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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霞,你闯大祸了!”在卧房里见了姆妈刘氏,她慌忙上前紧紧拉住了赵一荻,神色紧张地追问说:“莫非你当真在和张作霖的儿子来往吗?”
赵一荻已有大厦相倾的预感。她从六哥和姆妈的神色中不难看出,从前对张作霖心怀不满的老父,在荻悉自己四女儿暗中与张作霖的儿子坠入情网以后,那种愤慨和激愤,当然是她完全可以想像的。赵一荻见姆妈苦苦地询问自己和张学良的关系,她就点一下头,却不答话。
姆妈见了,越加惊惶起来:“孩子,你好傻呀!你可知阿爸他为什么不到北京作官吗?还不是和那当过胡子的张作霖势不两立?既然他那么憎恨张家,你又怎么敢暗中和他的儿子往来?这种事做得也太出格了,你一个女孩子家,如今正是读书的时候,又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去和军人往来?莫非你不要命了吗?”
赵一荻一言不发。她对父亲和张家的关系了若指掌。她清楚赵庆华携家眷来天津定居后,又有一次赴京作官的机会。段祺瑞见赵庆华不肯就任交通部次长,已知他厌倦了北洋官场。于是就派人给住在天津的赵庆华再送聘书,委任他为北洋议会的议员。并且又颁发了一枚文虎勋章,以资褒奖。赵庆华盛情难却,不好再拂老上司段执政的厚意,只好前往北京赴任。他派人将阜成门外的旧宅子修复一新,准备在适当时机举家由天津再迁北京。可是赵庆华万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候张作霖竟再次统率东北军杀进京城,不久又在中南海居仁堂里坐上了中华民国陆海空大元帅的宝座。在张作霖的内阁中,他委任东北军旧宿常荫愧任了交通部长。虽然常荫愧在交通部组阁时也有意重用前次长赵庆华在他的麾下供职,可赵庆华由于看不惯张作霖那套军阀的作风,一怒之下再次拂袖而去。从此他就发誓终身隐居津门,再也不想赴京任职了。
赵一荻从这些往事中体会到,父亲对从东北杀进北京的张作霖,在内心深处充满着强烈反感与怨恨。在这种情况下她与张作霖的长子暗中深情依依,原本就是一桩非常危险的事情。赵一荻虽然从一开始就克制自己的感情,可她却无法控制对张学良日益渐深的情愫。如今,她和张学良的关系已经在家庭里暴露了,她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老父严厉的责问,也不知如何处理这从一开始就难以成为现实的姻缘。
姆妈说:“绮霞,去年你在北戴河时,就有人见你在海滩上和一个军人谈话。那时,全家人都知道,惟独瞒你阿爸一人。可是,谁也没想到你来往的竟是张家的少帅。现在听说是绮雪和冯武樾从中当了介绍人,这还了得?今晚你阿爸把绮雪和武樾都找到家里,拍桌子打板橙地骂了许久了!”
赵一荻没想到大姐和姐夫会为自己受过。她隐隐听着从楼下传来的阵阵骂声,赵一荻心里越感加紧张,心里宛若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一直等到深夜10点钟,父亲房里还传来阵阵拍桌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伏在桌上睡熟了。
第一卷 春第二章 烂漫花季(4)
“绮霞,快,快醒醒,你阿爸喊你到他那里去呢!”在地桌前睡了一夜的赵一荻,忽然被姆妈摇醒了。她抬头一看,已是次日清晨。她急忙揉揉惺忪的眼睛,发现天光早已大亮,她不知昨夜绮雪和姐夫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见姆妈刘氏神色慌张地站在面前,向楼下父亲住的房间一指,说:“快去吧,孩子,事已至此,你怕也无用。只要你好好在他面前认个错,保证今后不和军阀的子弟往来,天大的事也就过去了。”
赵一荻迟疑着来到门边,她侧耳一听,楼道里静悄悄的。不见有父亲的喝骂声,但她却从那反常的静寂中感受到从没体验过的紧张。她胸口怦怦狂跳着,赵一荻知道今早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父亲的一顿训责。她那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想的只是如果爸爸坚决限制她和张学良的来往,自己到底应该如何应对?
已是6月下旬。
天津依然闷热少雨。流经市区的海河比往年水流稀少,干涸河面上已经见不到往常往来穿梭小火轮了。在海河的浅水里航行只有小木船和渔船。赵一荻是在一个炎热的下午,悄悄从租界里出来的。这是她一个多月来首次离开那幢熟悉的小洋楼。现在,她是在六哥燕生的帮助下,趁着全家人午睡时出来的。当她乘人力洋车拐进那条熟悉的赤峰道时,眼前就出现了她极为熟悉的大街。这里仍是津京要人的天下,一幢幢古朴别致的小洋楼出现在她的眼前,赵一荻的心又兴奋起来。她多么希望飞到那幢白色法兰西小楼里去,和久违的少帅相见!
午后的太阳当空照着,街上没有一丝风儿。赵一荻信手将头上那顶白色巴拿马草帽向下一拉,希望遮住强烈的光线。她坐在飞驰的洋车上,回想自己一个多月的特殊遇境,心里就难免泛起酸楚。她记得一个月前的那个可怕清晨,父亲赵庆华将她叫到楼下书房里。她回想往事心里就有几分胆怯。她不敢面对父亲发怒时的眼睛,有生以来她始终是父亲眼里的一枝花儿。她知道四个姐妹中,她无论容貌人品还是学识,都足以让早年参加科举考试的老父另眼相待。从前老父很少训责她,可是那次却毫不留情地追问起她和张学良的关系来。
“不,爸爸,我要明确地对您说,我和张汉卿绝没有不清不白的关系,他只是一位普通的朋友!”那天赵一荻不知从哪儿来的胆量,竟敢在盛怒的父亲面前虚与委蛇,她说:“您也知道,当初在北戴河是他救了我的性命。当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张学良与他父亲不同,他是位操守很高的军人!虽然他是中将军团长,可他在我面前却是个很普通的人!”
“胡说!”赵庆华没想到女儿竟敢夸奖张作霖的儿子,震怒地拍案说:“什么操守很高,别忘记他可是张雨亭的儿子!”
“张雨亭的儿子又怎么?”赵一荻固执的性格,决定她在自己婚姻大事面前决不向严父妥协:“阿爸,您不能因为反对张作霖,就不许别人和张汉卿接触!再说,我和他在一起,决没有作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们在一起是切磋学问。他一直都在鼓励我去东北念大学的。”
“你说什么?要跟张学良去东北念大学?真是反天了!”赵庆华从来没发过这么大火,当他发现四女儿已在和张学良谈论前途大事时,心中就怒火万丈,将桌子拍得山响:“你如果想上大学,也决不能到东北大学去读书!北京有那么多大学,你为什么不想去?再说,如果你学识长进,别说念大学,你想出洋留学也是办得到的,为什么偏要随他去东北?真是荒唐啊!”
赵一荻欲言又止。她知道自己之所以产生了去东北求学的念头,极大的原因是由于她希望和张学良在一起。在北戴河她听张学良讲起了东北大学,心中就产生了兴趣。当然,早年她的理想曾是赴国外留学,现在因东北有一个让她倾倒的人在吸引着自己,所以才有了一个近于冒险的决定:去东北读大学!
“张学良是个花花公子,他让你到东北读书,是抛出了个不可告人的诱弭!”赵庆华
越想越恨,恨不得将张氏父子一口吞掉,方解心中恚恨,他说:“我告诉你,只要我赵遂山还有一口气,就决不允许你继续和张学良在一起!你千万不要异想天开,我们赵家是津门的大户人家,我们赵家的姑娘都必须明媒正娶的结婚嫁人,绝不能给任何人作小!你懂吗?张学良现在早已是有家室的人了,他不但早有一位夫人,还有一个外室!你和这种有家室的人混在一起,只会让我们赵家脸上无光!他张学良就是有天大本事,也休想娶我赵家的姑娘!”
……
赵一荻想起父亲那天的话,心里就一阵阵揪痛。因为父亲一番话,事实上已将她和张学良正在发展的友情,引向了一条无法逾越的绝路。她知道在民国时期的天津,任何名门望族的女儿,如果一旦出嫁的话,总不会逃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千古戒规的。更何况家法森严的赵家,她个纤纤弱女如想与张学良走到一起,又谈何容易?
炎热的六月来到了津门。由于赵庆华担心四女继续和张学良明来暗往,他破例取消了全家去北戴河度假的计划。在礼法森严的赵家,一荻从此再不能随意外出了。她在“中西女中”参加毕业考试后,和所有女生一样再也不能到校上课了。所以,赵庆华告诫刘氏说:“如果绮霞再无故外出,万一生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来,我就拿你是问!”
第一卷 春第二章 烂漫花季(5)
姆妈岂敢作出有违赵庆华的事来?正因为有姆妈在旁守候她,赵一荻整整一个月画地为牢,几乎不曾出走出过租界。那时,她多么希望尽早到北戴河去。到那里她决非为着去波滔汹涌的大海游泳,是希望见到她连做梦都怀念的人。她需要和张学良就自己女中毕业后的出路,进行一番倾心的谈话。她需要张学良给她勇气,为实现自己进东北大学读书的夙愿,想出个能让赵庆华接受的主意来。可是,她无法见到她想见的人。大姐绮雪和冯武樾自那夜受到父亲一顿训责后,再也不敢登门了。就连与此事无关的姆妈和六哥赵燕生、使女玉儿等人
,也都分别受到赵庆华的严厉指责。在这如火的六月天,赵一荻身边几乎到处是监视的眼睛。别说她去赤峰道和张学良会面,就连走出家门也万万不能了。
“绮霞,这是张学铭托我捎来的一封信!”在赵一荻心情最困苦的六月里,她好不容易盼来一位客人。她就是在“中西女中”的学友朱媚筠。由于她父亲朱启钤是赵庆华的老友,所以朱媚筠可以经常来赵家走动。让赵一荻惊喜的是,朱媚筠居然给她带来了一封日思夜想的信!信笺上是她熟悉的毛笔小楷,一看就感到亲切。她好像又见到了久违的少帅!她知道朱媚筠的姐姐朱洛筠正和张学良的胞弟张学铭谈恋爱,张学良的信一定是张学铭通过朱洛筠转到朱媚筠的手里。在那封信里,少帅向赵四倾吐了分别后的思念和希望重聚的心情,张学良特别向她表明,他在写出这封信时已经出发去北戴河了。他希望在不久将来,与她在那留下初恋回忆的大海边上重逢!
可是,赵一荻只能眼巴巴望着租界小楼外那轮每天从东方升起的太阳发愁。她甚至连到外边发信的机会也找不到。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她只能每天倚在三楼平台上,翘望着远方迷雾茫茫的天际,她仿佛又见到了一望无垠的北戴河海滨。她知道张学良定又在临海的别墅里焦盼着她的到来,在心烦意躁的时候,他也许会跳进碧蓝的大海里里遨游。然而她只能困居津门,期盼着这个炎热的暑期早一天结束。因为一旦暑期结束,张学良就会回到天津,到那时她或许能找个机会悄悄出去。只要能见到他,她就会找到摆脱困境的办法。
坐在洋车上的赵一荻俨如困鸟出笼。下午,她是通过六哥燕生,借故拉走了守门的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