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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兴忙将笤帚夹在胳肢窝里,不管是谁,有人奉承总得还礼,连忙回过身来抱拳答话:“献丑献丑,让先生过奖了。你老是……”
何太厚满脸堆笑,和善的说:“您是古二爷吧?我打老家来的,提前给您拜个早年。”说着径直走进店堂,将点心放在柜台上,抹抹胡子压低了声音说道:“冒昧造访,在下何太厚!”
古兴一愣,急忙朝后宅喊:“内当家的,有贵客到啦,福子,赶紧伺候看茶。”一边招呼着,一面返身将铺面关上。板门上早已贴好了黄纸条,“大年盘点,恕不连市。”
何太厚跟古兴进屋说事,不让外人听,说说三个孩子推着摊煎饼的车子哪儿去了吧。
石头赖五带着燕子,并非盲目的沿街叫卖,而是早有预谋的经南门外大街,直奔吴家大院。眼见快到地界了,石头叮嘱赖五:“我说兄弟,咱再说一遍,过大年的图个吉利。咱只探个究竟,探听明白了,等英豪叔回来再拿主意。你吭一声,到底行不行?”
赖五使劲点点头,“行,有嘛不行的。”
石头又嘱咐燕子,“燕子,记住了,只许吆喝煎饼果子,不许喊‘煎饼秃’仨字儿,你要是喊溜了嘴别怪我跟你急。”
燕子嘛事都喜欢刨根问底,“那你说明白,到底为嘛呢?”
赖五加编带哄的给她解释:“你一提我爹的大号,不等于把我给露了底吗,这还不明白?今天咱去的地方,是捡我后娘的地方,你伸着脖子可劲儿一吆喝,街坊邻居一听,这小子贪便宜捡了个妈,怎么又来了?哪儿这么多后娘预备着,就是有这么多也没用了,我爹不是没有了吗?”
燕子明白了,“噢,我懂啦,这是怕勾心思。”
燕子还是没说对,赖五说:“你还是说错了,咱们今儿个来这儿,就是专门勾心思来的。”哥仨说着话,不知不觉来到禄安大街,远远望去都能看见门口站岗的了,马上谁也不说话了。
不知道是谁打开的电匣子,里面播放着广东音乐《步步高》,接着是商家新春牺牲血本大酬宾的广告。花筱翠知道要过年了,为了图吉利,自己在套间卧室里面,认真把脸洗了洗。完事将毛巾扔进脸盆,慢慢梳理着头发,镜子里映出憔悴的面容,不由得鼻子泛酸潸然泪下。
照着镜子愣住了神儿,慢慢镜子里面的影像模糊了,似乎看到自己在这间屋子外面唱堂会的情景,接着眼前浮现出,吴胖子把她按倒在床上暴打的情景,那回差点把自己打死。过了一会儿,好像又看见自己逃出这个院子来了,她钻着胡同里拼命的奔跑,后面大兵拿刀拿枪的在后面追着。她还清楚的记得,如何在河边往脸上抹河泥,煎饼秃如何喊她,冲她招手……在庙会上,古宅门外煎饼摊前,那是第一次见到李元文,缺德鬼还算有点人模样。
唉,想这个干嘛!他随手关掉电匣子。可是脑子一活动开,那不是想不想的事……眼前又浮现与李元文如何从煎饼秃家逃出来;如何在大连码头被士兵架上汽车;蒙面人与欧阳亮格斗,她是如何举木盒子砸在蒙面人头上,这些如同小电影在眼前闪过……接着思绪又飞到香港那儿去了,香港轮船码头上,欧阳亮为她送行,依依不舍的劲头,现在还是历历在目;那天在大连码头自己真是迷迷糊糊,怎么下的船记不清了,只记得刚刚回到家,好像洗漱完了想倒下歪会儿,日本宪兵突然就闯进来了。被架上警车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自己抱大的光腚孩儿……
想到这儿,一阵恼怒上来,举起梳妆盒子,照着梳妆台砸去,“哗啦”镜子砸碎了。听到声响,强子赶紧跑进屋子,“婶子,你老这是怎么啦?”
花筱翠坐在床沿上,望着碎玻璃,神态忽然变了,“没嘛事,我不小心把镜子碰碎了,麻烦你收拾干净吧,都怪我不小心。”趁着强子出屋拿笤帚簸箕的当口,花筱翠迅速从地上捡起一块锋利的玻璃,藏在枕头下面。
正文 三十四回朱门欢宴有嘉宾;银龙雪舞不速客四
在对待花筱翠的看法上,李元文跟小岛不完全一致,他并不相信花筱翠会是什么抗日分子。花筱翠是嘛人,自己心里还不知道,他依旧拿过去的眼光看待花筱翠。另外,从他内心确实舍不得放弃她。花筱翠是他心目中唯一倾心的人。
小岛安排在他身边的两个女伎,实际是赏赐他的泄欲工具,拿日本女人填补他的空虚,在汉奸里头那算拔份的了。可是,在伺候了一阵花筱翠之后,他借口自己残废用不上,把那俩女伎还给小岛一郎了。并且非常孝敬的说:“干爹,你自己留着用吧,搁我那闲着怪可惜了的。”这样作,他也是为了讨好花筱翠。你看,白捡的女人我都不要,我就稀罕你!他是这个意思。
花筱翠最近比较安静,如此长时间也不见外界有嘛干扰,在李元文看来,花筱翠回心转意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眼见除夕到了,他想借着过年的机会,再套套近乎,或许能跟花筱翠过上团圆年,怀着如此美好的心愿,他来了。
李元文提着一摞印有“老美华”字样的鞋盒,兴冲冲跨进院子,见强子从屋内端出一簸箕碎玻璃,没太在意,只是斜了一眼就进了屋。
李元文进门,看见花筱翠洗漱得挺干净,赶紧讨好的把鞋盒捧给她看。没想到,花筱翠绷着脸,眼睛斜都不斜一眼。
李元文亢奋的挨个打开鞋盒子,“你自己看看喜欢哪双,要不试试这双烟色的,驼绒里子,穿上保证嘘脚。尺码没问题,你看比这双绣花鞋富余半指……”
花筱翠看见那双勾搭成奸的证物还没扔,夺过来扔在地上,“你还留着它烦我?立马给我填炉子里烧了!”
李元文自作多情的,“这是咱的订情之物啊,这么多年,你不是也留着一只吗?好容易配成对儿……”
花筱翠跟他急了,“你个臭不要脸的,还废话是吧?你先填炉子了,我有话说。”
李元文没辙,只好掀起烟囱炉子的炉盖儿,恋恋不舍地将绣花鞋填进炉子,回来蹲在地上,又讨好的给她试鞋。
花筱翠推开李元文,站了起来,声色俱厉地指着李元文的鼻子怒斥道:“别看当初你杀了人,好歹还是条汉子。谁叫我鬼迷心窍,走了这条道呢?没想到,老天爷一时糊涂,给你披了一张人皮。原来你是没骨头头少筋肉的畜生,你尿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还有个人形吗?打眼下起,用不着你低三下四地侍候我,我恶心!你想怎么着直说吧,我这条命横竖都是白捡的。”
李元文依旧憨皮赖脸,“你看,这样我倒高兴,直言痛语的多好!你要问怎么着?我就掏心窝子说,不管我怎么不是人,不是东西,我对你的心意没变。你要还念咱俩的情份,我保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你要嫌我是个废人,我还不耽误你,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还管盘缠。可有一节,你得把日本人要知道的事,讲个清楚。”
花筱翠问:“你讲的是真话?”
李元文挺着胸脯子说:“真话。”
花筱翠逼问:“说话算数?”
李元文跺脚赌誓:“不算数,天打五雷轰!”
花筱翠平下心来坐下了,“那好,你让我说嘛吧?”
李元文满怀希望的问:“你就说说,到香港干嘛去了,为嘛一个人回来,跟谁联系?”
花筱翠不耐烦的答道:“这点事我说了无数遍了,开始欧阳亮救了我,在天津混不下去,逼着我跟他去香港投奔亲戚。走的时候找人家玛丽借的盘缠,为了还人家玛丽的人情,捎来点洋布料子。另外,我惦记着秃子留下的小子,想着找到了把他带出去。我起小没爹没娘,知道没爹没娘的滋味,就想着找到这孩子,也算赎我一点罪过。”
李元文信以为真:“没有别的吗?”
花筱翠直视着李元文,“没了。”
李元文接着又问:“好,我就做件积德的事,放你走。你能不能告诉我,投奔哪儿去。”
花筱翠毫不犹豫的告诉他:“回二十一里堡,给秃子守坟头去。”
李元文突然变卦,“我成全你,不过得等到开春,我用小火轮给你送到二十一里堡。我还得问一句,你是怎么认识玛丽的?”
花筱翠坦然的告诉他,“那家的二位贝勒是信洋教的,在租界地呆着没事,总去我那儿听落子,玛丽也爱听我唱,一来二往就熟了。”
李元文似乎又为她担忧,“你就不怕回去,一人一口唾沫把你淹死。”
花筱翠斩钉截铁的回答:“不怕,我认了。煎饼秃是怎么死的,咱俩心里明白。这个你放心,黑锅我自己背。宁可偿命,我也回去。”
李元文心虚的说:“其实有我在,也没人敢怎么样你。现在我就给你打听那个小子的下落去。”转身欲走。
花筱翠突然奔过去,拉住李元文的胳膊,“你要是还有一星半点的人味,就做件德行事吧,千万别再坑我骗我呀!”
李元文望着声泪俱下的花筱翠,不由眉头一振,猛地将她搂在怀里,这回花筱翠没有挣扎。大概这混帐真的动了恻隐之心,“只要你没做犯禁的事,我就依你……但是,你要是和抗日分子有牵连,叫日本人查出来,我的小命也就完了。”
花筱翠挣脱开李元文,抹掉泪水,“我一个妇道人家,能跟那种事牵连吗?我就知道你这种人,说话跟放屁似的。你不找那孩子就算了,我也不活了!”说着从枕头底下抄起那块锋利的玻璃,对着自己的咽喉就刺。
李元文急步上前,抓住她的手,夺下玻璃,开门扔了出去。“祖奶奶,只要你活着,我全应你。有半点虚的,你就用这把刀劈了我,还不行吗?”说着从身上解下日本短刀丢在床上,“给我换身衣裳,现在就给你打听那个小王八蛋去。”
李元文穿长衫戴礼帽,鼻子上架一副金丝镜,从屋内出来了。见强子正打扫门口的碎玻璃,李元文上去就是一脚,“太太这儿,给我侍候好了,再出半点差错,我就把你活劈了!”
花筱翠见李元文出了院子,将李元文换下的衣服,拎起来开柜子扔进去。发现柜内有个衣帽勾金光闪闪,便伸手去摸。柜子后壁“咣当”一声落了下去,露出黑洞洞的一个通道。
花筱翠“啊”地吓了一跳,看看屋子外面,忙用手握住嘴。她试着将衣帽勾复原,柜子后壁又慢慢升了起来。
花筱翠捂着心口,稳了稳神,推开门喊强子,“喂,给我找个电捧子来!”
强子在门外应着,“是了,婶子!”
花筱翠眼见着强子从厢房里取来手电筒,从门缝里接过来,“没我的招呼,谁也别进来!”
强子在门外应着,“知道了,婶子!”
花筱翠拉上窗帘,重又打开柜门,按动机关,打着手电钻了进去。过了好一阵子她才从里面出来,将一切恢复原样,拉开窗帘敲着玻璃招呼强子,“喂,进来一下。”
强子进来不知嘛事,“婶子,有事吗?”
花筱翠问:“手电棒子有富余的吗?”
强子不解其意,“管它有富余没富余,婶子喜欢就留着玩呗。”
花筱翠嘱咐腔子:“我稀罕这玩艺儿,不许跟你们队长说,听见了吗?”
强子点点头,“我不说,跟他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