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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二嫂利索地将绣品一件件挂出来,细端详着,道:“这些栀子、梅花、杏花倒也都别致,只是怎么不绣石榴花了?”
庄善若只得又将原先的托辞搬出来:“绣了许多年石榴花,倒把眼睛绣伤了,丝线又要配这许多色,眼睛看花了,一不小心便绣错了。绣成一朵先头要先拆上三回,可是麻烦死了。”
林二嫂觉得可惜:“前几日榴仙姑娘过来,还想问你多订做几样石榴花样子的裙褂呢。”
“是吗?”庄善若淡淡应着。
“你这些帕子也就按例能卖上一百文一条,若是卖给榴仙姑娘,那价钱就大不一样了——只不过她那脾性,这些随身的小物也都只要绣石榴花的。”
庄善若笑道:“那是我没那个福气挣这份银子了。”她心里隐隐地觉得有些奇怪,上回林二嫂还是一口一个郑太太,这回怎么就成了榴仙姑娘了?不过疑虑虽疑虑,可也不好开口细问。
林二嫂将东西拾掇好,笑道:“许大嫂,你回去多绣些有春天花朵的鞋面。帕子之类的,一定好卖。城里那些讲究的大姑娘小媳妇可是一季的衣裳一季的花色。”
“是。”
“不着急的话就陪我说说话,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开门大半日了。竟连一个客人都没有。”林二嫂踮起脚跟朝门外望了望,道,“平日里这会子话都说了一箩筐,这下闲了竟也闷得慌。”
庄善若虽有事。可也不好即刻就走,总要和林掌柜联络联络感情:“林掌柜是能干惯了,一时闲不下来。今天这天气也不好,原先还出了会太阳,这回天竟阴阴的了,怕是会下雨。”
“嗯。”林二嫂应了一声,突然笑道,“许大嫂,我是个心里存不住事的。有句话。我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庄善若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依旧含了笑,道:“林掌柜,请说。”
林二嫂拿了抹布抹着一尘不染的柜台。道:“你家里在连家庄可都还好?”
“还好。”庄善若心里纳闷,这没头没脑的一句。
“许家一家子。旁的人我没接触不好说,可许掌柜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老好人。”林二嫂一挑眉,道,“可没成想这经营了几十年的铺子也没保住,可见这世道也是不公的。”
“是呢。”庄善若不想多说。
“我原先还纳闷呢?按理说许大嫂正是急着用钱的时候,怎么竟好端端地将送上门的财神爷又推出去了呢?后来一琢磨,嗐,倒是我糊涂了。”
庄善若强笑,郑小瑞将许家赶出县城的事只要是有心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
“郑老板的生意可是越做越大了,不单单是他那家四通钱庄,但凡是这个县城里排得上号的铺子酒楼都有他掺的股。”林二嫂叹口气道,“他做生意的手段着实是毒辣了些,却也有些本事,要不然单凭县太爷给他撑腰,也不能短短几年内就将生意做得这般大。”
庄善若不置可否,郑小瑞这个恶魔,她这辈子都不想和他打交道。
“我们孤儿寡母的就想守着这个小铺子过活,吃不饱饿不死,过几年给我那个妞儿寻个好人家嫁出去也就成了。”林二嫂看了庄善若一眼,道,“这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我可是一个也得罪不起的。”
庄善若这才明白林二嫂的意思,只当是怕她责怪善恶不分,和郑小瑞的人纠缠在一起,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林二嫂这才笑得自如了些,道:“那日榴仙姑娘催着我去寻你,我也只说你家在乡下,难得进趟城。”
庄善若感怀:“多谢林掌柜顾念。”若是榴仙追究起来,知道她的来历,万一和郑小瑞说起来,也是不好。倒不如将话说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嗐,我这家铺子虽小,可也算得上有些名气,不单单是榴仙姑娘,就是正经郑太太也常常过来添置些物件。”林二嫂话里有几分骄傲,“这开门做生意的,迎来送往,讲究的是一个和气生财。我也不敢挑客人——郑太太倒是极和气,也会体恤人的。”
庄善若想起第一次见到连双秀就是在如意绣庄,她点头道:“都说郑太太性子和婉,原先也是连家庄人氏。”
“可不是?只是我见她都有些闷闷的,也不大爱说话。”林二嫂话音一转赶紧道,“不过也都是以前,我估算着年后好几个月都没见着她了。”
“怕是心里不痛快。”这个不痛快自然是因为被棒打了鸳鸯。
林二嫂却是会错了意,道:“也是,家里男人光明正大地养个外室,搁在谁身上谁都不痛快。”
“外室?”庄善若吃惊,难道榴仙还没正式嫁过去?
“可不是?有钱人家的心思可不好揣摩。”林二嫂看店堂里没人,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郑老太太的寿宴上榴仙姑娘可是出尽了风头,郑老太太也喜欢她嘴巧会说话,倒也没大嫌弃她的出身。”
“那为何……”
“倒也奇了,郑老太太点了头允了,倒是郑老板不松口。”林二嫂啧啧称奇,“但凡生意上的应酬,榴仙姑娘也都跟在郑老板旁边。平日里也万般宠爱,银子由着她使,听说一个月倒有二十天是歇在外宅的,可一提正式将榴仙姑娘娶进门去,却又死活不松口。”
“可是念及郑太太?”
“谁知道呢?到底还是榴仙姑娘有手段,哄得郑老太太高兴,才讨了个主意。郑老板最终还是松了口,说是只要怀了身子就给个名分。”
“哦!”
“男人终究还是顾念子嗣的,榴仙姑娘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变凤凰,到时候谁还记得她的出身。倒是郑太太嫁过去总有一年多了,可肚子始终就没动静,又是个平和沉静的性子。”林二嫂开门做生意的,各处的闲言碎语听得不算少,“到头来空得一个正房太太的名头,反倒被一个妾压了一头去。”
庄善若想起连双秀那张绝美的脸来,印象中的几次眼神总是空空落落,看来是空有锦衣玉食,日子却是过得着实不如意。郑小瑞和许家安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连双秀委身于郑小瑞怕的也是为了许家安的缘故。
与其人前强颜欢笑,倒不如数着心事寂寂度日。
庄善若心中又是一动,凭了榴仙的性子,如果真的能进入到郑家,倒不像是能够安生过日子的。
她暗自摇头,旁人的事她也不想多费心力了。
林二嫂打开了话匣子,见庄善若又是沉稳性子不爱搬话的,正要再说些什么,只见两个小媳妇跳进门不住地拍着衣裳道:“这天气,可真是恼死人。这雨说大不大,可撑着伞也没用,雨丝尽往身上钻,黏黏糊糊的,太不清爽了!”
林二嫂上前笑道:“春雨,可不就这样?”
庄善若趁机辞了林二嫂,抱了个空包袱皮儿出了如意绣庄。
刚一踏出门,又细又密的雨丝就沾到了她的发上,身上,整个人霎时潮润润起来。
庄善若抬头一看,只见天色阴沉沉的,哪里有先头太阳的影子。这春雨细密绵长,像是给天地之间织了一张灰色的大网;这春雨又缠绵多情,细细地拂着人的脸,像是情人温柔的双手。
这样的雨,即便是带了伞也不顶事,倒像是一场大雾,从各个方向将人包裹住。
庄善若低了头,赶紧沿了路旁人家的屋檐往前头走。
走了一半道儿,却又折返回来,跑到了一家点心铺子称了几包点心果子,又怕被雨打湿,倒叫那伙计多在外面裹了一层牛皮纸来。
待庄善若来到善福堂门口,额前的发上已经微微聚了些小雨点,脸色也被雨水滋润得恍如新绽的桃花,光润水秀。
庄善若看了门口善福堂的牌子心里感慨了一阵,老刘郎中一辈子积德行善,却过得不甚如意,才两个儿子,死了一个,又病了一个——只希望刘昌能够真正地好转过来。
庄善若正要踏进店堂,刚提起脚又赶紧地缩了回来,将身子避到门口的大柱子后面。
两个窈窕的身影从店堂里出来,站在善福堂的屋檐下,看着外面的春雨踌躇了。
一个丫头模样的道:“姑娘,要不你在这儿等着,我跑回家让他们抬顶轿子过来。”
做主子刚一点头,又将刚跑出去两步的丫头喊住了:“嫣儿!”
叫嫣儿的丫头又跑了回来:“姑娘?”
“算了,左不过两条街,这雨也不算大,慢慢地走回去就是了。”做主子的仰起脸,黯淡的天气也难挡她明艳的姿色,右眼角下的小小一颗黑痣分外妩媚婀娜,不是榴仙又是谁?
嫣儿扶了榴仙正要走。
榴仙又悄声道:“这药你仔细着点,别让爷那边跟过来的人看到;煎完了药渣子也别胡乱倒。”
“姑娘尽管放心,我心里有数。”嫣儿臂上挽了个包袱,鼓鼓囊囊的,怕是装着刚抓的药。
☆、第196章 寡嫂
庄善若默默地看着嫣儿扶了榴仙消失在街角,倒是忍不住在心里琢磨了一阵。
榴仙在惜花楼当了多年的头牌姑娘,说到底这身子还是和良家有些不同。惜花楼自有它避孕的法子,怕是会伤及到内里,榴仙一时半会想要怀上孩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总要吃些药调养调养才好。可她毕竟年轻,只要不失郑小瑞的宠爱,机会还一大把。
庄善若有些纳闷,为啥吃调理身子的药还要瞒着郑小瑞,似乎榴仙怀上孩子不在郑小瑞的期待之中。
庄善若略一踌躇,抹一抹头发,拍拍身上的细密的水珠子,踏进了善福堂的门。
庄善若呷了口热茶,看着刘春娇粗壮的腰身,忍不住道:“春娇,你赶紧坐了,别忙活了。”
靠在榻上的刘昌却低低地笑了两声道:“你让她忙去,怀了身子原先便是日夜喊闷,这会和我在这房里大眼瞪小眼地瞪了快有两个月,可不得霉坏了。”
刘春娇却是靠在刘昌身边坐了,嗔道:“就你会说嘴。”虽然是快当娘的人了,可是刘春娇身上的娇俏却是分毫不减,因为这两个月照顾刘昌消瘦了些,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却是依旧灵动,盯了刘昌的时候似乎能温柔地滴出水来。
“可有五个月了?”庄善若留意到刘春娇明显隆起的肚子。
“差不多了。上回你来的时候,除了酸的,别的也不大吃的进去;这两个月胃口好些了。只是睡觉的时候翻身吃力。”刘春娇低头抚了肚子。
刘昌在榻上微微撑起了身子,冲庄善若道:“原先还略略养胖了些,都有双下巴了,可我这一病。倒是比先前还要瘦了,滋补的吃了也都不顶事。”
庄善若这才着意打量了刘昌两眼。刘昌本来就不算壮实,生了一场大病后,身子愈见单薄了。颧骨耸现了出来,眼神疲倦,眼下是青黑一片,薄薄的嘴唇只些微有些血色。
庄善若突然想起很早以前童贞娘说过的关于刘昌福薄的刻薄话,心里一动,赶忙道:“我也是听村里人说起小刘郎中的病,可是吓了一跳。“
刘昌温和一笑:“可是伍彪?”
“嗯。”庄善若点头。
刘春娇将一条薄薄的毯子搭在刘昌的腿上,道:“下雨了,有些凉。盖上点才好。”
庄善若留意到四月多的天了。刘昌身上还穿着夹袄。脸色苍白,像是血气不足的样子。
刘昌冲刘春娇一点头,道:“他倒是有心。来了好几回。还特意送来了几只野鸡,说是野鸡肉比家鸡滋味好。也温补。”
刘春娇接话:“结果大半都是给我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