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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出疹子,据说挂块红布条可以驱邪避灾。此时不然,小德子看见这块红布条,如同见到亲人,这是老何告诉他的接头暗号。在这儿找到暗号,小德子忘乎所以,想也不想推门就进。可好,进门只迈了一步,只觉的天塌地陷身子坠入无底洞,眼前一黑嘛也不知道了。
失去意识只是一瞬间的事,待他睁开眼睛,发现浑身上下缠满苘麻绳子,左右看看,周遭全是白灰勾缝的青砖墙,抬头看,头顶楦着弧形穹顶。这是哪儿呀?说砖窑,地方没这么窄憋;说是地窖,眼前是望不到头的通道。小德子正胡思乱想,从通道拐角处,闪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子,手里提着一杆大抢。
小德子挣扎一下身子,愣头愣脑的问:“把我放了,我是来找鬼难拿的!”
那个提枪的壮汉说:“我就是鬼难拿,专拿汉奸探子,说实话,谁派你来的?”
小德子瞪大眼睛问:“你真是鬼难拿?”
鬼难拿说:“那还有假?正是大爷我!”
小德子反而神气起来,“你是鬼难拿就好说话啦,把你们院长找来,我有话说。何太厚让我传话,只能跟她一个人说,你还不够格儿。你赶紧把绳子给我解开,太勒得慌啦!”
鬼难拿很快把女院长找来了,小德子一见很失望:嘛院长啊,就是一个柴禾妞,还不如麦收长得俊呢,开始小德子有点不太信任。可是女院长开口一说话,就显出水平来了,“谁叫你们给自己同志上绑的?赶紧解开,这是二十一里堡的乡亲,远接高迎还来不及呢,怎么这样干!”
别看鬼难拿五大三粗,柴禾妞一开口,乖乖把绳子解开了,一个劲儿给小德子赔不是,“对不住了,全是误会,有事跟院长谈吧,这儿不会外人。”说罢,躲到一边去了。这个鬼难拿还是懂规矩的人,小德子很快消气了。“院长妹子,何大叔让你通知天穆村的马队长……”小德子一五一十把老何教给的话学说一遍,最后说:“何先生要你一定赶快,这工夫,估计苇子船都到三元村了。”
河道上的三元村卡子口,跟陆上的小桥子卡子口是一码事,属于鬼子管辖的同一个检查站。这儿,紧靠着肥得流油的大粪场,也是粪客们聚集的地方。现如今虽说日军接管了,由于地方上的情况和盘剥经验欠缺,手下依然养着不少伪军。日军对水路看着戒备更严,盘查起来却不像在陆上盘查行人那么方便。
这里是绝对不能硬闯的,岸上架着歪把子机关枪,你敢闯他敢开枪,不到万不得已,没人轻易在这儿惹麻烦。
苇子船驶来主动靠岸,不等搭话,便有鬼子跳上船帮,用刺刀乱捅苇子捆。
章龙打发帮徒,将两蒲包嘎巴和一坛子烧酒抬上岸,“班长,跟太君说一声别这么乱扎,散了捆儿不好卸船呀!”随手将几张钞票塞给伪军,又从帮徒手中接过酒瓶示意单独给鬼子。
伪军接过酒,举给鬼子,“太君,这是刘广海的苇子船,是经过驻屯军军部特许的,朋友的干活,这里还有米西米西的。”
鬼子接过酒,跳下船去,随后伪军也下了船,“开船吧!”
苇子船徐徐离岸,伪军们则提起酒坛子,登上晒满大粪的堤坡“米西”去了。章龙朝岸上喊:“这是咱广爷的烧锅头曲,哥儿几个尝着够口,下回再给弟兄们捎一坛子。”
中午时分,苇子船顺利停靠三叉河口,船一靠稳,玛丽马不停蹄直奔古联升。偏巧英豪刚刚回来,将新进的云南白药,又装满一瓷坛子。英豪兴奋的说:“全天津卫的药房也没有这么多的云南白药,万两黄金买不到呀!这趟货要走,就先走这批云南白药。”
玛丽说:“他们卸完苇子,只装些散货回去,必须等临开船的时候咱们再装船,从咱这儿不能提前走。关键是,市里这几步道不能出事,你无论如何确保安全。”
英豪打着保票:“这好办,我来安排,你尽管放心歇着。”
玛丽问:“刚才我没入耳,你说什么,花筱翠也去了香港?”
英豪把两坛子白药归到一块儿,闻闻手心才说:“听门房老头说,俩人一道走的。”
玛丽疑惑起来,“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失信变卦了?”
英豪说:“要那样可就哏儿啦,咱们在这儿费劲巴拉打通道儿,回头把咱晾了,那可真是麻子敲门……”
玛丽抬头问他,“怎么讲啊?”
英豪笑笑,“坑人到家呗!”
玛丽没笑,想了想摇摇头,“这俩都不是不讲信义的人,我想,肯定是花筱翠离不开欧阳,欧阳也放心不下花筱翠,这才一道去的。我估计,要是这趟船他们不回来,等我跑完这趟货,下趟船就该……”
玛丽刚说了半截话,赖五“嘭”地推开堂屋门,像头扎毛的小狮子,插着腰质问道:“你们说实话,刚才说的那个花筱翠,是不是跟大汉奸李元文合伙,杀死我爹的那个花筱翠?”
玛丽跟英豪全都一愣。
英豪说:“你怎么把花筱翠和你后娘总扯到一块去呢?说实在的,打没你的时候,我就认识花筱翠。她是谁呀?人家是大官的姨太太,后来那个大官战死在战场上,才跟现在的欧阳亮副官住在一块的。”
赖五很犟,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错,“你说的不对,我爹活着的时候,我就听见他跟我后娘叫花筱翠,上次在咱古联升门口,她跟你说话,我亲眼认出来了,就是她,你们准是瞒着我!”
崔氏闻听,怕影响英豪他们说买卖上的正经事,扯着赖五往外走,“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叫花筱翠的都是你后娘啊?咱这条马路上人来人往,我总听见小翠长小翠短的,那也是喊你后娘!”
今天赖五特别不听话,跳着脚挣扎,跟崔氏从来不这样,今天邪门了。
玛丽掰开崔氏的手,“您松手,叫他把话说完。”
赖五挣脱开来,小嘴跟炒爆豆似的说:“我后娘会唱落子,那天我去公馆,听见她唱的调儿,跟俺后娘唱的一个味儿,就是那天词儿没听过。”
古兴收好俩瓷坛子,也哄赖五,“天津卫有谁不能哼哼几句落子?落子现在叫评戏了,打开话匣子,你听听全是评戏,你后娘也钻话匣子去了?燕子,把话匣子打开,让你赖五哥听听是不是这么回事。”
这时,福子进来冲茶续水,被古兴拦住。
古兴说:“福子你别走,你来做个凭证,让这孩子去去心病。当年是你驾车,把那一对狗男女送到码头的,那个女的和前些日子找英豪的欧阳太太是一个人吗?”
正文 二十七回相逢乍现嫠妇恨;别离难堪遗孤仇中
福子眨眨眼睛沉了沉,故作回忆状,“我眼神不好,怎么没认出来是一个人呀!”
古兴又说:“赖五啊赖五,你这孩子哪儿都好,就爱钻牛犄角。最近心思总不放在学手艺上,竟胡思乱想,我们说你不信,福子老实巴交的,他说话你还不信吗?”
赖五犹豫了,“照你们说,兴许……是我看错了。”
石头也进来掺和,“嘛兴许,你压根儿就是看错了!”
万万没有想到,花筱翠此时突然出现在堂屋外,“孩子呀,你没看走眼!吾儿乖乖,你没有看错呀……我就是害死你亲爹的花筱翠。孩子,我的儿呀,转眼长大成人了,让我给你爹抵命吧,孩子!”说着进门跪在地上,两手搂住赖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痛哭失声。满屋的人全都愣住了。这,这也太出乎意外啦!
赖五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跟傻了一样,痴呆了半晌,呼叫着哭喊起来“爹呀,爹呀……!”从花筱翠的怀里挣脱出来,发疯似的跑出门去。古兴急忙招呼石头和福子,“快,拦住他!”
石头、燕子、福子全都出门追赖五去了。一个孩子能往哪跑,不大会儿赖五被拖了回来。
崔氏一声一个儿的哄着赖五,“儿呀,来,跟娘上屋里说话去,燕子,去给赖五哥打盆水,洗洗这小脏脸,我苦命的儿哟!”几个人簇拥把赖五带入厢房。
堂屋这边,此时花筱翠也哭成了泪人,古兴扎撒两只手不知所以,搓着手出去了。玛丽一时闹不清这是怎么个来由,只是不住的拿手绢为花筱翠揩泪。
英豪端来一杯热茶,“先喝口水,这层关系我还真不清楚,瞧这事闹的。”
玛丽把花筱翠扶起来,冷静的说:“陈年旧账本,回头再折腾,快说说你和欧阳,事情办的怎么样吧。”
古联升从油盐酱醋起家,后来经营本地鲜果南北干货,目前乱七八糟嘛都卖。可是,仔细瞅瞅店堂面积不小,其实没有多少正经东西。赖五来了时候。原先有个小活计也辞掉了,买卖稀主顾少,古联升偌大的买卖,现在只消谁得空谁在门脸盯会儿,门脸基本成了摆设。谁家买卖要是像样子,能让孩子们在门面外头摆摊儿卖煎饼果子?
门脸只剩福子不时进来照看几眼,不照看也没事,坐在后院照看店堂一样,一眼能看见门脸前面的大马路。古兴搓着两只手来到店堂,柜台上托着下巴发呆,福子端来一杯水放在柜台上,“二爷,其实我早认出来了,可是我怎么也猜不透,这么一个好人会谋杀亲夫?”
古兴唏嘘道:“唉,世上的事真是说不清啊!就说那个李元文,你能相信吗?一个低三下四的主儿,现而今成了横行乡里的头号大汉奸!”
福子想不通,“这人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是逃关东去了吗?”
杜兴端起杯子喝口水,“他要是不去关东,还兴不了这么大的妖,做不成这么大的怪呢!”
后宅堂屋这边,花筱翠说完去香港办货的情况,话头又回到赖五这孩子身上,花筱翠说:“纸里包不住火,我原本也不想躲不想藏,一步步走到这儿了,我嘛想法也没有,就任凭孩子发落吧。”接着又哭,“吾儿乖乖,我可怜的儿呀……”
玛丽宽慰她,“这事儿三言两语扯不清,现在也没时间断出是非,我看先放放。眼下最要紧的,是把从香港弄来的药品趁天黑装到船上去。机会难得,不能错过这趟船的方便,该着咱们一顺百顺,你能及时赶到这来。估计明天天亮才能开船,现在抓紧时间安排,完全来得及,错过这次机会,不知以后会发生什么变化。”
英豪这时才想起来问:“欧阳亮怎么没回来?”
花筱翠说:“他说有一种美国新出的药,叫盘……盘什么林?”
玛丽知道,“盘尼西林!”
花筱翠点点头,“对对,就是这种药!你也知道?”
玛丽说:“最新的特效消炎药,这是当今世界上最贵重的西药啊!”
花筱翠介绍说:“在香港,这种药都抢疯了,淘换药的人太多了!欧阳说,人在人情在,人走人情薄,想拿到这种药,不能离开人。又怕你们这边不放心,就打发我把常用的药,先带回来了,他要我把药交给你们立马就回去呢!”
玛丽说:“听说你和欧阳一道走了,可把我急坏了。”
英豪打趣道:“我还怕你们一去不回了呢!”
花筱翠依旧愁眉不展,“把我当成嘛人了,这辈子就算天天烧香磕头,也还不清我的罪孽,哪还敢再做对不起人的事呀!”
玛丽恍然道:“我明白了,你不和欧阳结婚,也是受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