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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我可没想到这些。”哲峰说,“我们回来,只是想收缩一下攻势,再让敌人暴露暴露,以便将来好更有力地打出去。”
“是啊,这个节,近几年我们差不多已经把它忘掉了。”蓉淑沉思地望着窗外的明月,“你还记得母亲病危的那个中秋夜吧?那天夜里,她要我端两铜盆水出来,算作对月亮的祭品,以后就要我们俩在她面前拜了拜,……我记得那时候母亲是笑着的。哪知第二天,她……她就和我们永别了!”
蓉淑的话触动了哲峰,他也回忆起来了:“蓉淑,你还记得母亲向我们口诵的那副对联么?那两句话是多么深刻呀:‘亡国始知亡国恨,无家方晓无家愁。’唉!祖国呵!二十多年不见了,不知道她身上又增添了多少创伤?!”
“听说日寇已经不准朝鲜人再说自己的民族语言了。”蓉淑悲愤地说,“他们强迫朝鲜人改成日本姓名,又强迫朝鲜人改用日本语言,法西斯强盗是想彻底消灭朝鲜了!”
“英雄的朝鲜人民是决不会被征服的!”哲峰坚定地说,“马列主义给了我们必胜的信念,我们一定能推翻日本帝国主义的血腥统治。朝鲜共产主义者在金日成同志领导下,高举抗日斗争旗帜,已把朝鲜人民反对日寇统治的解放斗争,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金日成同志创建和直接领导的朝鲜人民革命军,已经在朝鲜广大人民群众里深深扎了根,千千万万朝鲜优秀儿女,都在英勇不屈地为光复祖国和人民的自由和解放而战斗。它是我们全体朝鲜人民的希望,正如毛主席说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很快就能解放祖国。我们和中国以及全世界革命人民一道,共同战斗,连整个世界都能改造,还怕打不倒一个小小的日本帝国主义!”哲峰越说越激动,他霍地站起来,“日本强盗和朝鲜的卖国贼们!看你们还能横行几时?”照桌子上猛的一拳,嘭!震得茶壶茶杯哗啦一阵响。
“哲峰!”蓉淑急忙拉哲峰坐下来,又伸手关上了窗户。
刘大娘张罗了一阵杂事,走回前院去,准备去东厢休息。忽听嘻嘻哈哈一阵,警卫班的十个战士回来了。大娘迎上去,找到刘杰,就喊:
“小虎子,你来!”
“娘,你还没睡?”刘杰走过来。
“你回来老半天了,也不跟枝子说几句,还小吗?枝子那孩子忠厚,疼你疼在心里。你可不要把头昂得那么高!”
“娘,”刘杰急了,“我根本没那个思想,人家工作忙嘛!”
“这还象个人话。你别小看枝子,这几个月她跟安大姐可学了不少本事。安大姐给病人打针,她就煮药针,安大姐给病人开方子,她就配药,还识了不少字,这会念报都不打结巴了。我看呐,怕都比你强啦:”大娘一说就没个完。
“娘,我要站哨去。”刘杰想脱身。
“唔,去吧,赶明儿没事的时候,跟枝子也讲说讲说,别怕小朴他们说你的笑话,早晚要在一块过日子的。”
大娘唠唠叨叨,等刘杰走远了才向自己的住房走来。走进房里,一看枝子还没睡,坐在床沿上,看着窗户发愣,连大娘进来也不知道。
“枝子,你在想什么?”大娘心疼地问。
枝子吃了一惊,慌乱地回答:“不,不想什么,什么也不想。部队来了,安大姐又要回部队了,我也好……我也好那个了。”枝子说着,把头投在大娘怀里。
大娘搂着枝子,象猜透了她的心事:“我早琢磨过了,再过一二年,等把鬼子、汉奸、顽固派都打倒了,咱穷人掌了天下,就给你们办喜事,啊!”
“大表姑,你说什么呀!”枝子噘起嘴巴。
“枝子,”大娘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说,“你也是十五六岁的人啦,也该懂点事啦!二哥回来,也该照应着点,别老靠大表姑操心。大表姑不能跟你们过一辈子,往后的好日子都是你们的。”
枝子脸上泛起两团红晕,她忽然一把抱住大娘说:“大表姑,我想当兵去!”
“啊!你也当兵去?”大娘吃了一惊,双手捧起枝子的睑,“你是女孩子,从小没爹没娘,这怎么行啊!”
枝子眼泪花花,闪动着小嘴说:“安大姐也是女孩子,也是从小没有爹娘,她不也当了八路?”
大娘唇颤手抖,捧着枝子的脸看个不休。她声音颤抖地说:“去,去吧。为了革命,大表姑什么都舍得!”
“大表姑!”枝子搂着大娘的脖子,高兴地叫起来。
月亮渐渐下落,乌云又涨泛起来,风越刮越大,天变得阴冷了。
碉堡林立的三道沟,吊桥高拽,阴风惨惨,死气沉沉。伪军们抱着枪,缩头缩脑,提心吊胆地守卫在各个岗楼上,老百姓不等天黑早已关门睡觉了。大街上悄无一人,偶尔有几个提驳壳枪的黑衣伪军,象猎犬似的匆匆走过。
十字街西面不远,一家大门开了,走出两个人来,一个瘦骨伶仃,一个矮胖结实,两个人象幽灵似的奔进周祖鎏公馆的大门。
“团副还没睡?”李狗子在大门里迎着瘦骨伶仃的张团副,转眼看到张团副身后矮胖的周疤眼,惊讶地叫道:
“疤眼儿,你几时来的?”
“别打岔,团座在么?”张团副打断了狗子的话。
“在厅前赏月哩。”
“团座,”张团副走到周祖鎏的跟前,“令侄孙来了。”
“大爹!”周疤眼躬躬身,站在一边。
“哦!你这么晚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周祖鎏慢条斯理地问。
“大爹,咱们村里又来了新四军,周围几个庄子都住满了。”
“又哪来的新四军?多少?”周祖鎏吃了一惊。
“还是那个姓许的朝鲜人带来的队伍。听说,这回他们住下不走了!”
“哦!这倒要留点神。唵!娟娟,娟娟!把水烟袋捧来。疤眼子,你说,你说详细点。”
“大爹,我没说的了,知道的都说了。”
“你为什么不早报告?唵!”周祖鎏生气地问。
“大爹,跑不出来呀!上回我叫村里当成嫌疑犯关了半个多月,活动就更不方便啦。今儿晚上,新四军跟老百姓一起过中秋节,村里搞什么军民联欢,我欢他娘的熊!可又不能不参加,肚里装着辣淑面,可你脸上还得笑,手还得拍巴掌。”
“这样吧,疤眼子,你马上弄份情报来,把姓许的这个队伍的编制、武器、装备和驻地分布情况,详详细细地报告给我,越快越好。要是办妥了,大爹赏你二十五块大洋,唵!”
“不行啊,大爹,这事儿得慢慢来,要不,我会露馅的。”
“放你妈妈的狗屁!”周祖鎏咆哮了,“你是存心叫我丢脑袋还是怎么的?你报情况不确实又慢,你这狗狗日的,我没枪毙你,你还讨价!”
“不,不是呀!大爹,我的出身不好,村里人什么事儿也不让我知道,也不让我自由行动。今儿晚上,我要不是叫老婆装病,骗说出来接丈母娘去家照顾,村干部也不肯放我出来。”
“嗯——”周祖鎏改变语调,用长辈的口吻说:“疤眼子,你别忘了你是周家的子孙,唵!周家的子孙都是尽孝道,听长辈的话的。我们周家从前有钱有势,唵,共产党一来,偌大一个家业就一下完了。唵!你说,这个仇要是不报,怎么对得起祖先?唵!你别忘了我把你留在村里,供你老婆孩子吃、穿、用,不是叫你光享福不做事!你他妈妈的,给我干了些什么?”周祖鎏又发火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说,你给我干了些什么好事?是不是你也被共产党赤化了?狗狗日的!你要不好好给我办事,我只要稍露点风出去,刘喜他们就会割你的脑袋!”
“大爹,我,我没变心呀:我这不是来向你报,报信了么!”周疤眼急得脑门上的大汗珠直往下掉,差点要哭了。
“团座,这也不能全怪令侄孙。”张团副插话道,“我看这情报的事儿,咱们倒要另打主意啦。”
“嗯、嗯、嗯——”周祖鎏闭起了眼,想了好久,才睁开问,“疤眼子,锡文近来如何?”
“二叔胆小怕事,上回扫荡,他吓得尿都拉裤档里了。可村干部对他很照顾,一跑反就派几个民兵保护他。这会儿姓许的队伍又来了,兵又这么多,我瞧二叔呀,那股劲儿,倒真成了积极分子啦!”
“嗯、嗯、嗯,妈妈的!”周祖鎏又闭起了眼,“嗯,嗯,嗯——。”
乌云涨满了半边天,遮住了一轮明月,夜空陡然昏暗下来。一阵急风刮进了三道沟,又碰出来一股旋风,嗖嗖地旋进了周祖鎏的大院,刮得张团副直哆嗦,吹得周疤眼直眨疤拉眼。只有周祖鎏象一其僵尸似的躺在藤椅上,闭着眼在想他的毒计。
中秋节后的第三天,刘大娘家开了一整天的会。上午是县委扩大会,部署讨论对敌斗争和保卫秋收等问题。下午是副县长洪波召集的刘家郢地区士绅座谈会,作一般的动员和座谈。
周锡文是县参议员,也出席了座谈会,并在会上慷慨激昂地发表了一通谈话。但在散会之后,他回到家里,又长吁短叹坐卧不安了。周锡文把老洪的话作了相反的理解,老洪说,敌人可能再来个秋季大“扫荡”,大家思想上应当有充分淮备。周锡文听到敌人要“扫荡”,就想起了前次的许多风险,身上就起鸡皮疙瘩。
“什么会呀?把你的魂也开掉啦!”周锡文老婆点亮了灯,把晚饭端到桌子上,“吃饭啦!老夫子。”
“吁——”周锡文长叹又摇头,“老洪说,鬼子秋季还要扫荡,这,何以了之啊!”
“我看这年头兵荒马乱的,你还是少管些闲事儿,老老实实教书算啦。”
“你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我哪里想出头露面啊!现在连几岁的小孩都知道要打倒日本,我还能打退堂鼓不干?这,这奈之何之呢?”
“干就干好了,新四军力量也不小,我看鬼子想打倒新四军怕也做不到!”
“话虽如此,可人家有大城市,有飞机大炮,新四军想打倒日本,也只是喊喊口号而已。”
“别罗嗦啦,吃饭。新四军打不倒日本,日本也打不倒新四军,你怕个什么?”
“吁——但是,开战以来,只见鬼子扫荡新四军,没见新四军扫荡鬼子。吁——”
周锡文心绪缭乱,胡乱地吃了几口饭,又痴想起来。想了一阵,拿了本书翻翻,满书的字一个也没入脑。他又翻边区小报,报上载着一行行胜利消息,特别是对许方团的战绩报导,多而且详。周锡文看着看着,许哲峰的神勇,新四军的节节胜利,又挤满了他的脑子。慢慢地,他又安定了下来。
“二叔!”周疤眼鬼祟地窜进屋来,站在周锡文面前。
“哦,疤眼子,坐。有什么事?”
“二叔,”周疤眼在周锡文身旁坐了下来,“我实在叫地里活苦够了,想把那几亩地卖掉,多凑几个本钱,把小买卖做大些。二叔是长辈,特地来跟你商量。”
“嗯?胡来!地为立足之本,岂可随便变卖了!”
“二叔,你不知道我的苦处,这么多人口要吃饭,靠那几亩地不顶事。前次跑反,把小买卖家当也跑丢了,昨儿去丈人家,顺便赊了些烟卷、糖、烧饼、小杂货,还想再跟二叔借几个,日后要是翻本了,本息照付,要是亏了,我那几亩地就算你的。”
“地,算我的?”周锡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