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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依依一愣,显然有些失望。
汪林笑嘻嘻地说:“下棋来了,怎么,不欢迎?”
“我是名声远扬,谁找我下棋,我都来者不拒,请进来吧。”
汪林一步跨了进来,吸了两下鼻子,道:“女同志的房间就是不一样啊,香气扑鼻。”
“我这屋子里除了野花的香没别的,满院子都有这种野花,你怎么就到了我这儿才闻见?”
汪林哈哈笑着说:“满院子是都有野花,但没有你啊。”他看茶几上有棋局,“我就知道你这儿有棋,所以光带了这个。”说着,把酒放在茶几上。
黄依依问:“这是什么?”
“酒。”
“带酒干什么,你以为我是酒鬼。”
“我哪有你那么多的布票、粮票,我就是再有一个人头的布票、粮票,也不够一家子人用的,我输了就罚酒。”
“好,你今晚就准备把这酒都喝了吧。”
“不一定。这要让棋来说话。”
两个人开始下起棋来。
安在天加班回来,一眼看见黄依依窗户还亮着灯,传出阵阵她的笑声……
那时黄依依二人都有些喝高了。汪林大着舌头,把棋盘抹了,说:“不玩了,不玩了,你厉害,你太厉害了,我下不过你!”
黄依依的脸红扑扑的,道:“那不成,输了就得喝酒,这一瓶酒还没见底呢!”
“那你得陪我喝……舍命陪君子……”
“我不会喝……”
“其实……你在骗我,那天晚上你根本没喝酒,你在流眼泪,身上一点酒味儿都没有……我跟你靠得那么近,一闻就闻出来了……告诉我,谁惹你哭了,是谁,我打他……我打死他……”
早晨,大喇叭还没响,安在天已经起床跑步了,水台有个水管没有关紧,在滴答着水,他上去拧死了。
阳光透过碎花窗帘,照在裸露的黄依依和汪林身上。大喇叭响了,黄依依先醒,她头沉如铅,挣扎着爬了起来,刚要穿衣服,突然,她呆住了——汪林头朝下,趴在她的床上,口角的涎水湿了有半边枕头。
黄依依一把将被子扔在了汪林的身上,她捂住胸口,竭力想让自己镇定下来。汪林浑然不知,还在打着呼噜。黄依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汪林的呼噜打得更响了,还磨牙。黄依依蹬了他一脚。汪林打了一个激灵,醒了,看见黄依依,眼神顿时温柔了起来。
黄依依不看他,道:“上班要迟到了。”说着,她把脚往回收去,不料却被汪林一把抓住。
黄依依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原来,汪林轻轻地在挠她的脚心。黄依依一闭眼睛,流下了两行热泪。汪林对着她的脸,吹了口气,似乎是想把眼泪吹干。
黄依依背过身去,说:“快穿衣服吧。洗脸,有眼屎。”
汪林把她的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说:“你看着我穿!”
黄依依别过脸去,汪林把她的脸又正了过来,黄依依抬手给他了一个耳光。
汪林没有任何回应,开始穿衣服。黄依依坐在床上,不看他。汪林穿好衣服,什么也没说,拿着空酒瓶走了,并带上了门。
安在天和汪林都在排队打饭,站在一前一后。二人随着队伍往前走。黄依依进来,突然,她脸白了,脚下一趔趄,似乎是无地自容的,回身就往外走。
安在天看她的背影,汪林却是目不斜视地拍了拍安在天的胳膊:“安副院长,到你了。”
安在天拿了个饭盒过来,先敲了敲黄依依办公室的门,无人应答。小查出来说:“黄研究员上午不过来了。”
“请假了?”
“没请,我猜的。她刚哭过,脸都是肿的,好像又去河边了。她不会跳河吧?她会游泳吗?”
安在天转身就走。
河边,黄依依眯着眼睛,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她脱了鞋。安在天来到她的身边。黄依依没有回头。
安在天:“你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吗?在阴阳界上,有一个熬汤的婆婆,每一天都会有无数的人到她这里喝汤,叫忘情汤。据说喝下去的人,可以忘记所有的前尘往事,而且,他们要忘的,恰恰就是爱情。一次,一个男子打翻了婆婆盛汤的碗,求婆婆放过他,因为他此生有一个爱的女子,他想来世还能在一起,所以不愿忘了她。婆婆没有答应,又盛了一碗汤,并施了法力将汤灌入他的口中。过了若干年,这个男子又来了,婆婆问他:‘你可曾记得前世,你爱的那个女子?’男子眨眨眼,说:‘我的前世是什么?是人还是猪?’婆婆痛心地说:‘这才一世轮回,你就不记得那个与你海誓山盟的女子了?’男人茫然地反问:‘那个女子是谁?我有老婆呀。’婆婆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爱情,它可能比甘蔗甜,也可能比黄连苦,但只是一碗汤,它就会消失。这一生的最爱,在下一世,却是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下辈子,你身边的人就不再是他了。”
黄依依回过头来。
“这碗忘情汤,就是时间。”
黄依依把脚深深地放进了水里。
这一次,黄依依没有哭,也没有闹,而是平平静静的,甚至跟安在天微笑。事后安在天想,也许这就叫做哀莫大于心死。她给安在天汇报工作,和大家开小结会,像一个正常的下级,她的爱情曾经压得安在天喘不过气来,现在好了,安在天挣脱出来了,获得了新生。安在天出了一趟差,去了北京。
安在天回来,马上就召开了一个会。会上,安在天问:“怎么样,我走了半个月,你们有什么新进展?”
黄依依:“我们就等你给我们送子弹来。怎么样,有收获吗?”
“安德罗始终不回信,我怀疑他可能被克格勃软禁了。不过北京之行没有空跑一趟,我通过别的途径,拿到了斯金斯的生平材料。还有,铁部长从有关部门找来一些近期国民党特务在大陆搞破坏活动的资料,你们交换着看吧。还有一个情况,你们想不到,我这次听说斯金斯在中学时曾经被几个白军强奸过。”
陈二湖问:“这对我们破译有什么用?”
安在天:“当然有用,这可以分析她的性格,人在少年时代受过的创伤会渗透到她一生的任何事情当中去。由这件事再来分析她偷盗英纳格玛的行为,包括拒绝斯大林宴会的事,就不难理解了。一个身心健康的人不会做这种事的,她心灵里有创伤,她的行为就会变态、乖戾。她身上所有恶毒的智慧﹑魔鬼的招术,或许都跟她这次经历有关。”
黄依依在资料中发现了斯金斯的一幅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目光阴冷的、嘴里叼烟的半老女人。
散会后,安在天让小查把黄依依叫到自己办公室,黄依依进来,安在天说:“把门关了。”
黄依依突然局促起来,说:“怎么,还要给我开小灶?”
安在天自己去把门关了,然后从旅行包里掏出一袋果脯,说:“资料太多,我也带不了多的,只带了一袋,只能悄悄送了。”
黄依依拿在手上,百感交集。
安在天:“别都给小松鼠吃了啊!”
黄依依忽然问:“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安在天笑笑说:“这……叫好吗?我也是看到了,想起你在北京呆过,可能喜欢吃,就买了。”
黄依依像是感觉很失落似的,自语道:“我搞不懂你,你这人……太深了,静水深流。”
“搞不懂我没关系,搞懂‘光密’就可以了。嗳,你觉得我刚才说的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可以更加肯定,斯金斯是个变态的人。”
“那么一个变态的人,她会不会让自己刻意地不变态呢?”
“应该不能,就是想改变也是狐狸藏不住尾巴的。比如我,可以一时装装矜持,但装得了一时装得了一世吗?现在这院里的人大概都用另眼在看我吧。为什么?就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你应该记得,当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选择斯金斯可能会以哪种方式制造‘光密’时,我选择的是第一种方式,就是数字密码加数字密码产生的数学密码。知道我为什么这么选择吗?因为我想,斯金斯已经耍过流氓,那么当她再次研制密码时,我猜想她可能会拼足老命来研制一部高难度的密码,一方面是显示她的才华,另一方面也以此证明,她当初耍流氓不是出于无能,而是有意为之,是她在有意调戏密码界。”
“继续往下说。”
“那么,现在我们越来越肯定她是一个变态的人,而一个变态的人,刚才我们也说了,她不是想不变态就可以不变态的。这也就是说,即使她想研制一部常规的、超难度的“光密”,可能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她不是可以随便就回到常规中来的,就是她有造一部常规的、深难密码的盖世才华,但是秉性难移啊。”
“所以,你现在认为‘光密’不会是两部数字密码相加产生的。”
“嗯。”
“如果确实如此,‘光密’就只有走一条路了,数字密码加替代密码。”
“为什么不会是数字密码加移位密码呢?”
“因为老陈走的就是这条路,他已经走不下去了。他当了我们的替死鬼。”
“那你现在走的是哪条路?”
“无路可走。”
“你不是说只剩下一条路了吗?”
“我是说正常的话……”
走廊上,老陈知道黄依依在里面,忍不住趴在门上偷听。
黄依依:“想必你应该不会忘记,那次我给你四封密信,四封密信加起来其实又是一封密信,内容是四个字:我很爱你。”
“怎么又说到这上面去了?”
“你害怕听,那我就不说了。”
安在天笑了,说:“看你,说吧。”
“我已经说不出口了,被你打击得灰头土脸,再也不想说了。我现在请你琢磨一下这句话,有什么特点。我念,你听,就知道特点了。我很爱你——很爱你我——爱你我很——你我很爱,四个字,可以颠来倒去的读,但意思完全不变。这就是我猜想中的‘光密’,它不是常见的,也不是深难的,但它机巧、刁诡、有趣、智慧,像一个好玩的魔术。魔术是没有难度的,但它和密码一样叫人迷惑。造一部魔术密码,再来调戏密码界。”
“对,这像斯金斯的做派,这种有着怪异天才的人,就喜欢玩这种游戏。”
“这也是我作此猜想的原因。但是,密钥机猜想的失败,让我很遗憾,由此我也怀疑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现在我作出新的猜想就是:数字密码加密码数字密码。因为我想,像斯金斯这种盛名之下的人,数学能力又那么强,如果要造一部常规密码,她一定会走这条路的。但是老实说,我这样尝试着往前走了这么长时间,竟毫无感觉,也许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你不是也认为,斯金斯不可能这样来设计‘光密’吗?”
小查从自己办公室出来。老陈赶忙缩回身子,假装冲里面喊了一声:“下班了,吃饭了。”
黄依依:“……反正我总有一种预感,斯金斯会把原始密码的技术用到‘光密’中去的,虽然我失败了,但这种预感从没有消失。也许我还是要走回头路啊。”说着,起身要走。
“干嘛?要走。”
“工作谈完了,不走还干吗?”
“没完,我等你往下说呢。”
“没听见老陈都喊吃饭了……我现在吃饭很准时。”
安在天看着黄依依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