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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道里,都里三层、外三层地拥满了人。
讨论会是从昨天下午下课后开始的。北大校内的同学,一下课就争先恐后地潮水般地涌向图书馆红楼。校外的学生,好多都是中午就来了,就已经坐在了大阅览室里了。
孔文才这一回也来了。
孔文才是宋维新托人带话通知来的。
北京大学自从在李大钊、陈独秀两位教授主持下,召开了几次关干时局的讨论会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许多学校的学生,后来都积极踊跃地来北大参加讨论会。孔文才很快也给宋维新打了招呼,说再有讨论会的时候,通知一下他。孔文才来参加讨论会,一方面,和其他一些同学一样,时时也在为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和命运而焦心地忧虑着,时时也在思索着、探讨着这方面的问题,北大的时局讨论会也深深地吸引了他;另一方面,他知道在这里可以见到赵瑞芝,因为他听说赵瑞芝和她同寝室的几位好姐妹们,也都是这类时局讨论会的积极参加者,差不多每次都到。
孔文才和宋维新来到大阅览室的时候,里面人都已经快坐满了。他们找了个空位子坐下。坐下后,才看到赵瑞芝和漆小玉就坐在他们左前方相隔三排的位子上。他们本来也想过去,但已经坐下了,就再也不好动了,人来人往的,也不好再走来走去,于是就再没动。不大一会儿,邓仲澥、高尚德、还有陶美玲,他们三个来了,紧挨着在孔文才和宋维新旁边的空位子坐下。又过了一会儿,张国焘和宋一茗也来了。宋一茗先是看见了宋维新,走了过来,和哥哥打了声招呼,后来看见了孔文才也坐在哥哥旁边,孔文才还站起身来,想跟她打招呼,她当即把脸刷地一抹,满怀怨愤地睥睨了孔文才一眼,转过身,拽着张国焘到别的地方找位子去了;离开的时候,还有意识地,像是故意做给孔文才看似地,挽着张国焘的胳膊,紧靠在张国焘的身上走的。
爱的力量,是伟大的,有时还是很可怕的。
怨恨的力量,基于爱的反作用,也是伟大的,有时也是更可怕的。
这两种力量,内在地可以互相对立而又相互依存,互相可以转化而又相互可以渗透。
就如外国一位著名的哲学家诗人说的那样,爱和怨恨是一对连体的孪生姐妹。
现在,宋一茗对孔文才的感情,就是已经从爱转化成了怨恨,从发自内心深处的爱转化成了发自内心深处的怨恨。
宋一茗自那次被孔文才一把从怀抱里推开,从床上推落下去,跌坐在冰冷的地上后,她的那颗充满了爱的、被炽烈的情火熊熊燃烧着的心,也立时跌落到了冰冷的地上,被跌得粉碎。她浑身冰凉,一阵索索颤抖,愣怔地瞪视了孔文才好大一阵子,爬起来转身冲出了房子。她的脸扭歪着;脸色由淬不及防的吃惊和愣怔而引起的苍白,很快又转化成由于遭受了屈辱而感到羞耻和自我悔恨的黑红;她满腔的炽烈的爱的情火,转化成了满腔的愤怒的火焰,在她血管里猛烈地燃烧着;两眼迸射着骇人的怒火;耻辱、羞愤、咬牙切齿的仇恨,许多各种不同的意识,都混合在一起,在她胸腔里胡乱翻搅着。她跌跌撞撞地跑着,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跑回北大,跑回自己寝室的。自己只是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跑回寝室时,只有赵瑞芝一个人在寝室里,赵瑞芝正躺在床上看书,当时把赵瑞芝都吓了一大跳,一迭连声地问她:
“怎么啦?怎么啦?茗妹,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情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情了?她没有告诉赵瑞芝,她也不会告诉她的。
她躺在床上,任悲伤而羞恨的泪水浸满了脸面,浸透了杭巾,心被仇恨的怒火烧灼着,一阵阵抽搐地疼痛;她暗暗地发誓,心中在大声地、充满仇恨地、愤怒地喊叫:
“孔文才!你这坏透顶的孔老二!狼心狗肺的家伙!我恨你;恨透你了!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想看见你!一辈子,几辈子再也不想见你!”
那天正好张国焘来找孔文才。张国焘原准备是去法专找孔文才的,是先到这里来看看的。
孔文才的文笔,在北京几个学校的学生圈圈里,也是很有点名气的,尤其是在诗词方面,是很有些功底的。他和他法专的几个同学办的《新时代》不定期校报,在北京学生中间以及社会上还很有些影响。张国焘当时正和北大的几个同学,还有北京铁路管理学校的学生郑振铎、中国大学的学生王统照、燕京大学的学生瞿世英等,商量着也要创办一个学生同仁刊物,暂定名为《曙光》,其用意就是,现在的社会,都在“长夜漫漫”,“迷梦倘恍”的时候,不有“鸡声啼晓”、“东方既白”的警告,哪能有醒悟的感觉?愿以此朦胧清新的“曙光”,在人们“卧榻酣睡”的时候,在“万方钟动”、“旭日中天”之前,将一丝一丝的光线,照在大地上,竭尽自己微薄之力,将国民们从黑暗的深夜,引向光明的白昼。张国焘找孔文才,也是受那几个志同道合的同学之托,来找孔文才,希望孔文才也能同他们一起同心协力,创办《曙光》刊物的。
张国焘看到和他差点相撞、尔后擦肩而过的宋一茗泪流满面、悲愤交加的神态,很觉得蹊跷,回校后,当天吃过晚饭,就去宋一茗她们寝室去看望宋一茗。
赵瑞芝去图书馆红楼了,寝室里就剩下宋一茗一人。
宋一茗正坐在窗户跟前,朝窗外望着。她的牙齿咬着她那青灰有些发白的嘴唇,把手绢在手指上缠着,扯着,扯着,缠着;目光晶晶闪亮,仿佛两支就要射出去的火箭,在盈盈泪水中,悲愤地炽烈地燃烧着。她感到哀痛,感到万念俱灰的哀痛。原来一切美好的想象,都像肥皂泡一样彻底破灭了。她没有想到孔文才对她如此的冷漠无情,对她如此的残忍。万事皆空,万念俱已化为灰烬。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在演戏!都是舞台上的那戴着各种面具的戏!她为自己被一系列表面现象,也被她自己的可恶的预感,被她初次萌生的感情残酷地欺骗和无耻的耍弄而痛悔不及。她感到了人世间的冰寒冷酷,感到了自己在痛苦和厄难中的孤独无助。
她朝窗外望着。透过窗户玻璃上迷迷蒙蒙的冰花雪雾,她望着学校图书馆红楼那模糊不清的廓影,她的心莫名其妙地颤抖了一下。那里现在是一些忧国忧民的热血青年聚集的中心。平心而论,孔文才也算得上是一位忧国忧民的热血青年。她想,如果自己实在不能从痛苦中自我解脱出来,自己就爬到那图书馆红楼的楼顶上去,从那里跳下来,那时候,看他孔文才会怎么样?那些热血满腔的同学们,一定会义愤填膺地严厉谴责他这个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家伙。对呀,用自杀来惩罚他,让人们都唾弃他,让他的良心永世不得安宁。她想着,仿佛自己已经爬在了那楼顶上,已经从那楼顶上纵身一跳,坠落了下来,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坠落在地沉闷的巨响,听见了人们慌忙急促的乱纷纷的脚步声和惊恐失措的喊叫声,也仿佛看见了人们都围拢在她摔得血肉糊拉的尸体四周,都在愤怒地斥责孔文才,尤其是赵瑞芝、漆小玉、林丽萍、陶美玲这几个同寝室的要好的姐妹们,一边扑在她的尸身上痛哭流涕着,一边辞严色厉地在痛骂孔文才“无情无义”、“狼心狗肺”。孔文才站在那儿,在人们的痛责和斥骂中,面色苍白,浑身颤抖着,身子缩成了一团儿,羞愧和悔恨交加在一起,恨不得面前有个地缝儿赶快钻进去。她感到一阵快感,一种报复后的快感,一种渴血报复后的快感。想到这里,她真想畅怀大笑几声。然而,她一看到孔文才那一副狼狈的可怜相儿,恻隐之心又油然而生,她觉得自己不该这样狠心地去报复他,折磨他,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但是,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她觉得她从楼顶上坠落下来,好像不是她自己跳下来的,是孔文才一把把她推下来的,而且,周围的人都不是在痛责孔文才,而是在斥笑她:“人家不喜欢你,不爱你,你硬缠着人家干什么?!天下好的男青年多得是,为什么要死赖在这个孔文才身上呢?!”羞恨之情,又从她的心底泛涌了上来,与此同时,悲凉和孤凄也又猛烈的向她袭来。
正就这时候,张国焘来了,把她从冥冥飘忽的胡思乱想中惊醒了回来。
张国焘,这位平时在班上把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很自负、很自以为是的粗喉咙大嗓门的老兄,今天,不知怎么了,在宋一茗跟前,显得是格外的温存,格外的温情脉脉。
不知是以他对漂亮女性特有的灵性,还是他或多或少已经了解到了一些关于宋一茗爱情受挫而痛苦的情况,他今天,在冰天雪地里,是裹带着一股温馨的春风来的。
他估计她心情不好,早上和中午可能都没有好好吃饭,便在校门口买了两碗热馄饨,借了个饭匣子,提上来了。
宋一茗确实也没好好吃饭。早上,被表姐一叫,急急忙忙跟上表姐去表姐家,没顾上在学校吃早饭,在表姐家随便喝了几口茶,吃了两块饼干。到了中午,心想着孔文才会来,结果没来,心思不定,满桌子香喷喷的饭菜,却吃不下去,没一点胃口,心里老想着孔文才,只吃了几口菜,喝了半碗汤。由于心情不好,一直也没觉得饿。这会儿,张国焘把馄饨从饭匣子里取出来,一下子,满寝室都充溢飘荡着令人垂涎的浓郁清冽的香味儿。
张国焘把馄饨端到宋一茗跟前,温馨的热气和浓冽的香味儿扑面而来,宋一茗一下胃口大开,她感到饿了,与此同时,一股感到心被熨帖的暖流也从心底涌腾了上来。
“吃吧!”粗喉咙大嗓门的张国焘今天是一反往日的粗犷而显得出奇的温和和柔情绵绵,轻轻地说道。
宋一茗浑身热呼呼地接过馄饨,吃着,喝着,时不时地还抬起头来,看张国焘一眼,完后,又接着吃着,喝着。
吃完喝完了一碗。
“那一碗,你吃吧!”宋一茗深情地说。
“怎么,不好吃吗?”张国焘有些惶恐不安地望着宋一茗,轻轻地问。
“不,好吃呢!味道挺鲜的。”
“那就都吃了吧!”张国焘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两碗都是给你买的。”
“我饱了,吃得饱饱的了。你把那一碗吃掉吧!”
“我刚吃了。还是你把它吃掉吧!”
“我再没地方吃了。”宋一茗娇媚地摇着头,脸红红的,还有点汗津津的,嗔笑着说:“你想把我的胃撑坏呀!”
她微微笑着,红润润的、汗津津的面容,嫩而白皙,白里透红,是那么娇艳,那么妩媚。张国焘望着,一时都有些走神,眼睛直怔怔的。
“嗳,国焘同学,你怎么啦?”宋一茗笑着,轻轻敲了一下身边的桌子。
“噢,没怎么。没怎么。”张国焘醒过神儿来,脸红红的,有点不好意思,自我解嘲地“嘿嘿”笑笑。
“你能帮我把那毛巾架上的毛巾拿一拿,我擦擦手,好吗?”
“好。”张国焘过去把毛巾拿上,想想,拿起旁边的热水壶看了看,正好还有热水,就往脸盆里倒了些热水,把毛巾放在热水里浸了浸,才给宋一茗拿了过去,递给宋一茗:“给。”
宋一茗接过热气腾腾的毛巾,刚才那种心被熨帖的暖流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