣母院。特别是,那里拉雪兹墓地的“巴黎公社社员墙”,是一些教授们在讲课提到时,和一些同学们闲侃谈及时,都非常敬仰的,使得她赵瑞芝不由得也从心底无比崇敬。真了不起!就在一八七一年五月二十七日这一天,在拉雪兹墓地的这一面墙下,二百多名巴黎公社战士,为了保卫自己的公社,保卫自己的劳工政权,同凡尔赛军队进行浴血搏斗,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全部壮烈牺牲。除这些令她赵瑞芝敬仰以外,吸引她的还有,她读过林琴南翻译的《凯撒之死》、《俄狄浦斯王》、《基度山伯爵》、《三剑客》、《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巴黎茶花女轶事》,还有以《人间喜剧》为总题的《高老头》、《幻灭》、《欧也妮·葛朗台》等各种各样震撼人心的作品,她崇拜伏尔泰、大仲马、雨果、小仲马、巴尔扎克等这些法兰西国的艺术巨人,也向往着有朝一日能去那个诞生、养育了这么多艺术大师的神奇的法兰西国去看一看,学习学习,但是,不行,她目前的经济能力不允许她去,家里——无论是自己家,还是那个所谓的婆家——从她逃婚来北京上学,就决然地断绝了她的经济来源,她随身所带的多年来省吃俭用私下聚攒的一点私房积蓄,也已经所剩无几,快化费完了,她即将就要为学习和生活费用发愁,哪里还敢想出国留学去?虽说是勤工俭学,边做工,边学习,自己可以养活自己,但那一笔路费,那车船费,那千里路途上的化费,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她上哪儿去筹措这一大笔款子?当然,如果她借的话,也一定能借上。只要是她开一下这个口,宋维新、宋一茗兄妹两人、孔文才以及其他同学们,肯定都会热情而又大力地帮助她的。班上有位陕西来的同学,家中不是十分富裕,是借钱来上学的,上个星期天出去买书、买一些用的东西,不小心碰上了小偷,把他身上带的所有的钱一扫而空,几乎断了这个同学上学和生活的路子,还是张国焘、高尚德、邓仲澥等班上许多同学慷慨解囊相助,才帮他得以度过这个难关的。如果赵瑞芝说出她的困难,也决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除此而外,蔡校长,还有那些教授们,如李大钊李主任、陈独秀陈学长以及胡适教授、钱玄同教授、刘半农教授等,也都会大力帮助她的。尤其是李大钊李主任,经常帮助一些经济上遇到困难的同学,尽管他自己收入菲薄,也很清苦。李主任的夫人极为贤慧,温顺贤淑,通达明理,宁肯自己省吃俭用,也腾出钱来,支持李主任帮助学生求学。只要她赵瑞芝在这方面稍微露出点难处,李主任肯定会关心相助的。但是,她赵瑞芝自尊心又特别的强,很多的事情,哪怕是再难的事情,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她轻易都不开口求助于别人。当然,她也不会为去法国留学,而去求助于同学和老师们的。
见赵瑞芝迟迟疑疑的,沉吟着,好半天不吭声,宋一茗的那股子“辣劲儿”又上来了:
“嗳,瑞芝姐,你倒是说话呀!你到底去不去?”
赵瑞芝望着宋一茗,轻轻地摇了摇头。
“怎么?”宋一茗瞪大了眼睛。
“怎么也不怎么。”赵瑞芝微微苦笑了一下。
“那为什么不去?”宋一茗追问道。
“我和你不一样。”赵瑞芝轻轻摇了摇头。
宋一茗奇疑地看着赵瑞芝,看了一会儿,猛然醒悟地“噢”了一声:
“噢,我知道了,你心里不踏实,你一直还在被孔家公馆的那件事牵扯着。你呀,瑞芝姐,真是的!你已经出来了,把他们都甩脱了,和他们已经一刀两断了,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还想那件事干什么?!你也不能太这样庸人自扰,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自己折磨自己!”
赵瑞芝忧悒地望着她的茗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苦笑着,幽幽地说:
“茗妹,你不知道,事情决不是像你所想的那么简单。真的,不是那么简单的!”
“怎么个不简单?!我就不信他孔家公馆有本事还会派人来把你从北京城里再抢回到湘水县他孔家公馆里去不成?他孔德仁有这个胆量?现在可不是他们老祖宗孔大圣人说了算的时候了,现在是民国了,瑞芝姐,都开始讲个法了。他们不会也不敢把你怎么样。再说,到法国去,出国了,更远了,山高皇帝远,他们更把你没办法,何况那又是在外国,他孔德仁干瞪眼,吹胡子,跳高跺脚,吱哇乱叫,也没得一点办法。这岂不是更好吗?”
确实如此。这辣妹子说得很对。她赵瑞芝要是去法国巴黎勤工俭学,肯定是更加有利于她彻底地摆脱她们家和孔家公馆联合起来、利用吃人的封建礼教、硬是套在她脖颈上的、那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婚姻的绳索。说绳索还算是好听的,其实就是货真价实的绞索。去留法勤工俭学,这对她赵瑞芝来说,当然是只有好处,没有一点坏处。这是毫无疑义的。你想嘛,那孔家公馆,她现在跑到北京来了,还是在国内,都拿她没有一点办法,黔驴技穷,也只能是处心积虑地串通上她们家,断绝她的经济来源,来逼她就范,都未能成功,而充其量也只能是出出气,平衡一下心理。而一旦要是她赵瑞芝出去了,那的确可就是像宋一茗刚才说的,拿她是没得一点办法了。所以,她赵瑞芝对孔家公馆,没有丝毫的恐惧心理。她暂时不能去法国勤工俭学,完完全全是经济上的原因。因此,她对宋一茗的话,也只是苦笑了笑,没有言声。
宋一茗不解地问:“怎么,我说的不在理?”
赵瑞芝未置可否,仍又只是苦笑了笑,没有言声。
宋一茗不明了她赵瑞芝的心理,只误认为她赵瑞芝懦弱胆怯,于是又气又恨,恨铁不成钢:“你呀,瑞芝姐,有时候,挺像回事儿,勇敢,很有反抗精神,确实有那么一股子女中豪杰的样儿,可有时候呢,又缩头缩尾,怕前怕后,软软弱弱的,缩得像只怕惊吓的小老鼠,软得像一团提不起来的稀泥巴团。你呀,说不成!”宋一茗停顿了一下,又说了一句:“瑞芝姐,你还是再好好想想!”
赵瑞芝仍还是带着淡淡的苦笑,幽幽地说:“我想好了,我还是决定不去。”
宋一茗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好吧,瑞芝姐,那你自己看着办吧!瑞芝姐,不管你去还是不去,我反正是要去!我坚决要去!”猛地,宋一茗的声调提高了许多,不像是说话,像是在喊话,而且是满含着恼怒甚至愤恨地在喊叫:“我坚决要去!坚决要离开这里!有些人,别以为自己了不起,别人离开他,就活不了了。可笑!告诉你吧,离开你,照样活,而且还会活得更好!活得更爽快!”宋一茗可着嗓门大声地气冲冲地说着,不时地还把愤恨的目光,从眼角向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扫去。
起初,宋一茗突然变了声调,声调猛地提高了,而且还怒气冲冲的,把赵瑞芝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自己怎么惹怒了茗妹,她心中有些不安地望着宋一茗。后来,她从宋一茗脸上的表情上发现了奥妙。她顺着宋一茗眼角扫掠的目光望去,那不远处的地方,正站着宋维新和孔文才。看样子,两人刚要准备往这边走来,结果被宋一茗的可着嗓子喊叫式的说话声,钉在了那里,没敢再继续往前移动脚步。
原来是这样!辣妹子的“辣”劲儿,不是冲着她赵瑞芝发的,而是在旁敲侧击,是在冲着孔府二少爷狠发猛发的。
赵瑞芝还清楚地看见,辣妹子在冲着孔文才狠发猛发“辣”劲儿的同时,她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溢满了亮晶晶的泪花……
第十三章
宋维新费尽了心血,模仿罗丹的《思想者》,雕塑了这尊塑像。赵瑞芝渴望和宋维新在一起探索和追求。《思想者》成了每一个人。古今中外的巾帼英烈成了赵瑞芝崇拜、学习的对象。
一
夜深月明。在明月清亮的银辉的映照下,宋维新那模仿奥·罗丹创作的塑像《思想者》,正在桌子左角处思想着。
赵瑞芝在凝神注视着那塑像。
塑像坐在那里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