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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行泪水从赵万鞋的眼里涌出。
“赵公公!”赵细烛跪步挪到车前,脱下脚上的鞋,双手递给赵万鞋:“赵公公!这是您老人家的鞋,您就用这只鞋,狠狠打我吧!打我吧!”
“不,”赵万鞋颤声,“该打的,不是你,是我赵万鞋!……我不该把你留在宫里这么多年,不该让你做……奴才!你,是咱们赵家最好的儿子!可我……可我是怎么了?我竟然把赵家这么好的儿子送进了宫里!留在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宫里!……”老人咧开缺齿的嘴,一任泪水流着。
“赵公公!”赵细烛抱住了赵万鞋,大声道,“赵公公,您别说了!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没有您老人家,我还能活在这个世上么?啊?我还能活在这个世上么?”
“不,你没有错!你想做人,做男人,你没有错!错的,是赵公公!……赵公公自从在御马房见到了汗血马,见到了你是怎么关爱汗血马的,才明白过来,公公这辈子做人,不如你!……公公心里,悔啊,真是的悔啊!我本也个男人,可我……可我却当上了公公,做了一辈子奴才!……那些跳河的、上吊的公公,之所以会死,临死的时候,定是也像我一样,明白了自己这辈子没有在做人!明白了这辈子过得太冤!明白了这辈子连个做男人的名份都捞不到!……侄儿,你起来吧,站起身来,让公公好好看看你!看看你这个丢下了太监名份的好男儿!”
赵细烛浑身灰土地站了起来。赵万鞋看着高高站在面前的赵细烛,从头到脚地看着,老眼里泪水儿断线似的流淌。
“我的侄儿……是男人……是男人!”老人喃声道,突然满脸是泪地笑了起来,重重地拍着车板,大声道,“好哇!好哇!赵家有后了!赵家有后了哇!”
老人颤着手抱住脸,呜呜哭起来,边哭边道:“苍天有眼啊!没让赵家绝子绝孙!没让赵家绝子绝孙啊!……记住我的话,赵家有后了……有后了……”
赵细烛泪水直滚:“公公!侄儿记住您的话了!”
老人抬起脸,抚着赵细烛的脸:“侄儿,你走吧,走吧!从今以后,你就不是太监了,你能办大事了,能娶女子为妻了,能生儿育女了,能享天伦之乐了!公公为你……贺喜了!”老人垂下一头白发,对着赵细烛欠下了腰。
赵细烛抱住了赵万鞋,失声痛哭起来:“公公!等我把汗血马送到了家,就一定来找您!把您老人家也接回家去,好好侍侯您!让您老人家……活到……百岁!”
赵万鞋用手抹去了赵细烛脸上的泪,含泪笑道:“有你这几句话,公公这辈子,没有白活。往后,遇上好女子,就挺直腰板儿,告诉人家,你不是太监,你能娶她为妻,啊?记住了?”
赵细烛点头:“记住了!”
“娶了妻,好好生几个孩,男孩、女孩,都要!生一大堆,上大街的时候,用根绳拴成一大串,让孩儿们都大声管你喊爹,要让满大街的人都知道,咱们赵家续上香火了!记住了?”
赵细烛点头:“记住了!”
“记住了就好!”赵万鞋抹着老泪,对着马吆了声,“驾!”马车驶动起来。
“赵家有后了……赵家有后了……”赵万鞋嘴里喃声自语着。
赵细烛站在蓬松的浮土里,看着马车渐渐远去。他的脸上满是止不住的泪水。
马车在飞扬的尘土中愈走愈小……
一辆轻便马车响着马铃行驶在干冷的骡马道上,车里盘腿坐着赵细烛。他取过身边的包袱,解开,发现包里塞着赵公公的那个木头人。
他把“笑人”取了出来,轻轻抚着。“笑人”张着笑嘴在看着他。
“我知道,”他对着木头人低声道,“赵公公把你留给了我,是要让我听个笑声……别老掂着他老人家……”
大滴大滴的泪从赵细烛脸上滑落,掉在了“笑人”身上。他摇了下“笑人”背后的把手,“笑人”格格格地笑了起来。
听着“笑人”的笑声,赵细烛的泪脸上终于也露出了笑容,他用力摇起了把手。“笑人”笑个不止。
“一定会找到宝儿的。”他对着“笑人”说,也对着自己说。
得良马者得天下
麻大帅军营山坡上,黑暗中走着跳跳爷和鬼手。鬼手道:“你要把我领到哪去?”跳跳爷道:“不是说了么,要带你去见点东西。”
几个巡逻的士兵走来,跳跳爷一把抓住鬼手的手,两人藏到了树背后,士兵在树前走过。两人从树后闪出来,向坡顶的破屋奔去。
木门关着,破窗在风里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
鬼手道:“你把我带这儿来干什么?”
跳跳爷道:“别说话!”把一块布递给鬼手,“拿着!”
“干嘛?”
“咬嘴里,你见到了害怕的东西,就不会喊出声来了!”
“什么?你要让我见害怕的东西?”
“快塞!”跳跳爷道。鬼手不情愿地把布塞进了嘴。跳跳爷轻轻推开了门,拉着鬼手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屋里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鬼手低声:“这屋里,怎么有血腥味?”跳跳爷划着火柴,把挂在柱上的油灯点着了。
鬼手打量着屋子,没见到什么可害怕的东西,道:“这是空屋子,你怎么……”她的声音突然定住了,眼睛往地上看去。
地上躺着三具尸体!鬼手的眼睛骇得睁圆了,猛地扯掉嘴里的布团,尖着声狂叫起来:“啊——!”跳跳爷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你杀的?”鬼手的声音被闷在跳跳爷的掌里。
“我杀的!”
“你……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跳跳爷松开手,狠声道:“你再揭起草席,好好看看这三张脸!”
鬼手后退着:“不,不!我不敢看!”
跳跳爷沉声:“一定要看!”鬼手壮着胆朝死尸走近了一步,揭起草席看了看,“是他们仨?”她失声道。跳跳爷嘿嘿嘿地笑了:“认出来了吧?这三个家伙,都碰了你的手!”鬼手猛地抬起自己的手,惊声:“你是说,他们碰了我的手,你就……杀了他们?”
跳跳爷道:“男人碰女人的手,是想沾女人的身子!碰手是第一步,第二步是碰脸!第三步是碰……”
“啪”!地一声,鬼手打了跳跳爷一巴掌:“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是男人!”
“你也是这么去碰女人的?”
“过去是,自从和你在一起,就没这么碰过!”
鬼手笑了起来,胆子像是突然大了,对着死尸踢了一脚:“杀得好!要是你不把这三人杀了,我鬼手的身子没准就被他们一步一步给碰去了!”跳跳爷的脸在闪动的灯光里也笑了起来:“下回谁要是再碰你的手,我也这么杀了他!”
“要是麻大帅碰了我,你敢么?”
“敢!”
“可我告诉你,麻大帅已经碰了我的手!”
“不会吧?”跳跳爷的脸发了白,“什么时候?”
“明天你见了麻大帅,你自己问他!”
“还用等到明天么?”从屋子的角落里传来麻大帅的声音。鬼手和跳跳爷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麻大帅坐在屋角的一把椅子里,架着腿,在黑暗中看着他们!
校场上高高的司令台前,立着一口大站笼,笼上蒙着黑布。麻大帅坐在台上,双手支着一把镶满红绿宝石的大马刀。木台两侧,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一通鼓响,站笼上的黑布被掀去。笼里,站着身穿酱红色死囚号衣的跳跳爷。邱雨浓快步下台,走到站笼边,用鞭梢拨了拨跳跳爷的脸,又捅了捅嘴,验了脸相和牙口,转身向麻大帅回道:“禀帅爷!杀人凶犯跳跳爷,已验明正身!只等帅爷令下,即可正法!”
“呸!”跳跳爷在笼里重重啐了口,一脸不屑,大声骂道:“什么规矩!见过行刑的么?开刀杀人,讲究的是个镇字,这刑场子,得让观斩的众人围个水泄不通,这镇字方才有点儿斤两!今日这场子,如此淡出个鸟来,本爷死不瞑目!”
“住嘴!”邱雨浓对着站笼抬手就是一鞭,跳跳爷的光头上立即淌下一道紫血。麻大帅重咳了一声,对着跳跳爷大声道:“本帅,若是按着军法行事,一枪就能蹦炸了你的脑壳!可本帅之所以要按着大清刑部的旧律办事,意思就是,本帅不想辱没了你这位大清国当年赫赫有名的刽子手!杀人偿命,自古铁律!你凌迟了我的三位副官,这欠下的人命,可不是往你的脑袋开上一枪就能偿还得了的,本帅今日也得凌迟了你!”
一个光膀子的大汉走了出来,手里托着个大木盘,盘里放着的不是磨得雪亮的柳叶尖刀,而是一根马鞭!
“马鞭?”跳跳爷一怔,顿时明白过来,失色道:“你要给老子……五马分尸?”麻大帅笑了起来:“用刀子把人给碎了,这不稀罕,用五匹马把人给碎了,这才算得上真正的凌迟之刑!跳跳爷,这份讲究,你可是头一回听说?”
跳跳爷的眼睛合了一会,睁开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笑意,道:“服!既然定了刑名,那就快动手吧,好让老子早些升天做仙去!”
麻大帅道:“你做不得仙。你做仙了,会把玉皇老子都给片成肉条儿,本帅怎么说也得让你下地狱做鬼去!”
“痛快!”跳跳爷笑道,“可您得记着,人单行,鬼成双!沙场走马无全尸,归来全是下狱人!这几句戏词儿,可是唱了几百年的!也就是说,麻爷您,早晚也要下狱做鬼的,到时候,您就不怕见我拿着柳叶刀儿,在地狱里把您给凌迟了?”
麻大帅道:“麻爷这身肉,就是剁成了酱,也是一钵好酱!”回脸对着台下喊,“牵上马来!”
又一通鼓响,军乐大起,校场的栅门轰轰隆隆打开了,五个马兵骑着五匹戴着黑眼罩的军马,排成一列,踩着鼓点走了进来!
跳跳爷透过笼栅看去,大吃一惊。五匹马的后头,竟然拴着一个浑身穿着黑衣的、连脸面也被黑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每匹马的身后都牵着根长绳,五根长绳将这个人的手脚和脖子紧紧拴着!不用说,麻大帅是要先将这人给五马分尸!
跳跳爷脸上的肌肉抽动起来。麻大帅冷笑了一声:“跳跳爷,看清五匹马了么?”跳跳爷的眼皮狂跳:“这五匹马拴着的……是谁?”
麻大帅冷声:“这还用问么?”
“是鬼手?”跳跳爷失声,“你……你要给鬼手五马分尸?”
麻大帅道:“男女同刑,先斩女后斩男,这也是刑场千年不变的成例,你难道忘了?”“姓麻的!”跳跳爷惨白无血的脸上滚下豆大的汗来,对着麻大帅大声喊道,“千丈麻绳终有结,一身做事一身当!那三个王八蛋是我跳跳爷杀的,不关鬼手的事!你把鬼手放了,再牵上五匹壮马,赏老子一个十马分尸,老子就喊你一声爷!”麻大帅哈哈大笑了一声,将脸猛地一沉,对着邱雨浓打了个手势:“本帅不想再听废话了!开鞭!”
邱雨浓对着麻大帅行了个军礼,从光膀大汉的木盘里取过长长的马鞭子,小跑着跑到五匹马的前面,将鞭子高高举了起来。
跳跳爷的眼珠子暴弹出来,他知道,只要鞭子抽下,那拴着鬼手的五匹马顷刻就会向五个方向狂驰而去,鬼手顷刻间就会被撕成碎块!
“放了她——!”跳跳爷狂声喊,拼命用脑袋撞击笼栅。
邱雨浓举着鞭,等着麻大帅的下令手势。麻大帅的一只手缓缓抬了起来。跳跳爷面无人色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