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挡不住的。
大井台旁没有人,庄善若舒了一口气。她虽然不像许家玉那般怵这些三姑六婆,不过能少费些口舌总是好的。
她悠悠然地打上了一桶水倒在了自己带来的水桶里,只灌了七分满,免得一路晃荡。湿了裙角。
庄善若晃晃悠悠地提了水桶,走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寻思着怎么着也得和喜儿见上一面,将那事敲定了。她知道自己是有点咸吃萝卜淡操心了,可是一想起许家安她心头总是又酸涩又怅然。
听许家玉说这几日。许家兄弟俩也将麦子种上了。至于那麦子种得怎么样,用许家玉的话说,就像是刚学描红的稚童,这一笔下去可就歪得没边了——可不管怎么样这五亩田总算是没由它荒了去。
庄善若想着心事,冷不防有人跑过她旁边。乡间小路狭窄,那人将她撞了个满怀。别的倒还好,不过手里拎着的水桶被她一撞,大半桶的水都洒了出来,将她的裙角鞋子濡湿了一片。
“哎呦!”庄善若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拼命地稳住了身子。
那个冒失鬼也收住了脚步,踉踉跄跄地似乎快要跌倒。庄善若赶紧用空出的另一只手捞了她一下。
竟是大妮!
大妮神色慌张,待看清是庄善若后,反而一把拖住了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不肯丢开,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嫂,大嫂……”
“怎么了?”庄善若见大妮满脑门子的汗,眼神就像是被猎人追赶到无路可逃的小兽般凄惶。
“我娘,我娘……”大妮越想说清楚便越说不清楚。
“你娘怎么了?”庄善若拍了她后背,道,“别急,慢慢说。”
大妮用袖子一抹额上的汗珠子,咽了咽口水道:“我娘要生了!”
庄善若松了口气,她还以为是怎么了,要生是好事啊。
“她摔了一跤……有血……找不着人……”
在大妮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庄善若总算拼凑出了大概。原来张山家的临近临盆的日子,不知道怎么的竟就在家里摔了一跤,出血了,家里只三个女娃,剩下两个小的,光会哭。
庄善若也急,将水桶搁到路旁:“赶紧去找稳婆!”
大妮带了哭腔:“娘原先就没找稳婆,说是生了三个,哪里要费那个冤枉钱!”
庄善若也是个大姑娘,哪里知道生孩子的事情,一时无措,倒有些慌了神了。那日看张山家的肚子,比一般人都要大上几分,想要顺利生产怕是不容易。
“大嫂,你随我回去一趟,我实在是怕得很!”大妮哭了,她才十一岁,哪里经过这事。
“好。”庄善若便随了大妮匆匆地往她家跑去,一边跑一边在路上想着接生的事,可怜她黄花闺女,只模模糊糊地知道烧热水,烫剪子,旁的就不大清楚了。
进了张家的破院子,还没踏进房门,便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张山家的一阵高过一阵的哎呦声,还有二妮三妮的哭声。
大妮匆匆地推开门喊道:“娘,娘,请来了!”
“请了谁?”张山家的痛得声音都变了形。
“许大嫂。”
“啊,哎呦……”张山家的又是一阵痛。
庄善若觉得有些泄气,赶紧进了房间。这个房间昏暗逼仄,一张大木床占去了房间的一半,张山家的直挺挺地仰面平躺在床上,高挺着肚子,身上只搭了一条脏污的薄被,露出膝盖下两条青白浮肿的双腿。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又腥又酸的味道。
二妮三妮本守在她们母亲旁哭着鼻子,一看有生人进来,便齐齐地噤了声,狐疑地瞪了庄善若看。
庄善若顾不得什么,忙上前凑到张山家的面前,那张脸痛得变了形,又黄又黑,油油地沁出一层的汗来。
“张嫂子,你可还好?”
“哎呦,哎呦!”张山家的侧过头,咬着牙道,“这小兔崽子不出来,光折腾,可把我折腾死了,哎呦!”
“那可怎么好?”庄善若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了。
大妮却是镇静了许多,绞了帕子抹着张山家额上的汗珠子,然后指挥妹妹道:“二妮,你去厨房烧水,三妮,你也去帮你二姐。”
长姐如母,二妮三妮听话地挂着眼泪出去了。这两人生得瘦小,二妮怕是还没灶台高。
张山家的正在阵痛的间隙,缓过一口气,道:“许大家的,你可别笑话。原先大夫说我这一胎是男胎,我还有些不大相信,只为了哄她爹开心,硬了头皮说是怀了儿子,可心里还打着鼓呢。”
“张嫂子,你少说话,省点力气。”
“不碍事,我原先生这三个丫头的时候啊,就跟老母鸡下蛋似的,随随便便就生下来了,连疼也没疼上几阵。”张山家的舔了舔干得起皮的嘴唇,吃力地笑道,“这一胎可笃定是个带把的,哎呦,可疼得我呦!也跟他爹一样,是我命里的克星!”
“娘——”大妮忍不住唤了一声。
“我这会子清醒,让我多少说几句。”张山家的微微闭了眼睛,道,“大妮啊,若是万一,我是说万一等会子我又生下个妹妹,你就将她抱出去,溺到便桶里,可千万别让我看见。”
“娘,娘!”大妮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她早就懂事了,张山走的时候丢下的最末一句话她也听得清楚。
张山家的避过头去,偷偷地将两颗眼泪抹到枕头上,又道:“千万别让我看见,赶紧抱走,我怕我若是瞅上一眼便舍不得了。”
“张嫂子,这又是何苦呢?”庄善若不忍。
“若是没能为他们张家留个后,我不甘心哪!”张山家的咬了牙,道,“再养上一个丫头,可是实在没钱养活了,还不如一了百了。”
大妮点了头答应了。
张山家的刚说了这一阵话,胸口急遽地上下起伏着,额上又沁出密密的汗珠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庄善若拉过张山家的一只手,回忆起医书里说的,按起了她食指和拇指间的合谷穴,用来缓解疼痛。
“啊——啊——”阵痛袭来,张山家的扯开喉咙一阵高过一阵,最后喊到嗓子沙哑撕裂。
“张嫂子,莫喊莫喊,将力气都喊光了,没力气生娃娃了。”庄善若急道,看这样子怕是顺产不易。
张山家的一把反手握住了庄善若的手,一口一口倒抽着冷气,长长的指甲深深地掐进庄善若的皮肉里。
庄善若忍了痛,安抚道:“张嫂子莫急莫急,先吸一口气,再慢慢呼出来,好,很好。不急,再慢慢吸气,再呼气……”
张山家的慢慢地平静下来,却像一条搁浅多时的大鱼,全身冰冷滑腻,翻了白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大嫂,不好了,不好了!”大妮一掀薄被。
“怎么?”庄善若一惊,将手伸过去一探,满手的黏稠的鲜血。
张山家的两条裸露着的浮肿双腿竟像是死尸般泛着青光。
☆、第170章 鬼门关
伍彪立在张家的院子里,听着张山家的在房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唤,心里颇不自在,头皮都有些发麻了。虽然张山临走前将家托付给他让他略微帮着照看下,可要他亲临生孩子的现场那可是想也没想到的事。
“大妮,你放着,我来。”
“不,这木桶沉着呢。”
伍彪回过头,只见庄善若与大妮正一人搭了木桶的一边摇摇晃晃地往房间里送热水。这木桶粗苯,装得下半大的孩子,里面盛了大半桶刚烧开的热水,抬着着实吃力。
院子逼仄,伍彪往边上避了避。
夕阳正收敛了最后一道霞光,庄善若鬓边的一缕头发滑落下来,在耳边荡了又荡。
伍彪转过了头,不去看她。
当她蓬着头发,提着裙角,惊慌失措地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伍彪几乎当自己看花了眼,一颗心竟不听使唤地跳了又跳。
傍晚小路崎岖,他生怕老娘一个不慎摔倒,也为了赶时间,便急匆匆地将老娘驮到背上往张家赶。他走得是大步流星,她紧紧地跟在后头不落下半步,一边喘了粗气赶路一边将张大嫂的情况交代得明白。
伍彪在漫长枯燥的等待中不由得有些走神。
听说她的男人原本是个秀才,后来不知道怎么的竟变得痴傻;听说那日溺死在柳河边上的竟是她的姑母;听说她本是家境贫寒的孤女,嫁入许家颇不受婆婆待见,竟被赶到后院柴房独自居住;贺三哥对她颇多溢美之词……
“哎呦!”庄善若一声惊呼。
大妮细细瘦瘦的手臂不比木桶的把手粗上几分,力不能支,手一滑,眼看着半桶烧开的热水就要倾倒在大妮的身上。
一只粗大有力的手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紧紧地握住了把手,带了腾腾蒸汽的热水晃荡了一下,只溅出小小的几点水花,落到大妮的粗布面裙上。
“当心!”伍彪轻声道。
庄善若微微颔首,大妮在一旁惊魂甫定。
“给我吧!”伍彪手上稍稍一用力。刚才两人都抬得费力的一桶水,到了他的手上竟像是玩儿似的,轻轻松松地几步拎到房门口。
伍彪正要推门。
“哎!”庄善若紧走几步,脸儿微微泛红,“伍大哥,你不方便进去。”
伍彪这才回过神来,讪讪地将水桶放在了门口。
大妮绞了手指低声道:“也不知道娘怎么样了,流了那么许多血。”
庄善若将那缕头发顺到耳后,安慰道:“好事多磨,总能生下来。”这话说出来自己都觉得没有底气。
大妮却脸色一白。道:“怎么没有声音了?”
大妮不说倒还不觉着。大妮一说。这才觉得原先充斥着整个院子的凄厉的嚎叫声竟然停歇了。这声音一停,竟是让人觉得是不安的寂静。
坐在廊下的二妮三妮挂着眼泪星子蹭到了大妮的身边,三个瘦弱得豆芽菜似的女娃都扁了嘴作势要哭。
伍彪剑眉一展,道:“我娘生病以前也曾帮人接生过好几回。”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别人。
庄善若微微放下心来。怪不得,伍大娘那架势一看便不是生手。张山家的将血染了足有小半张褥子,伍大娘也不过是皱一皱眉头,马上卷起袖子按按张山家的如小山般的肚子,利索地指导她怎么用劲了。
可是——
庄善若隐隐觉得不安,张山家的原先都晕厥了过去,还靠着她拼命地揉按合谷穴与人中穴才悠悠地醒转过来。大妮给她灌下了一碗的红糖水,这么点东西也撑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嚎叫啊。如果家里有老参就好了,薄薄地切几片含在舌下。补益提气是极好的。只是普通农家哪里备得起人参?
张山家的原先生过了三胎,听她说都是生得极为顺利的,这一胎生了这许久,不是难产怕也悬。生孩子就相当于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撑过去。
“你闭了眼睛好好缓缓。可遭老大罪了。”伍大娘和婉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众人精神具是一振。
大妮又惊又喜地一抹眼泪,喊道:“大娘,大娘,我弟弟生出来了吗?”
“怎么知道就是儿子?做女人可真不容易,挣了命也要生个儿子,生下来又是跟别人姓。”伍大娘嗔怪道。
不是儿子?
庄善若的心又是一坠,那对张山家的来说一切辛苦岂不是白费了?
“我爹说了,若是个妹妹,就……”大妮咬了嘴唇,说不下去了。
二妮三妮恓惶地围到了大妮身边。
“赶紧的,把热水抬进来,给娃好好洗洗。”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