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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玉点点头:“我也知道,只是觉得心寒。宗长老爷病成这样,二老爷还新纳了房姨太太,据说是大老爷府上的舞姬,入了二老爷的眼干脆就收到了房里。我在他们进门的时候打量到一个陌生面孔,妖妖娆娆的,看着便不像是好人家的女儿。”
“这也不是我们能够管得了的事。”
“我也知道,不过二哥二嫂他们在前院闹腾,我听了心烦得很,只想在大嫂这儿坐坐。”
庄善若握了许家玉的手,安慰着。一抬眼见到许家安撅了屁股蹲在草丛中的鸟窝前动也不动,唇上不禁闪过一丝笑意。
“大嫂,你说大老爷会好好照顾宗长老爷吗?”
“放心,他就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也得将宗长老爷伺候得好好的。”反正不用他亲自动手——庄善若将这一句话吞回到了肚子里。
大老爷在官场浮沉了半辈子,既然能爬到高位,看来也不是个没手腕的。即使他现在是位高权重,不过如若他老爹一个不好,撒手归西,大老爷便要遵守祖制,卸了官,回祖籍“丁忧”三年。官场风云际会,等挨过三年守丧期,能不能官复原职,重掌大权还是个未知数。
所以,许家玉大可以放心,只要许崇山还有一口气在,即便是龙肝凤髓,大老爷也会上天入地寻了过来。只要许崇山一日不死,他便一日能在高位上坐稳。
本朝以孝治天下,大老爷将生病的老爹留在身边伺候,既能够保障许崇山的性命,又能搏个孝子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说不准圣上一个龙心大悦,还能加官进爵呢。
至于塞了个美貌舞姬给弟弟,也是为了堵他的嘴吧。
庄善若摇了摇头,她是怎么了,竟将人想得那样不堪。
“小妹莫担心,这风痹之症只要是控制住了,与性命无虞。若是汤药用得恰当,也能慢慢地好起来。”可怜的许崇山,能干了一辈子,却得了这样一个病,岂不是活活地将他憋死。
许家玉素来信任庄善若,这才将心放了下来,道:“只是京城路途遥远,要不然倒可以陪了宗长老爷说说话,侍奉汤药。”
庄善若不语,许家玉是善良到天真了。
富在深山有人知,穷在街边无人问。若是许家人真的跑到京城去伺候,恐怕连大老爷的府上也进不得,只当是别有用心,早被人赶将了出来。
不过这话庄善若只敢放在肚子里,就暂时让许家玉对这个残酷的世道保留一丝玫瑰色的幻想吧。
人算不如天算。
许陈氏的算盘打得再好,老天爷不成全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许崇山如今自己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哪里还会想到要去报许掌柜几十年前的救命之恩?
庄善若正要再说些什么,听得童贞娘尖细的声音在后院响起:“大伯,你竟还有心思蹲在这里看这劳什子?赶紧和二郎再去趟宗长家才是正经!”
“去做什么?”许家安挪了挪屁股。
童贞娘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拍拍手背迭声道:“银子,要银子!”
☆、第161章 打发叫花子
庄善若又绣了一方帕子,照了那两口陪嫁箱子上的花样,绣了一枝灵灵巧巧的石榴花。绣着绣着,手里的那枚绣花针就慢了下来。
庄善若不由得想起了榆树庄王家,说不想那是假的,不过是王大富的那番话断了她的念想。她觉得自己的心被包上了一层硬硬的外壳,轻易不再柔软,也不敢再柔软。
“大伯娘,大伯娘!”有个软软糯糯的声音。
“元宝!”庄善若赶紧将手里的活放下,将怯生生地在门后露出半张小脸的元宝抱了过来。
元宝一张胖乎乎的圆脸被鼻涕眼泪糊得脏兮兮的,身上厚厚的棉袄也沾上了草屑,膝盖上还留了两个明显的黑泥印子。
“元宝怎么了?是不是摔跤了?”
“嗯!”元宝点点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开始打量这间小小的柴房。
“大伯娘这里好玩吗?”
元宝稚嫩的目光一一地从四面漏风的墙壁,窗台上那盏油乎乎的油灯,奇形怪状的床,歪歪斜斜的木板门,长了苔藓的墙角转过,眼中渐渐流露出失望,摇摇头,斩钉截铁地道:“不好玩。”然后又细细地蹲下身子往床下看看。
“元宝找什么?”过了年,元宝略略拔高了些,可是依旧是稚嫩可爱,庄善若忍不住逗他。
“找妖精!”
“妖精?”
“嗯!”元宝点了头,吸着鼻涕认真地道,“我娘和我说了,后院住着一个妖精,可千万不能一个人偷偷地过去玩。”
这个童贞娘!庄善若又好气又好笑,故意道:“大伯娘便是那妖精,你怕不怕?”
元宝一眨不眨地盯着庄善若半晌才道:“大伯娘胡说,大伯娘才不是妖精呢!”
庄善若心下大慰,只当是自己平日没白疼元宝。
元宝接着一句道:“男妖精很凶,女妖精可好看了。大伯娘也好看。不过女妖精可不穿这么又破又旧的衣裳。”
庄善若见元宝说得煞有介事,忍不住笑了几声,又问:“你娘不是叮嘱你别一个人到后院吗?你过来做什么?”
元宝闻言扁扁嘴又要哭,一张小脸写满了委屈。
原来元宝一个人躺床上睡觉,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喊娘,却没人搭理,只得自己起来,将前院几间房都摸了个遍,也不见个人影,这才急得抽抽搭搭地往后院赶过来了。也顾不得什么妖精不妖精的了。
庄善若心里一合计。便知道童贞娘定是去了宗长家。为了银子连儿子也不要了。庄善若将剩下的点心拿出来哄了元宝收了泪。喜笑颜开地趴在床头吃起了点心来。
等了许久,前院总也没个声响。
元宝肚子吃饱了,又开始想童贞娘了。
无法,庄善若只得牵了元宝的手。哄道:“元宝莫哭,大伯娘带你找你娘去!”
两人来到前院,院门竟也半开着,想来许家也没什么东西让贼惦记了。庄善若正踌躇着是继续在家里等等呢,还是干脆就带了元宝去宗长家,一群人便稀里哗啦地推开院门进来了,可不正是许家人。
大冷的天,童贞娘却是两颊绯红,将袖子捋了起来。露出腕上的一对镯子,脸上不知道是笑还是气,歪了鼻子嘴,正喘了粗气。
元宝本想叫,却看看童贞娘的神色。将脖子缩了缩,揪住了庄善若的衣襟,倒叫她一时脱不开身。
旁的人脸色也都不好,只有许家安挂了嬉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许陈氏斜了眼瞅了庄善若一眼,也没说什么,自顾进了厅堂择了椅子坐了下来。
童贞娘本就尖细的声音愈发的尖锐:“我倒是见识到了,什么本家?他许德孝的谱摆得比他老子还大!往日逢年过节上门,宗长还都是客客气气的,他倒好,连门也不开一下,倒像是怕被我们缠上似的。”
“你少说两句,嫌丢人丢得还不够吗?”许家宝青了一张脸。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他既然做得出来,就不怕我说!”童贞娘从来不怕许家宝,上次的事忌惮了几日,也就旧态复萌了。
元宝哪里见过童贞娘这般模样,愈发缩到了庄善若的裙子后面。庄善若只得反手摸了他的头,后退了几步,免得无辜殃及池鱼。看这架势,二老爷许德孝是根本没让许家人进门哪!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二郎媳妇……”许陈氏开了腔,声音是又冷又倦。
“娘,在外面媳妇忍了,在家里我可忍不住,这口冤枉气不出,我可得活活憋死!”童贞娘冷笑一声,道,“爹倒是有福了,眼不见为净,倒让我们白受这些气。”
“唉!”许家宝重重地叹了口气。
“娘你是没看见,那管家开了旁边的小门,我见那三婶在里头鼻子都快笑歪了,我见不惯那嘴脸,要不是小妹拦着,我可要上前狠狠地啐她一口,什么玩意儿!”童贞娘愤愤,“倒让她看我们家笑话了!”
许陈氏不说话,半张隐在阴影中的脸晦涩不明。
许家宝低声道:“贞娘,你别再给娘添堵了!”
“啧啧,我算是明白了,这年头也不讲究什么辈分不辈分的了。有钱的孙子是爷爷,没钱的爷爷倒是孙子了。”童贞娘这话虽然粗俗,道理却不差。
许家玉走到庄善若身边,轻轻朝她耳语了几句。原来许家人去宗长家登门拜访,许德孝先是推脱身子不爽快,后来又说三姨太太水土不服。反正就是一句话,抽不出空来见许家人。
许陈氏吃了半个时辰的闭门羹,实在是呆不下去,才悻悻地回来了。
这趟不要说银子,便是连许德孝的面也没见上。
庄善若不语,许陈氏给童贞娘画了个饼,这下戳破了,怪不得童贞娘反应这么大。
半晌,许陈氏道:“二郎媳妇,既然我们是手心朝上问人家要银子去的,这点委屈怎么的也得受了。”
童贞娘不服:“娘。银子要到了也就罢了。这趟白丢了人不说,连银子味儿也没闻上!我看那个二老爷根本就是不想见我们。”
“二老爷刚从京城回来,舟车劳顿,歇歇也是情有可原的。”许家宝既是安慰童贞娘,也是安慰自己,除了向宗长家借钱,他也实在想不出别的门路了。
“哼!”许陈氏重重地哼了一声。
“许老太太在吗?”有人敲敲院门。
许家宝一看:“呦,刘管家,赶紧进来。”
一个穿了皂色棉袍微微弓了背的半老男子推开院门进来,他的五官稀松平常。放在人堆里一准认不出来。
童贞娘当着外人的面噤了声。和许家玉一起将许陈氏从厅堂里搀扶出来。
许陈氏脸色淡然。挤出了一丝笑容,道:“刘管家。”
“唉,许老太太,你看这事闹的!”刘管家脸上挂着真诚的懊恼。“您前脚走,二太太后脚就回来了,倒把我好好说了一顿。”
许陈氏微不可见地扯动了下嘴角。刘管家是老熟人了,在宗长家当了十几年的差事,是个妥当人。
“二老爷身子本就虚,这一趟京城来回,把那老底子都淘空了。”刘管家顿了顿,寻思许家人将这话理解进去了,又道。“又忧心老太爷的身子,这一回了家便在床上歪着了。许老太太是本家长辈,本该亲自出来迎接,可二老爷这身子实在是撑不住,便先嘱咐底下人将许老太太带到偏厅喝茶——可没成想。那传话的丫头是京城里新买的,毛手毛脚的,没听清楚话,竟把意思传错了,倒害得许老太太白等了这一会子,可是罪过了。”
许陈氏脸色稍霁,虽然刘管家的话漏洞百出,但至少将脸面捡了回来。她清清嗓子道:“不碍事,你家二老爷也是辛苦,这一家子大小可都由他担着了。”
“谁说不是呢!”刘管家飞快地在许陈氏脸上瞟了一眼,又低下头,“大老爷要尽孝心,老太爷怕是要在京城颐养天年了,这家里的大小事务都一并托付给二老爷了,连这宗长的位置——若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就等着开了春择个好日子开了祠堂定下来了。”
许陈氏嘴角不由自主地一抽,强自镇静住。
童贞娘可忍不住:“宗长老爷果真不准备回来了?”
“可不是,虽说老太爷是故土难离,但也挡不住大老爷的一片孝心哪,又添了个小少爷,倒是乐得在京城含饴弄孙了。”刘管家说话的时候始终没抬头。
庄善若留意看了刘管家一眼,虽然这个刘管家貌不惊人,却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