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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妃听了,立时便命忍冬回宫收拾。哲哲诧异:“哪里就急在这一时?”
庄妃笑道:“姑姑忘了?我那里还住着那位主儿呢,地方又小,铺设起来不像姑姑这边方便;若是让姐姐和我同个帐子,又怕形迹过密,厚此薄彼,削了那位的面子;况且我也打算留下姐姐好好住些日子,所以倒要着实地收拾一番,怎么也要忙上三两天才妥当,不然赶明儿姐姐搬过去岂不着忙?”
哲哲蹙眉道:“还是你的心思细密。我倒真忘了这一笔,如此说,珠儿倒是不方便往你那边去的。”
庄妃忙道:“那也没什么不方便,偌大房子偌大炕,别说三个人,十个也睡下了。只是要重新打帐子着忙些罢了。”
原来五宫布置相仿,都是里外两屋,一面是门,三面倒是炕,沿屋连成一圈儿,俗称“卐字炕”,摆着些炕桌炕柜,烟榻茶几,供着萨满神座。妃子们住里屋,丫环住外间。绮蕾入宫后,一直跟着庄妃住在永福宫里,两人各占一面炕头,并排一式一样放着两座寝帐。如今海兰珠来了,自然便须再腾一面炕出来,少不得要搬动家什,重新布置屋子。因此庄妃指挥丫环,钉帐子挪家俱缝被头,着实忙活了两天。
哲哲更是将宫里所有办得出的精品佳肴悉命御厨拣最上等的一样样做来,换着方儿要海兰珠品尝,仍然把她当作自己当年离开草原时的那个小姑娘。她与侄子侄女睽隔多年,又见海兰珠出脱得天仙般模样儿,举止说话又可人心,最难得是天性里那一派纯真娇娜,柔和婉转,竟像是不知世事的小孩子一般,不由得人不变尽了方法去疼爱她。又知她自小体弱多病,见她行止轻柔,态度风流,凡饮食每样都只取一箸,浅尝辄止,便疑她不可口,又叫人重新换别的口味来。
海兰珠笑道:“姑姑真是的,从见面到现在,一会儿茶点一会儿宴席,只是让人吃个没完,还只管问我爱不爱吃。我统共只得一条舌头一张嘴,吃这半晌,早已麻了,哪里还尝得出咸淡甜酸来,爱不爱吃也都不知道了。”说得众人都笑了。
哲哲也笑着,又命人沏了新采的菊花来漱口。看看时辰将晚,同她闲话一回家常,又喝了消食茶,便命迎春焚起香鼎,又叫太监给准备洗澡水。
海兰珠从未见过太监,大不习惯,胀红了脸不肯抬头。迎春等大丫环都忍不住握着嘴笑,命小太监抬了水桶澡房门外侍候,亲自挽了袖子试过水温,款款地向海兰珠道:“格格放心,他们都是知道规矩的,只管侍候洗澡水、澡盆、毛巾、香皂、香水,只在帘外侍候,不会进里间来的。您看着他们觉得不好意思是不是?开始我们也别扭来着,后来才知道,太监根本不是男人,格格尽管使唤他们,就当我们一样看待好了。可有一样,我们做得的事情,他们都做得;我们做不得的事情,他们也做得。说他们是男人呢,少着样儿东西;说不是,可到底又比我们有气力,所以这汉人的宫里才养着好几万的太监呢。”
海兰珠坐在椅上,见各人训练有素,井井有条,果然太监并不进门,一应毛巾胰子都用托盘转递侍浴宫女送进来,一一放妥,接着两个宫女托着只盛满各色花瓣的盘子走来,将花瓣抖落在木盆中,顿时满屋里香气氤氲,雾气蒸腾,令人如同置身在御园中赏花寻春一般,心清气爽,尘虑齐除;且迎春是姑姑身边的一等执事大丫环,如今亲来服侍自己脱衣,若再忸怩,只恐被人笑话小家子气。只得安心坐稳,由着迎春帮同素玛服侍宽去外边衣裳,露出紧身肚兜来。先前那两个撒花宫女便走来将毛巾在澡盆里浸透,扶起海兰珠胳膊来,一遍遍用毛巾轻轻擦拭、温润,然后打上胰子,再换过两条毛巾重新擦拭,如是三番,接着是背,然后是胸;上身清洗完毕,迎春便叫宫女换进新水来,却倒进另一只澡盆里,仍然以花瓣铺满,方换过毛巾清洗,这回,是洗下身的水。
海兰珠一言不发,细心观察各人行事,暗暗记忆。全身清理一遍,迎春亲自捧了一只羊脂白玉瓶子来,说是玫瑰花露,盖子打开,只闻得一阵奇香扑鼻,果然是玫瑰芬芳。迎春将瓶中水均匀地洒在海兰珠身上,再用干毛巾将全身轻揉轻按,使肌肤吸收香泽,这才算是洗完了。宫女早已捧来一套绣花白绸衬衫,并一件绣花睡袄,说是娘娘所赐。
海兰珠谢了恩,坐在椅上,由宫女拭干头发,编结发辫。这才缓缓问道:“那些太监……他们是汉人,又不是咱们家的包衣奴隶,从哪里来的?”
第二部分第38节 谁是大汗最爱的女人(2)
迎春正有心卖弄,见问,一边用象牙梳子将海兰珠头发细细梳篦,将桑叶汁兑香料制的润发膏替她细细抹在头上,一边便絮絮地说些盛京新闻给她听:“要说他们的来历呀,还真是够写一本书的,说是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呢。这些人大多是自己动了刀子要往宫里自卖自身做太监可是没被收录的,也有一小半是宫里的太监老了或是犯了错儿被撵出来没地方去的,他们不男不女,无家可归,又没人肯请他们做工,便自己结帮成伙的,只在京城四处游荡,人称‘无名白’,自成团体,那病老残弱的,就乞讨为生,那身强力壮的,就敢明抢明夺。那年大汗迁都盛京,建了宫殿,名扬海内,那些人得了讯儿,便都成团结队地投奔了来,说既是宫殿,不能没太监,想在盛京里谋个职事。还是范文程大学士说了句情,说是如今有了后宫,不比从前游牧时候住帐篷,男侍多有不便,收些太监来做事也是有必要的,且他们对明朝宫事很有了解,说不定对大汗东征有帮助。这么着,咱们盛京宫里就开始用太监了。大汗安排他们住在崇政殿和凤凰楼之间的两排值房里,连系前朝和后宫,等闲也不往里边来的。”
素玛听了咋舌:“我的妈呀,天下还真有那些人想银子想疯了,竟连男人也不要做,要自己割一刀做太监谋营生,可不应了那句话:不男不女,不阴不阳了么?”
迎春笑道:“妹妹不知道,那太监做了大官的在汉人的宫里多了去了,叫做宦官,有财有势,连朝里一般的官儿都没有他神气。家里人非但不觉得丑,还以为光宗耀祖呢。所以才有那些人争先恐后,都急不耐地要捱了刀子去做太监,实指望一旦得势,好鸡犬升天的。”
素玛道:“哪里有那样稳妥的发财法子,就是做太监也不敢保一定会做宦官的,一百个里头也未必遇上一个,何况做不成的?既然有‘无名白’那样的说法,自然是做不成太监的半截子人多了去了,怎么世人还不惊醒,还会有那些傻子动刀动枪地往宫里去碰运气?”
迎春笑道:“动这想头,自然是因为没有别的活法儿了。天上仙宫,地上皇宫。天上的仙宫什么样子没人见过,地上的皇宫如果进得去,自然人人都想着要进去的,哪里还管捱不捱刀呢?别说北京的皇宫了,就是咱们这盛京的汗宫,打一建立起来,每天就不知有多少人想尽了法子削尖了脑袋要往里钻呢,要不哪里来的这些太监。我听那些太监说呀,有些明宫里的太监或是犯了事,或是年老多病被撵出来,都不愿意走的,大冬天的也抱在一起守在宫门边儿上,缩在宫墙根儿底下,痴心想着皇上哪一日出宫遇上,或许天可怜见的还会开恩叫他们回去,有些守着守着,就那样在冰天雪地里冻死了。”
素玛焦急:“呀,那不是白死了?”
迎春笑道:“可不白死了怎的?其实,别说皇上等闲不出宫,就算真的会出宫,侍卫也必先清道的,哪里会让他们见着皇上真面呢?有些太监在宫里做了一辈子,到老到死也没见过皇上的面儿——别说太监了,就是宫女,白守在宫里几十年没见过皇上的也多着呢。”
素玛益发惊叹,啧啧道:“那皇宫该有多大呀。比咱这宫还大么?”
迎春道:“到底有多大我也没见过,不过听那些太监说,北京的皇宫有房子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一个宫殿的房子都有咱们整个宫殿大,那整个皇城该有多大,真是想也想不出的。只盼咱们大汗早日打赢了明军,或许今生还有缘法可以亲身进皇宫里看一看,走一走,那才真是万世的荣幸呢。”
海兰珠听到这里,暗暗惊动,脱口问道:“大汗要打进北京城么?”
迎春笑道:“大汗这些年里和明军不知打了多少仗,虽然以寡敌众,到底打个平手,兵力非但不减,军心不但没弱,反而越来越壮大了,就连明军队伍里也天天都有自愿投奔来的。照这样子,大汗打进北京皇宫的日子也不会远了,大汗迟早是要做汉人的皇帝的。”说到这里,又看着海兰珠抿嘴儿一笑,恭维道,“看娘娘对格格这样喜爱,是一定要留格格在这里长住的,到时候格格自己慢慢儿地看吧,好玩的故事多着呢。哪日得闲,叫个太监进来问着他,那说得才叫好听呢。”
一时打扮妥当,迎春和素玛一边一个引着海兰珠回到清宁宫来,哲哲早挽了手赞道:“这美人出浴,洗去一路风尘,就更加脱胎换骨,连仙女儿也比下去了。”
直到睡下,犹赞不绝口,一个劲儿地说:“海兰珠,你是我的骄傲,是我们科尔沁草原最当之无愧的公主,你天生最应该得到最好的。告诉姑姑,你想要什么?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要让大汗想办法帮你摘下来。”
然而这段话带给海兰珠的却不是感动而是感慨,这一整天下来,每个人和她谈话时都不住地提到大汗,尽管皇太极不在宫里,可是他的影子无处不在,让海兰珠觉得窒息。她不禁想起当年姑姑致信科尔沁,最初指定的新妃子原本是自己,然而自己立誓要嫁就嫁给天下最优秀的男人,因此任性拒命,而父亲也着实舍不得自己远嫁,受那长途跋涉之苦,便以妹子大玉儿替了她。
至于那个最优秀的男人到底是谁,是什么样子,海兰珠心中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她只是朦胧地觉得,总有一天那个人中之龙会从天而降,带着无限荣光来迎娶自己。许多年过去,她出脱得越来越美丽,岁月与风霜都不能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她依然骄傲、纯美、艳丽无双,但是那个最优秀的男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她渐渐以为上天生出自己这样的一个人儿根本是个奇迹,举世并没有可以和她匹配的男人。但是现在,她却突然明白,那最优秀的男人正是皇太极,这草原上的雄鹰,天下无敌的英勇汗王,中原未来的君主皇帝。
每个人都在议论大汗,男人服从于他,女人邀宠于他,姑姑向自己表示怜爱的方式是要替自己向大汗请赏,可是,可是自己为什么不可以由自己来完成这赏赐,而要假手于人呢?男人通过征战而获得天下,女人却通过男人来达成一切。她要的,不是天下的财富,不是无上的权力,而是掌握着所有权力和财富的那个男人。
海兰珠在盛京宫里的第一晚,彻夜无眠。
且说各宫嫔妃听说庄妃兄姐来拜,早知海兰珠是草原第一美人儿,便都捏个因由往清宁宫请安,见到海兰珠,俱咬嘴咂舌,叹道:“天下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