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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男女童工被东洋人的花言巧语连哄带骗地从乡下、从外省区各地招来,在卖身契一样的契约上画个押,就开始给东洋人当不戴锁链的奴隶。
“他们晚上用破席子、破被子把身子一裹,在充满了汗臭、粪臭和湿气的‘鸽子笼’的冰凉疹人的水泥地上眯一眯眼,打个盹儿,天还没亮,就被木棒、皮鞋一顿乱打乱踢地吼骂起来,一哄而抢地吃上一点乡下人用来喂猪的豆腐渣连同碎米、烂菜叶子煮在一起的所谓的‘粥’,然后就被吆赶着,从刚刚打开的铁门走出工房区,走进厂子,开始一天十二个小时的苦干。
“东洋人把他们看作是‘会说话的机器’,是替他们东洋人赚钱的工具,可以随心所欲地打骂和践踏,生死疾病一概不管。”
邓颖超讲述着,悲愤之情明显地传染给了赵瑞芝、宋一茗、宋维新他们,他们心中都涌动着悲愤的情潮,尤其是赵瑞芝,她从来就不知道,也从来没有听别人讲述过这一类的事情。她胸脯剧烈地起伏着,两眼从邓颖超那由于悲愤而涨得通红的圆脸上移开,向着大海望去,深深地注视着大海。
邓颖超的悲愤之情似乎也传染给了大海,平静的海面突然也不平静了,开始了轻微的骚动,一片细碎的浪花沸沸扬扬起来,渐渐地转成激烈的涌动,转成越来越大的波浪,涌腾着,翻卷着,还传来一阵阵悲愤呐喊的涛声。
停顿了一阵后,邓颖超又继续讲述道:
“东洋人随心所欲地打骂和摧残我们的男女童工。当时,在上海杨树浦的东洋纱厂里,我们就曾经亲眼目睹了一个名叫小顺子的男童工被东洋人凶残毒打的情景。
“小顺子是被东洋人天花乱坠地吹的什么‘洋式的做工房子’、住的是‘小洋楼’、什么‘一天三餐,顿顿大米白面、鱼肉荤腥不断’、什么“可以赚很多很多的钱’等这一类花言巧语从天津乡下被连哄带骗地招来的。小顺子家里就只有他和他爷爷。他父母亲在一次灾荒年里双双饿死,他和他爷爷靠出外乞讨才活下命来,自此爷孙俩相依为命。小顺子爷爷也想的是让小顺子能有一口饱饭吃,就让小顺子跟着东洋人到了上海。没想到,一张契约,把小顺子送进了虎口。
“小顺子面黄肌瘦,身体瘦弱得像根芦柴棒一样,整天杠比他要大要重好几倍的大棉花包,人要是不注意细看,还以为是大棉花包自己长了脚在行走呢。想想看,这么小的小孩,这么瘦弱的身子,空着肚子,还睡不上觉,扛这么大这么重的棉花包,一天十二个小时,怎么能挺得住?
“有一次,小顺子扛着一个小山似的把他瘦小的身躯沉重地压在下面、压得他瘦小的身躯几乎已经看不见了的大棉花包,蹒蹒跚跚地走着;他患着病,再加上腹空肚饥,两腿发软,浑身虚汗淋淋,走着,走着,两眼发花、发黑,头一昏沉,往前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刚好被一个东洋人看见,那东洋人吆喝来几个人把大棉花包抬走,就像一只疯狂的恶狼似地,两眼闪着凶光,扑上前去,一顿乱棍狠打,乱脚猛踢,一边凶残地毒打着,一边嗥叫着狂骂:
“‘想偷懒?懒鬼!想偷懒?懒鬼!……’
“小顺子被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小顺子被打得遍体鳞伤,血肉糊拉的,蜷缩在地上,奄奄一息了。
“那丧失了人性的东洋人,兽性还没发完,还在狂骂,还在乱踢乱打。
“这时,几个工头模样的中国人,也讨好地上去和东洋人一起对小顺子一顿乱踢乱打……”
邓颖超正在讲述着,忽然,从客轮甲板的那边,传来了一阵骚乱声……
三
甲板上的人都呼啦啦地朝那边涌去。
人群往两边散开,从人群中间,这艘客轮的船主——一个留着平头、蓄着仁丹胡、腿短身子长的矮墩墩的挫胖子东洋人,手里拎着根文明棍儿,腆着大肚皮,满脸迸射着一种使人森然发怵的冷凛凶残的杀气,向这边走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两个满脸横肉、腰间紧束着根白布带子的东洋人随从,其实也就是打手,再后面紧跟着的,是两个中国人打手,沿着甲板拖着一个人,朝这边拖来。
这是一个很瘦小的驼背老人,六十多岁,枯瘦如柴;稀稀疏疏的蓬乱的花白头发上,沾带着沾有血迹的腐草;粗糙的黑而焦黄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布满伤痕,沾满着脏污的泥土和血迹;身上的土布衣服已是索索串串的,尤其是裤子,裤腿都已经成了烂布条条,也沾带着血迹;两只脚上也都是血——一只脚精赤着,污黑黑的,另一只脚用一些破布烂草裹缠着,血糊糊的。看得出来,老人已经遭受过凶残的毒打了。
老人被两个中国人打手在甲板上拖着,朝这边走来。甲板上留下了一溜醒目的弯弯曲曲的血印。
老人被拖拉着,身子在甲板上摩擦着,而两只枯瘦嶙峋的污黑带血的手,却一直紧紧地搂在胸前,死死地紧抱着一个补丁摞补丁的浅蓝色土布小包,枯涩的双眼涌满着混浊的悲凄的泪水,望着两边的人群,充满着哀切的乞求,嘴唇一张一合地颤抖地翕动着,像是想要说什么,但因为在甲板上被拖着,又说不出来。
走到一个大木箱子跟前,东洋人船主站下了,凶狠的目光傲慢地环视了四周围拢上来的人群,往木箱子上一坐。两个东洋人打手一左一右往两边一立。那两个拖拉着老人的中国人打手,把老人拖到东洋人船主面前,恶狠地往甲板上一扔。
“‘打!再给我狠狠地打!打!”东洋人船主坐在木箱子上,挥动着手中的文明棍儿,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声嘶力竭地喝吼着。
两个东洋人打手上前去,一把把两个中国人打手推开,其中一个抓起蜷缩在用板上的老人,提在半空中,一拳狠打过去,把老人又打倒在甲板上,紧接着,两个家伙一起猛扑过去,拳脚相加,凶狂地乱踢乱打。老人枯瘦的身子蜷缩成一回儿,瑟瑟颤抖着,在甲板上翻来滚去,惨痛地哀哀悲叫着。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乱打人?”
“这老头儿怎么啦?”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周围的人们都很惊诧地相互询问着。
刚才被东洋人打手一把拨拉到一边去的一个中国人打手,见讨好主子、显示自己的机会来了,把扣子解开、敞着怀,衣襟往两边一张,一只手往腰上一插,另一只手晃动着大拇指头,向后指着老人,唾沫星子乱飞乱溅:
“这老叫化子,不买票坐船,还藏到底舱放杂物的小隔间里,要不是让我发现了,还真让这老家伙占了便宜了。老不死的穷叫化子,想得美!东洋大爷的船,能那么好地让你不买票白坐吗?不来点厉害的,你还不知道我们东洋大爷的英雄本色呢!”
奴才无耻的媚颜奴骨的表白和吹捧,更助长了主子得意忘形的凶狂劲儿。
“打!给我狠狠地打!使劲地狠狠地打!打完了,给我扔到海里去喂鱼!”
两个东洋人打手对老人更加凶狂地拳打脚踢起来。老人蜷缩着的身子,翻来滚去;干涩苍老的嗓音,一声声悲切地哀叫着。慢慢地,翻滚着的身子不动了,悲切的哀叫声也渐渐沉落下去,越来越细小,越来越微弱……
老人已经被毒打得遍体鳞伤,血淋糊拉,半死不活,即将要昏迷过去了。
面对这一切,周围的人都看着;其中一些人表情木本地默默地看着,但也有一些人,心情很不平静,纷纷议论着。
周恩来已经怒不可遏了,他浓眉剑耸,双目迸发着凛凛寒光,分开人群,走上前去:
“老人家没有钱买票,就应该遭到这种残忍凶狠的毒打吗?你们还有没有一点人性?”
其中一个中国人打手把三角眼一斜吊:“先生,劝你还是不要狗抓耗子——多管闲事!”
“何谓多管闲事?!在我大中华的国土上,岂容一小小倭寇如此凶残横行?!”
周恩来的凛然和义正辞严,也进一步激发了那些原本心情就已经很不平静的人们的情绪,都纷纷厉声喊叫起来:
“对!怎么能够这样随便毒打人?!”
“你们把中国人还当人不当人?!”
“在中国国土上,这样打中国人,太狂了!”
“……”
“……”
坐在木箱子上的矬墩墩东洋人船主,开始屁股一抬,还想站起来向周恩来耍耍威风,后来一见好多人都朝着他指着,挥舞着拳头,愤怒地厉声吼喊,他心中一怵,打了个寒战,赶忙又坐回到了木箱子上,不敢再吭声,只是两只猫眼一样的小眼晴,狡黠地贼溜溜地而又惊恐地朝着四周人群扫视着。
不再平静的骚动的大海,一排汹涌的巨浪涌来,把客轮颠簸了几下,其中一个浪头冲天而起,扑打到甲板上,正好扑打在东洋人船主身上,差点把那家伙打倒,但那家伙晃摇了几下,很快又坐稳了。
那个三角眼中国人打手望了望浓眉剑耸、气势凛然的周恩来,望了望四周被激怒的人群,又回头看了他的东洋人主子一眼,然后对着周恩来和周围人群,把敞开着的衣襟又往两边一张,把他的那双三角眼一挑,色厉内荏地撕扯着公鸭嗓子喊叫:
“你们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坐船买票,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怎么啦?坐船不买票,反倒还成了大爷了!你们谁觉得这老叫化子可怜,替老家伙把票钱补上,这才是汉子!怎么样?拿钱来!别到时候按我们轮船上规矩,把老家伙从船上扔下去了,又说我们和我们的东洋大爷太不仗义。”
这边,“三角眼”的话音还没落地,只见赵瑞芝挺着胸脯走上前来,掏出一把银元,朝三角眼面前一扔:
“我来替老人补票!这些钱,够了吧?”
银元散落在甲板上,向四处滚去。
“够了!够了!”“三角眼”陪着笑脸,两只三角眼迸发着贪婪的目光,忙俯下身去拾甲板上的银元。
周恩来鄙夷厌恶地看了“三角眼”中国人打手一眼,忙上前去搀扶那位被打得奄奄一点的老人。
赵瑞芝、邓颖超、宋一茗、宋维新也都忙上前搀扶。
“三角眼”把散落在甲板上的银元拣起,双手捧送给东洋人船主。
东洋人船主接过银元,得意地“哼”了一声,站起身,带着他的东洋人打手和中国人打手扬长而去。
甲板上的人群都围在了被打的老人四周。
周恩来弯下身蹲着把老人搀扶着半坐起来。
宋维新也在另一边搀扶着。
赵瑞芝、邓颖超、宋一茗轻轻地用手绢擦拭着老人脸上、胳膊上、腿上的血污和泥土。
老人从半昏迷状态中慢慢苏醒过来,身子动了动,一轻轻地呼了口气,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黯然无光地看了看围在他四周的人,又看了看蹲在他身边的周恩来、赵瑞芝、邓颖超他们几个,嘴角微微一抽,表示谢意地淡淡地惨然一笑。
周恩来轻轻地问:“老人家,您这是上哪儿去?”
老人没有回答,又看了看周恩来,猛地,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把一直紧抱在胸前死不松手的旧布包包,又往紧抱了抱。
周恩来又轻声地极为关切地问了一一句:“老人家,您准备上哪儿去?”
“回家。”
“老人家家在什么地方?”
“天津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