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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神钟说:“等我把话说完,这个方子不是治急症的,多晚凑齐了钱再抓不迟。眼下淘换一只老母鸡,踅摸一点大麦仁,熬成汤就能补身子。”
“别糟践那老母鸡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当成女人坐月子伺候,还让我有脸见人吗?”人们正合计着他的病,德旺居然跟没事人一样坐起来了。
看见德旺缓过来了,刘神钟收拾好笔墨纸张,亲切地坐到他身边,“老弟呀,首先我得向你赔不是,我来完啦,让你遭了罪。”
德旺这才认出来眼前坐着的是刘神钟,这时候看见刘神钟等于见到何太厚,激动地要下地,“这不是咱们的刘县长吗?老何哪去了,他把这里的乡亲扔下不管了,老哥呀,他让俺德旺想坏啦!”他攥着刘神钟的手,眼泪在眼眶里面转圈,眼见着就要掉下来。寻常在众人眼里,德旺是根擎天柱,实际上失去了内心的依靠,他也不过如此。
刘神钟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心里肯定长草,稳住神听我慢慢跟你说。首先,老何同志不管到哪儿,也不会忘记二十一里堡的乡亲们,更不会忘记抗战老将德旺兄弟,这点你就放心吧。不过,现在的形势很复杂,情况也十分危急,他肩上的胆子更重了,老何同志实在分不开身。还是那句老话,你不要拿我当外人,有嘛心里话就跟我说,我跟老何是同志,保证按照一个章程办事。”
德旺怨气不消地对刘神钟说:“这国民政府办事太不地道,奖罚不明不说,简直是胡来呀!” 说着话天黑了,锅里的水烧开了,麦收端进两碗开水进来,刘神钟接过水碗给德旺,说话比何太厚还稳当,“喝口水压压火气,蒋介石办事,从来就没有地道过。以前的账就不算了,单说这抗战,这八年他就没有打过一场漂亮仗。这也罢了,这些年咱在小鬼子眼皮底下拼死拼活,他倒好,躲到一边看热闹,完事就来吃现成的。真正打日本的,他倒恨不能全都掐死,这就叫独夫民贼。知道吗?抢完了地盘就开杀戒,他们已经往解放区那边扔炸弹了!”
德旺感到问题严重了,“这不叫窝里反吗?八爷抗战有功呀,他老蒋真能这么干,不怕丢江山?要遭天谴的。”
刘神钟接着说:“越是在这种情况下,头脑越是要清醒,遇事要慎重处理。譬如说,他们摆出那么大一个阵势给煎饼秃修墓,叫谁看都不正常。据咱们掌握的情况,古典还花了一笔钱,出了不少主意,难道这里面没有文章吗?这里面肯定有阴谋,需要进一步摸清情况,古典他究竟要干嘛?”
这时候李三在院里把花筱翠的老母鸡杀了,麦收出去四处踅摸大麦仁去了。
刘神钟说得嘴发干,端起碗喝口水,“再给你说说肖四德跟古典的关系,你想想,好好的小四德子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这里面也有名堂。你还记得民国十四年腊月初三,古宅死的那个丫鬟杏儿吗?”
德旺也喝了一口水,“可怜啊,运河结着冰,尸首没有捞上来。”
“杏儿死后不久,古典的前妻邢氏随后污漆抹黑也死了。”看来刘神钟有些激动,端起大碗把一碗水都喝了,“杏儿是从大城县买来的,古典的老婆不会生养,就企图借杏儿的肚子留后,这个道貌岸然的东西就把杏儿糟蹋了……你捡的小四德子,就是杏儿肚里的孩子!”
正说到关键处,花筱翠忽然在外屋喊叫起来,“哎呀,光顾说话啦,黑灯瞎火的,塌灰跑哪儿去了!”
正文 五十回横祸摧倒擎天柱;幸好来了刘神钟二
小日本儿向来忘恩负义,更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们的后代也是这毛病。小岛健雄尽管冠以塌灰这个中国名字,并不能改变他骨子里的日本人本性,他趁着人们忙活德旺的工夫偷偷溜出来,奔独流镇去了。
日本降服的时候,许多中国老百姓,看到日本遗孤可怜,自己节衣缩食,把这些孩子拿奶水喂大了,培养成人了,到后来留下来伺候养父养母的,几乎没有几个人。就拿塌灰来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谁能想到他会有这么深的城府,这个时候他竟然找古典去了。
别忘了,小岛健雄的启蒙教育乃是纯粹的军国主义教育,小岛一郎敢于把他留下来,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不能把现而今的塌灰当成孩子看。
塌灰来到古宅门前,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登上台阶毫不犹豫地“咣咣”砸门,一派讨伐的劲头。这小子终究没有熟透不如他爹明智,他也忘记了小日本儿大势已去,他拿他爹的派头对待古典,时候不对了。
他砸了半天门,不见里面有动静,瞧这小子有多混,他跑到墙根下面划拉了一抱柴禾堆在大门前,从衣兜里模出点炭炉用的洋火,“嗤啦”一声就把柴禾点着了。
柴禾在乡下意味着财,财主门前的柴禾不许外人捡,故而古宅门前柴禾多,这就给塌灰提供了方便。还别说,他这招还挺见效,不大会儿,烟熏火燎古宅里面闻见味儿了。
古典有些日子没见罗氏的笑脸了,他知道为嘛,但是绝不会捅破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出人命他不怕,那将会破坏了与那氏兄弟的关系,有碍古氏家族的脸面不说,这份家业将会出现危机。所以,老谋深算的古典,自从发现纳敏不是他的骨肉之后,一直深藏不露。而是在经过长时期的万般无奈的深思熟虑之后,跟肖四德挑明了关系。叵耐,肖四德不仅继承了他狡诈的遗传,还因他的特殊经历和复仇心理,只承认他的财产不承认他的血缘。
私生子的名声,在当时的乡下,一辈子不能抬头做人,即便是财主的种,也丝毫不能抬高身价。在面临两难的情况下,古典也在考虑做两手准备,实在不行认头自己当王八,假装不知道就拿纳敏当亲生,总之这份家业不能给石头继承。并非他对自己的亲兄弟的孩子心毒,而是石头的天分不行心路不够。
说实在的,肖四德还真是一块好材料,直说吧,手腕可以跟他有一拼,家业交给他还准能兴旺,唯一的缺憾学识差点。纳敏早慧,蒙学底子打得牢靠,调教好了也是块材料,只要自己不往那方面去想,也行。于是这几天开始关注起罗氏来了,今天晚饭后没去客厅看书,撂下饭碗直接进了上房。
自从彩云走后,又专门请了一位识文断字的老妈子,这时候,纳敏已经由老妈子带着回客房去了。罗氏自己在屋里呆着,那叫一个形影相吊可怜兮兮,自己在那儿正犯相思呢,古典进来了。“自个儿坐那儿想嘛事了,我进来都不知道回头看看?”古典今天的语气少有的亲切,罗氏还是没有回头。
古典以为这些日子冷淡的缘故才使得罗氏这样,便脸对脸的哄她,“生我的气了?这些日子家里外头的事多,再加上时局又要乱,我一时分不开身,总不得空陪你,别往心里去。今天我连书都不看,就是为了早班的过来陪你,好些日子也没……咱今儿个早早的睡。”
罗氏“噗哧”乐啦,“去你的,净想美事儿,谁想那个了!”
古典扳过罗氏的身子,“那你想嘛了,跟我念叨念叨。”说着脱鞋上炕,把罗氏搂在怀里,使劲揉搓着。
罗氏挣脱着,“别这么大的岁数,跟老太太的肚皮一样。”
由于古典一天到晚总嗔着脸装正经,两口子很少说笑话,其实罗氏肚子里面好多俏皮话。今天古典有兴致,便问她:“老太太肚皮怎么啦?”
罗氏抿嘴一笑,“老太太一辈子生了一个又一个,肚皮都撑松了,到老了不会生了,你再看那肚皮……”
“那肚皮怎么了,蔫巴了?”古典不会接这样的俏皮话,说不到点子上。
罗氏点着他的脑门说:“蔫巴了,就没有正文了呗!”古典咂摸了一会儿,笑了。
别看罗氏也是大家闺秀,打开话匣子就逮嘛说嘛了,“哎,你猜我刚才想嘛了?想那天英杰给彩云说的两个笑话了。”
“说的嘛笑话,学给我听听。”古典枕着两只手躺下了,饶有兴趣的样子。
罗氏趴在他的身上讲开了,“说是从前啊,有一只神鸟,长着九条脖子九个脑袋,人称九头鸟。这天来到河边,看见一条鱼,嘴快的脑袋‘嘚儿’叼住了。另外那八个脑袋不干了,都来抢那条鱼,打得头破血流谁也不让谁。旁边有只鸭子说话了,不论谁吃都进你们的肚子,你们抢嘛呀……完了,哏儿吗?”
古典听着不言声,罗氏以为爱听她白活,接着又给他讲了一个。
“听着,这也是英杰给彩云说的,别害怕呀,这可是鬼笑话。说是有户人家是开店的,开了好几辈子的老店,住客人的地界是座老楼房。因为年久失修,脏啦吧唧不说,窗户门儿还都丁零当啷的。话说这天傍黑,来了个住店的,开店的掌柜就说了,你要不怕有鬼随便住吧,那人就住下了。夜半人静的时候,只听‘吱扭’门开了,那人只见一个小鬼儿,闪着两只绿眼珠子‘唰!’就奔他来了。吓得那人赶紧拿被子捂住脑袋,过了好半天不见动静,就慢慢露出脑袋,睁眼一看,坏啦,那小鬼儿正直立着身子站在他脑袋旁边。这时候,害怕也没用了,撩开被子就把那小鬼裹住了,光着屁股坐在上头一直到天亮。到天亮店家来了,说是你这干嘛呀,光着屁股晾着身子不嫌寒碜呀?那人说,再寒碜也比小鬼弄死强啊!结果撩开被子一看,哪来的鬼呀,原来是只大狸猫。你说……”
古典突然坐了起来,“别说了,有糊味儿,外头出事了!”话音未落,只听顺子在院子里喊差了音儿,“老爷不好了,有人放火啦!”古典趿拉着鞋冲了出去,两口子好不容易亲热一会,让个缺德的塌灰给搅扰了。
正文 五十回横祸摧倒擎天柱;幸好来了刘神钟三
古宅的大门是用整张的铜皮镶包的,上万颗的铁钉子钉出来的云水纹,防备的就是这个,几抱柴禾的虚火根本无大碍,顶大熏出黑烟子,也是可以清除掉的。可是,用这种野蛮和不计后果的方式来闯古宅的,亘古没有第二人,这个小倭贼开创了记录,开了这个头还了得。
古典气得浑身哆嗦,把塌灰拎到客厅骂上了,“小兔崽子,跟老夫有哪家的冤仇,纵火烧古宅的大门,不想活啦!”
塌灰满不在乎,“咚咚咚”拿拳头擂响八仙桌子,跟古典喊叫上了,“我有紧急事情找你,为什么不给我开门的干活?我的父亲与你朋友的干活,我也是你的朋友,这样对待朋友,你的良心大大的坏啦!”
这是古典第一次跟这个日本小崽子对话,虽然他早就知道,德旺捡来的孩子,就是小岛一郎的遗孤,躲还躲不及呢,他岂能抻头相认。当年古典和英杰登门送礼的时候,塌灰就记住了古典,况且小岛临终还有详细的交代。听到塌灰这么说话,古典马上意识到,今天这事不可小觑,久经世故的古典立即冷静下来,告诉顺子不准任何人进客厅,顺手把客厅的房门关严了。
顺子和老刘头身份没变,可是俩人的活计正好掉个儿,老刘头去后院看守各间仓房,顺子负责盯前院了,迎来送往沏茶倒水也归顺子干。原来顺子负责的那几把钥匙交出去以后,老刘头掌管的钥匙却没有交给顺子,尤其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