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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吸引力的。
那晚李建武同谭文韬谈了许多,当然都是带有考验性质的,譬如说理想啊,抱负啊,事业啊,等等,都让谭文韬谈了看法。最后,李建武问:“你有什么特长没有?”
谭文韬大言不惭地说:“会下棋。”
“还会什么?”
“会打篮球。”
“还会什么?”
“会拉胡琴。”
“还会什么?”
谭文韬极不痛快地瞅着李建武,瞅了一阵,底气很足地吼了一嗓子:会——种——地!
三
篮球赛是李建武挑起来的。作为一名炮兵军官,李建武不仅热衷于下象棋,也十分热爱业余的篮球事业,三天不打球手就痒得慌。这倒也符合职业精神——当兵的嘛,讲究的就是一个“打”字。
比赛双方是接兵部队队对百泉联队。但接兵来的现役军人只有四个,李建武于是将几个排名靠前的应征青年作为准军人拉过去凑数。
又一次有眼无珠了——挑选人员的时候,李连长居然没有看上谭文韬,大约是头天晚上对谭文韬的印象不怎么样,觉得这小子不仅蔫乎乎的,还有点倔头倔脑的。
谭文韬憋着一肚子窝囊气,愤然参加了自己家乡的联队,成为主力中锋,在场上化愤怒为力量,龙腾虎跃势不可当,无论是带球穿插还是三步上篮,也无论是进攻偷袭还是远距离投射,都打得敏捷凌厉游刃有余,以至于接兵队防不胜防。
李建武眼看自己的队伍越来越力不从心,分数不仅没有拉开,反而随时都有被人家追上的可能,两眼便劈里啪啦地急出火来。李建武大动肝火是有道理的——在百泉镇备受瞩目的堂堂的解放军队倘若输给了土巴拉叽的老百姓队,岂不是把解放军的人丢大了?还牛皮烘烘的炮兵呢,回去要是让团长师长晓得了,那就不仅仅是挨顿臭骂的问题了。
李建武一急就使狠招,调整了兵力部署,屈驾以统帅之躯专门对付老百姓队的主攻手谭文韬。岂料老百姓队越打越勇,谭文韬更是视死如归冲锋陷阵,大有报仇雪耻的架式。
比赛到了最后四十秒,无论解放军队怎样出生入死围追堵截,比分还是平的,更要命的是,四班长一招失手,手中的球便不翼而飞,并且迅速就被谭文韬从裆里运将出去,冲过中线,径直奔向对方软肋。李建武见状大惊,急忙阻击,一边东奔西跑张牙舞爪地挡住谭文韬,一边气喘吁吁地威胁:“你小子还想不想参军啦?想参军就留个退路。”
谭文韬却不理这个茬,说:“你管我想不想参军呢,咱打完这个球再说。”
李建武说:“打完这个球就迟个球的了,你敢赢了我这个球,我就敢捋掉你这个兵。”
谭文韬说:“你就是捋掉我这个兵,我也得打完这个球。”
话落人起,一个漂亮的弹跳空悬,瓜皮篮球便脱手而出,在空中画了一道流畅的弧线,然后不见波澜地落入球圈穿心而下——是空心球。
比赛以百泉镇老百姓联队的最后胜利而告结束。下场之后李建武问谭文韬:“你小子是不是吃了饿虎胆啦,怎么那么凶狠?”谭文韬说:“都是被你气的。狗逼急了还跳墙呢,人一气急了,杀人的胆量都有。实话对你讲,这回打球,是我打球史上发挥得最好的一次。”
李建武说:“行,你小子只要没有乙型肝炎,就是有痔疮疝气,我也要了。”
半个月以后,谭文韬就跟着李建武满怀豪情地到了部队。临走的时候,谭镇长关起门来跟儿子说了半夜话。谭镇长能够忍痛割爱送独生儿子当兵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的,毋庸置疑是希望儿子能够当一名军官。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谭某人在百泉镇是个头面人物,倘若别人家的孩子当了军官,自己的儿子却灰头灰脸地老是当个大头兵,最后还拎个铺盖卷子“社来社去”,那就现世了。
已是深秋,夜里很静,只有秋虫轻吟浅唱。此时离新兵“告别杨树庄”还有三四个小时。老子用很复杂的眼光长时间注视着儿子,好大一会儿才开腔,并且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文韬啊,你明天就要走了,爸爸心里还真不是个滋味。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舍得让你走吗?可是不走吧,就让你在家里也不是个事。这么聪明的孩子,却没赶上个好时光,上学上得屁淡筋松,荒废掉了。老话说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纵天下横也天下。还是出去闯一闯吧,以你的心气和才气,也许当兵是你的一条好出路。”
儿子没吭气,儿子在心里想别的事。老爸的身上穿的是一件军上衣,那是本镇一个在东北当兵的人回来探亲时送给老爸的,上面只有两个口袋。儿子想,老爸穿这件军上衣与老爸的身份有点不太协调。儿子在算计,能给老爸搞回来一件四个兜的军官服,老爸穿在身上就比较妥帖了。
谭镇长按照镇长的思维方式和习惯,给儿子提了许多要求,什么尊敬领导团结同志啦,不睡懒觉多做好事啦,艰苦朴素勤俭节约啦,遵守纪律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啦,等等,等等,诸如此类的具有普遍意义的真理自然不会忘记交待。最后,镇长积三十余年基层领导工作经验,给儿子上了一堂至关重要处世课程——
“你这熊孩子聪明是聪明,就是心气太高,这是好事,但是做什么都有一个分寸的问题。做人和下棋有一些差不多的道理,是个人下棋都想赢,这是不用讲的。但是想赢不一定就能赢得了,你得有招。你爸爸虽然没有当过兵,但是从咱们百泉镇送走的兵这些年少说也有千把人,我注意了一下,凡是在部队当了军官的,大部分是有文化的,这也是不用说的。但是有文化的不一定都能提拔,还有好多文化程度拔尖的,干工作也很卖力,军事技术也不比别人差,可是为什么提不起来呢?一句话,人缘差。爸爸对你别的方面都放心,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人缘差,你的骄傲是出了名的,不爱理人,上次你们大队青年选团支书,按说你比张雨有能耐吧,干啥都不比他弱,可是为什么票数比他少?就是因为你骄傲。记住一条,千万别骄傲。”
儿子说:“记住了。”
老子又说:“干什么都要争先。”
儿子说:“记住了。”
老子又说:“不过也别太争先了。该争的争,该让的也得让别人一点。别太锋芒了。太锋芒了容易遭人嫉恨。”
儿子说:“记住了。”
老子最后咬咬牙说:“你爸爸一辈子没当过大官,好歹也是个基层干部,管着几万人,算是个营级干部吧?你在部队上干,不能比你老子差。开弓没有回头箭,去了就给我混个人样儿出来。”
儿子也咬咬牙说:“记住了。”
然后就走了。
在家的时候,谭文韬们听说他们要去的地方是“W军区某部”,满心欢喜地以为是要到大城市风光一番,落到营盘才知道,所谓的“W军区某部”,是在九派河北岸的一个山窟窿里,离W市还差好几百里地呢。
山窟窿里长了许多柿子树,还长了一些蚂蚱似的长腿长颈子的大炮,老兵们管那炮叫加农炮。再往后,谭文韬就和这些加农炮较上劲了,用李连长的话说:“我看你小子拉胡琴拉提琴写文章都是二半吊子,大老爷们玩那些酸叽叽的都不是正经活。我看你小子就是当炮手算是找准了感觉。你投两个篮我就知道你是个炮手的料。”
李连长又说:“在咱们的部队里,真正的城市兵和真正的农村兵都好带,城市兵有城市兵的毛病也有城市兵的优势,农村兵有农村兵的优势也有农村兵的毛病,咱管起来都是熟门熟路。就你这样既不是城市人也不是农村人的人咱还没号准脉,好像还挺有个球个性的。不过呢,在我看来,就你们这些小街痞子其实最适合当兵。进城了吧你是乡下人,在乡下吧,你又吃个球商品粮,在城市在乡下都找不到感觉,那你不当兵你还能干啥?”
李连长还说:“什么是男人,男人就活一个字,那就是一个打字。打铁,打猎,打球,打炮,打仗……当然咯,不能打老婆,打老婆的男人是最没有本事的男人,别的都不敢招惹,只能打老婆,那算什么玩艺儿?谭文韬你要记住,你小子是跟我吹过牛的,你不是要当这个家那个家吗,那些通通都是空想扯淡,你先给我老老实实地当个好炮手,把炮这玩艺儿侍候好了,你就是炮兵专家,那就不光是皮鞋和四个兜的问题了,那是你真正的前程。”
那时候谭文韬觉得李连长挺哥们。可是很快谭文韬就发现远不是这么回事。在训练场上,李连长简直就是一匹豺狼,对他谭文韬尤其凶狠,十个班长同室操戈,哪怕他谭文韬考核成绩第二第三,那都是过不了关的。李建武对谭文韬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第一。按照李建武的思路,军队是要打仗的,而在战争中,只有第一,没有第二;当兵的应该只争第一,不争第二。狭路相逢勇者胜,看看外国电影就知道了,两人决斗,第一名存而第二名亡。
这以后,谭文韬就很少见到李连长的笑脸了,取而代之的是无休无止的口令和咆哮。炮手那份差事,既需要体力又需要智力,谭文韬就在李建武的冷面之前咆哮之中从三炮手当到一炮手,然后是瞄准手。第二年谭文韬以全师炮兵瞄准手对抗赛第一名的资格当了一班班长,年底名字便纳入团干部股的“干部苗子”花名册。
至此,谭文韬就体察到李连长的一片苦心了。连长那是恨铁不成钢啊。
四
三年过去了,当谭文韬成为一名炮兵班长并且成为李某与他人一比高低的一张重要王牌的时候,李建武越来越庆幸当初选中了这个好苗子。谭文韬不像他老爹表现得那样老谋深算,但也可以称得上深思熟虑了,勤奋自不必说,坚韧是更重要的品质,正是凭借勤奋和坚韧,一次又一次地创造了荣誉,不仅使李建武多出了许多扬眉吐气的机会,也使他本人成为全团排名第一的“干部苗子”。按照部队传统的经验,一个干部苗子,如果经历了一年到两年的考验,只要不出纰漏,各项工作能够保持到应有的水准,这个“干部苗子”一般来说是提定了。谭文韬在这几年中,纰漏当然是没出半点,训练标兵的名声却与日俱增。个人野外地形考核是本军第一,所带领的班在军区炮兵战术技术考核中两次夺魁。
当然,要是让李建武鉴定,谭文韬的表现还是不尽人意。就在前不久的一次比武中,李建武还将谭文韬臭骂了一通。那次是全军区炮兵三十一个基准班参赛,遇到的对手又是前所未有的强硬,可以说群英荟萃强手如林。尤其是军直炮团的凌云河,像一匹黑马平地蹦出来似的,一套班战术玩得花团锦簇滴水不漏,个人测距离确定目标点,两千公尺的距离上,误差居然只有七十厘米。还有独立师一团的常双群,个头倒是不高,充其量也不过是一米六五的样子,按谭文韬的想法,这样的小矮个都不配当班长,光这形象就有损军威——且慢,人不可貌相,那家伙个头是小了点,可是往炮场上一站,那精神气就呼呼地往外冒,小个子也像是升华了尺把高,小红旗一举,那个班的魂就凝聚在一起升到了半空中,扑向炮位那一瞬间,气势汹汹翻江倒海。案头作业这小子也大出风头,性能诸元修正要领倒背如流,确定表尺射向精度速度令操炮多年的老炮手叹为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