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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大娘闻言胡乱抹了把眼泪,赶紧将被子撩开,捋起伍彪的裤腿,将左腿小腿肚上的伤口露出来。
庄善若凑近一看,更是满心的疑惑。
这伤口长得很好,临走的时候还只结了薄薄的一层痂;这时候,痂结得又硬又厚,有的地方还剥落了,露出一点嫩嫩的新鲜皮肉来。
张山叹了口气道:“我们气不过,上王郎中家理论,哪有白拿这许多银子治不好病的,若是有这银子,怕是连京城的郎中都能请过来了!”
“他怎么说?”庄善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王郎中说了,他只管治外伤,这小腿肚上的伤口都快痊愈了,可不能赖他没治好。”张山很是无奈,“我们问他怎么伍兄弟一直高烧不退,他倒好,来了个一问三不知,只说可能得了别的病症,让我们去找别的郎中去!”
张山家的撇撇嘴:“我就看他不像个有能耐的,哪有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郎中?等我们上午再过去找他理论,你猜这么着?吃了个闭门羹,听旁边的人说,一大早他就带了妻小躲到丈母娘家里去了!若不是心里有鬼,他跑什么?可惜了那二十两银子,仍在水里还能听个声响!”她一直放不下那一大笔的银子。
☆、第334章 无妄之灾
伍大娘无助的叹息声在耳边放大,庄善若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抓紧了,喘不过气来。她倒不是在乎二十两银子被骗了的事,不过既然王郎中有心避了他们,自然他的医术也是大打折扣的。从来没听说过,有真本事的郎中医不好病人就逃的。
“那怎么不去找别的郎中?”
“找了!”张山的声音沉重而无奈,“这十里八村的郎中但凡是有点名气的都去找过了,也都看不出个究竟来。伍兄弟这病,若是这腿肚子上的伤引起的,可这伤口愈合得好好的;若不是这腿肚子上的伤引起的,可也看不出别的的来。”
张山家的插嘴道:“我看他们也都是混饭吃的,跑薄了鞋底,又白花了这许多诊金,伍兄弟竟也没有一丝好起来的迹象。唉,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她自觉说得不妥,生生地将最后一个字憋了回去。
别人犹可,伍大娘听了却是大放悲声,却又不敢在伍彪床头哭,只是默默地偏过身子转到房间角落抹眼泪去了。
庄善若顾不得伤心:“那又是谁说伍大哥这腿保不住了?”
伍大娘闻言身子一顿,全身就绵软无力地瘫倒在了椅子上。张山家的赶紧过去安慰着,可是语言是苍白无力的。
伍大娘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定定地看着床上的伍彪,哽咽道:“老天爷啊,我这条命是从你手里漏出来的,若是你想要,就拿回去吧!可千万千万要保住我的阿彪啊,他年纪轻,托生在我家里还没享过一天的福,眼瞅着日子就好过起来了。反正我老婆子也活到这把岁数了……”
众人闻之动容,就是连张山这样铮铮的汉子,眼眶也不禁濡湿了。
张山道:“我们不甘心。昨儿又进了趟城,去了缘来包子铺。”
庄善若眼睛一亮,她竟然忘了贺氏兄弟和芸娘,他们一定是有办法的。她像是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问:“怎么说?”
“他们也是急得团团转,张罗着去找郎中。”张山脸色泛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可都是平头百姓,认识的人也都有限。好不容易打听到住在城东的一位蔺郎中,说是医术甚是高明,就是闭了气的抬到他面前也都有法子让他起死回生。”
“那好,那好!”
“可是这蔺郎中不像我们村的王郎中,只要是有银子什么都好商量。”张山叹息,“蔺郎中给人看病讲求的是一个缘字。只求顺其自然,从不强求。他这么多年都在家里坐诊,从来也没出过诊——你看伍兄弟的这身子骨,哪里经得起这一路车马的颠簸呢?”
庄善若又默默地瞟了伍彪一眼,他们又是说话又是哭闹的。竟对伍彪全无影响。若不是他脸色与常人有异,乍一打眼,还以为他累极倦极,睡得正香呢!
“满屋子的人求爷爷告奶奶的,就差没给他下跪磕头了,蔺郎中才勉强答应到连家庄来跑一趟。”
庄善若脸色青白,若是这个蔺郎中真有本事。伍彪何至于还是现在这个样子。
张山家的插嘴道:“啧啧!我活到这岁数上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排场,这蔺郎中一身灰布衣裳,一把雪白的长胡子,倒有点像是观里的老道,不不!说是老神仙也不为过。”
“蔺郎中仔细地替伍兄弟看了,原来这症结还是在这腿肚子上的伤口上。”
“这伤不是快愈合了吗?”庄善若不明白。
“我们也这么说!”张山满脸的恨色。“可人家蔺郎中却说,这伤口外面看着还好,可里面指不定溃烂成什么模样了。”
什么?庄善若脸色变得刷白,都有些结结巴巴起来了:“里面,里面溃烂了?”
“是。那蔺郎中是这么说的。”张山点了点头,又道,“蔺郎中又说了,若是再拖下去,过上七八日,这个伤口便要烂出来了,到时候这条腿的膝盖以下怕都是不保了,若是处理的再不及时些,恐怕还会伤及性命!”
听了张山的话,庄善若像是被一记闷棍敲到了后脑勺,整个头都嗡嗡有声,人都差点站不稳了,她赶紧抓了桌子的一角稳住。
膝盖以下的腿都保不住了……还会伤及性命…………
庄善若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那、那个蔺郎中既然能看出病症,可有办法救治?”
张山摇摇头:“蔺郎中只说,若是早三两日来找他,恐怕还有救,现在……怕是晚了。”
“难道就让伍大哥就这样熬着?”
“蔺郎中说让我们另外请个擅长刀针的郎中,六七日内得将这伤腿截了去,若是再推延,恐怕内里的溃烂会伤及膝盖以上了,到时候深入骨髓,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得他了。”张山这番话说得不忍,若是伍彪最后难免落得个截腿的下场,那他以后……说来说去,还是怨自己听信了旁人的话,给他找了王郎中这个庸医,不单单延误了病情不说,还被骗了这许多银子,真可谓是人财两失,以后让他有什么面目去见伍家母子。
“截了……”庄善若艰难地往外蹦出这两个字。
张山家的伸手替伍大娘顺着气,又道:“蔺郎中是这么说的,我看他老人家像是真有本事的,恁大的年纪跑了这一趟,耽误了大半日的工夫,也没要诊金,只是不住嘴地说着可惜。末了,连车资都是好说歹说塞给他的。啧啧,这才叫道骨仙风,仁心仁术!”她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的,重点便是即便张山先前找了个不靠谱的郎中,可至少这次的蔺郎中算是找着了。
庄善若的重点却是:“这条腿真的是保不住了吗?还有没有别的法子了?”
张山道:“蔺郎中是这么说的。后来我们不死心,又去城里找别的郎中。可别人一听说是蔺郎中看过了的,就是给再多的银子也不肯过去,有些好心的郎中还劝我们别浪费时间浪费银子了,赶紧找个靠得住的郎中把那坏腿截掉才是正经。”
庄善若的目光缓缓地落到伍彪的身上。
他即便是躺着,那副身板还是魁梧健壮,薄被下面的两条长腿笔直矫健。若是将左腿膝盖以下截了……庄善若赶紧晃了晃脑袋,她是想也不敢想。
她从心底涌起了一股悲哀和懊悔,像是潮水迅速地湮没了她的全身。若不是伍彪为了替她省银子,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庄善若的目光又缓缓地转到伍彪的脸上,这张脸沉沉的毫无生气,她多么怀念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露出的柔情,多么怀念那张难得露出促狭神情的生动的脸庞。庄善若的手动了动,多想抚上那张脸庞。
他睡了这么许久,梦见了什么?有没有梦见她?若是他醒转过来,发现少了一截腿,那对他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吧!到时候,他会不会在心里埋怨她?会吗?怕是不会吧!即便是不会,她却从此在心底种下了悔恨的种子,在今后漫长的日子里,定会是怨恨自己吧?若不是因为他碰上她,定能顺顺利利地娶妻生子,何至于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呢?
伍大娘坐在椅子上像是被抽去了灵魂的木偶,只会看着伍彪床的方向,机械地流着眼泪。
张山家的心中不忍,劝道:“伍大娘,你别伤心了。伍兄弟身子健壮,即便是短了一截腿,那也是比旁人还要强些。咳咳!这可是怎么说的!我家大丫头你也见了,过了年虚岁也就十四了,若是你不嫌弃,给你做个儿媳妇怎么样?伍兄弟对我们家有恩,大妮能跟了他也算是她的造化了。”絮絮叨叨间,竟然将大妮托付了出去。
张山听着心烦,即便是要把大妮说给伍彪,可也不是这个当口该提的。大妮,进城的时候也碰着了,倒是脱胎换骨了,原先唯唯诺诺的,这会子竟有缘来老板娘的几分神采了。
若是把大妮嫁给伍彪——张山认真地琢磨了下这件事,他也舍得也放心,也不算是委屈了大妮。
伍大娘木呆呆的眼珠子突然转了一转。
张山家的殷殷道:“赶紧给伍兄弟找个郎中,这个腿老拖着也不是个办法,当断则断哪!”
张山道:“蔺郎中倒是推荐了他的一个徒弟,说是外伤刀针最是拿手。”
庄善若不忍,转过头去,飞快地抹去了眼角的泪,却看到躺在床上的伍彪放在被子外面的手动了动,赶紧扑到床前,低声唤道:“伍大哥,伍大哥……”
伍彪的眼珠子动了动,嘴巴嗫嚅着,声音太低,听不清楚。
张山家的扶着伍大娘来到床边,伍大娘带着哭腔道:“阿彪,阿彪,你要什么?”
伍彪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干燥起皮的嘴动了动,含糊地吐出两个音来。
“伍大哥,你说什么?”庄善若心急,干脆就俯了身子,将耳朵贴到了他的嘴边。
伍彪的嘴几乎就碰到了庄善若的耳廓。
庄善若听到伍彪浅浅地叹息了一声,因发烧而灼热的唇中滑出两个字来:“善若……”便再也没有别的言语。
庄善若撑不住,泪如雨下,悲痛不已。
☆、第335章 又一个女强人
庄善若素白着一张脸,顺手理了理被风吹起的一绺乱发,这一路车马的颠簸还是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张山跟在她后头,迟疑地问道:“要不要去缘来和他们知会一声。”
“来不及了!”庄善若淡淡一句,这个时候时间就是性命。她想起伍彪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模样,多耽误上一分一秒也是种煎熬。
张山点了点头,突然觉得这个许家自求下堂的大媳妇,伍家隔了几房的远方姨表妹竟然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绝决,而这种绝决之色,他以往只在男人的脸上见到过。
庄善若下意识地一笑,笑容刚有个雏形便又消失了。她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满怀希望地跨进了一家铺子的门槛。
张山赶紧前后脚跟了上去,进门前他打量了一眼门口的招牌——善福堂。
善福堂的店堂依旧敞亮,依旧有着淡淡的药香,两个伙计殷勤地招呼着来抓药的客人。
庄善若站在店堂中间,朝四周打量了一下。正对着墙的那一排高高的小抽屉带着亮晶晶的黄铜把手,亮亮地直晃人眼。一个穿着利索青衫,将袖子卷上去一匝,露出雪白袖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