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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红张大了嘴巴。她觉得这简直不可理喻。很快她便觉得庆幸起来。亏得是在中国,她想。她们这些不务正业的人终归没有她这样的人生活得自豪和光彩。于是,每次从这些女孩子面前走过的时候,她都高高地昂着头。
喂,听说了吗?明天就要发工资了。一天,洗澡的时候,有人说。冷红从昏昏欲睡中一下子振奋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发工资。
可不是吗?都一个月了。另一个女工说:不过,我也听说咱们的厂子最近挺麻烦的,好象是因为缺了一大堆什么证,反正是违法。要罚好多好多钱呢。厂长这两天正在跑。跑不赢就完蛋了。
不会吧?冷红说。她觉得这些事情离她太遥远了。一个厂子,好歹也是一个厂子,怎么会说关门就关门呢?
怎么不会,我都跳了好几次槽了。工厂关门的事情天天都有,尤其是这种小工厂。那个女工以一种颇见过世面的口气说。
什么是跳槽?冷红问。
就是换工作。用农村的话来说,就是换个地儿吃草。一个女工笑着说。
第二天,结算工资。冷红发了四百零六元。是所有女工中最多的。
往后不用来上班了。那个招女工进厂的女干部说。她是这里的副厂长兼会计。
屋里一阵寂静。尽管昨天还议论过,可是她们还是觉得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那个发出预言的女工都是一副意外的表情。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来?冷红问。她希望这只是短期的放假。
不知道。女干部说。
一群人默默地走出来。蓦然间,冷红开始觉得对这里的一切留恋起来。是的,这里的活儿是挺苦,可不论怎么说,这儿毕竟是个能挣钱容身的地方啊。
一辆大卡车缓缓地驶进院里,厂长满面尘灰地从驾驶室里跳出来,招呼道:装车了,来吧。扛一袋五毛钱,现扛现算!几个小伙子走上前,冷红也走上去。现在,没有了工作,她格外珍惜每一个能挣钱的机会。
你成么?厂长问。他个子不高,是个长了一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他知道这是男人的活儿。
冷红没有说话。她来到库房,扛起一个袋子就走,——袋子都是五十公斤装的。她踉跄了两步,又停住,再往前走。她一共扛了二十二袋。厂长数给她十一块钱,叹道:真是个能吃苦的好姑娘。要是厂子……
我们是不是马上就得离开?冷红不想听那些不着边际的假设。此刻她最关注的是今天晚上还能不能住在这儿。
你要是找不到地方住,那就住这儿吧。反正宿舍闲着也是闲着。
谢谢。冷红真心实意地对厂长说。而这个整日奔波的小业主,正默默地看着他的最后一批货缓缓地被拉出院子。
接下来的一个月内,冷红又换了两份工作。她先是应聘到一个饭店当服务员。说好管吃不管住,试用期是一个月,工资一百五。通过试用期之后是三百。她负责两个单间。单间没活儿就到堂间帮忙。一天到晚跑下来,两条腿软得象面条一样。不过冷红觉得这和漂白粉厂的工作强度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试用期快满的时候,一天晚上,一个单间的客人喝多了点儿,一定要和冷红吃个交杯酒,冷红怎么也不肯,客人大发脾气,摔了酒杯。老板将冷红训斥了一顿,让她给客人道歉,冷红盯着老板的眼睛说:我不干了。
不干就走,一分钱也没有。老板说。
为什么?冷红问。那是一百多块钱呢。
没干满一个月没法算工资。老板说:能让你顺顺利利走就不错了。你的服务态度不行,给饭店的名誉造成了不良影响,按说我还得向你要损失费呢。
冷红没有再说话,她换下工作服,走了出去。她已经知道有太多的事情自己没有办法去理论,没有能力去理论,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去理论。后来她在大街上碰到了在那个饭店工作的另一个女孩,她说她也碰上了类似的事,但是她过了关,而且还挣了一笔三十块钱的小费。喝就喝呗,只要能喝,不掏钱的酒,不喝白不喝。喝个交杯酒又怎么了?反正不是真的。他想着拿咱们开心,咱们就逗他玩儿呗。他们出钱乐,咱们挣钱乐,何乐而不为呢?你倒好,既为这丢了工作,还给老板省了一笔工资。值不值?那个女工说她。
冷红笑了笑。她也不知道值不值。她只知道,那一刻她想那么做。她也没有反驳她,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规则和逻辑。在一定的情感领域之外的人,她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去干涉,她也没有兴趣去干涉。
她后来又找的工作是在一个黑劳务市场。那个在民间众所周知的黑劳务市场位于一个十字路口。树荫下,石椅上,花坛边,这儿一堆,那儿一群,一望而知全是打工的人。他们的神色是躲躲闪闪的,充满了不安和探询,又蕴涵着一丝惊惶和希望。而雇主的神情则是寻寻觅觅的,一旦锁定了目标,又会流露出鲜明的怀疑和挑剔。他们往往会讨价还价一会儿,若是彼此中意,打工者就会悄悄地跟着雇主消失在人群中。
冷红静静地从早上八点钟站到十点钟,始终没有合意的工作。饭店她不想再去了,打字她在学校没有摸过几次键盘,速度根本都不行。建筑工程队压根儿就不要女的,她也知道自己难吃那碗饭。做保姆吧,有两对夫妇倒是来问过她,男的都没说什么,女的却对她都不满意。一个说这么细皮嫩肉哪会当保姆,当小姐还差不多。另一个一边拽着男人走一边对男人说,这样一个女孩子放在家里可是一颗定时炸弹哪,我可不想让报纸上的那些花花事落到咱们家。冷红知道她们都是嫌自己长的漂亮。谁说漂亮就是通行证?有时候也是墓志铭啊。她自我嘲笑着。
姑娘,你找工作吗?一个穿着浅色套裙打扮得体的中年妇女走过来:我这里有一份短工,想请你帮一下忙,行吗?
行。冷红脱口而出。这个女人尊重的谈吐让她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她已经见过太多城里人的白眼了。答应之后她才想起还没有问人家什么工作,连忙问道:做什么?
清洗厨房。
冷红犹豫了片刻:多少钱?
二十。
走吧。冷红说。
厨房里其实并不太脏,只是很乱,锅碗瓢 盆全堆在一起,好象刚刚请过客的样子。冷红把这些都收拾好,又把地面上的菜叶子和泥屑扫干净,用拖把把地拖得锃亮,还是觉得没有干够二十元,于是她又把液化气罐和抽油烟机用钢丝球和清洁剂檫了一遍。整个厨房在她手中涣然一新,纤尘不染。女雇主连连点头,看得出,她满意极了。
一点儿小意思。她给冷红的是三十元。
太多了,大姐。我不能要。冷红递回十块钱。
拿着吧。女人说:你挺辛苦的。
干活挣钱哪有不辛苦的。冷红说。她把那十块钱又递过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谢谢你,可是我真的不能要。
钱多还会烫手么?女人看着冷红:姑娘,家里挺不容易的吧?
冷红沉默。她不想对一个陌生人谈家里。尽管这位大姐看起来很亲切。
你看,我家里经常没人吃饭,要不然我就把你留到我家帮忙。不过,要是你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找个事情。
什么事情?
我开有一个洗浴中心。你可以去当……
不!冷红站起来,她想起那些在浴池大堂里坐着的女孩子们。
卖票不行吗?一月三百五。管吃管住,还管洗澡。女人温和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过只能洗大池。
冷红扑地笑了。她有些动心。可是,那儿名声太不好了。她摇摇头。
两人稍稍沉默了一会儿。
大姐,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冷红说。
要不这样,你把客厅里的卫生再做做吧。女人说。
冷红利落地卷起袖子,檫桌,拖地。木墙围上的灰尘,茶杯里的茶垢,沙发底,冰箱顶,壁灯罩,音响键,大大小小,高高低低,明明暗暗,犄角旮旯,一会儿便被冷红收拾地清新怡目,光洁照人。
女人把十块钱递给冷红:这下可以收了吧?
冷红没有推辞。谢谢你,大姐,她说: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心安理得地收下这钱。
好姑娘。女人轻轻地说。她递给冷红一张名片:以后有什么事就来找我。别的不敢说,钱上我一定能帮一把。
第二天,冷红到服装批发市场转了转,给自己和妹妹各买了一条裙子,给妈妈买了一件衬衣。又洗了个澡,清请爽爽地踏上了回家的汽车。她先到县城,去学校找妹妹,可是冷紫的同桌杜言告诉她,冷紫昨天就请假了。
听说是你妈妈病了。
我妈长年有病的。
是急病。杜言说。
什么急病?冷红觉得身上陡然间冷了起来。
好象是脑溢血。
她们现在在哪儿?
县医院。
冷红转身往楼下跑,一个男生在楼梯拐角处拦住她,拿出二十块钱。冷红知道他和冷紫一个班,名字好象叫张朝晖。冷紫曾经提过,说下晚自习后,就是张朝晖常常送她回家。从冷紫的口气里可以听出,她和这个男孩的关系很微妙。
你是张朝晖?冷红问。
男孩点点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是你常送冷紫回家?
是。张朝晖说:你告诉冷紫,课堂笔记我都替她记着呢。她缺的课,我回头替她补。
冷红打开张朝晖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下楼,来到县医院。冷紫正在妈妈的床边坐着,见到她,忙站起来。在这一瞬间,冷红赶紧扭过脸,假装去看悬挂着的点滴。她不敢看冷紫,她怕自己会哭出来。她知道自己最脆弱的穴位都在冷紫和妈妈这里。
姐,你怎么回来了?我正想托别人给你捎个信呢。冷紫说。漂白粉厂没有电话。
工厂放假,我休息几天。冷红说。她发现自己已经学会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了。据说,人撒谎的动机有三种,一种是为了讨别人的欢心,让别人的感觉好一点。一种是为了夸耀自己,让自己的感觉好一点。还有一种是出于自我保护。她不知道自己应当属于哪种?
冷紫一五一十地把妈妈发病时的状况和送到医院的经过告诉了她。妈妈还在昏迷,不过医生说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危险。现在在输液营养,同时也在进行术前观察,为下一步的手术做准备。已经欠了医院一千多了。医生说,等到冷妈妈手术后出院最低还得三个星期。到那时,对于医疗费最保守的估计也得四千多。而目前的燃眉之急是,不交钱医院就不会安排做手术。昨天晚上,冷紫找遍了医院的领导,他们说这种例子太多了,除了适当地减少一点费用之外,他们实在是爱莫能助。
冷红从口袋里掏出三百多块钱。这是她这一段打工生涯的全部积蓄。“走快了,赶上了穷,走慢了,让穷赶上了”。她忽然想起了村里人经常说的两句俚语。说得真对啊。怎么都逃不出穷的手心。她想。
她留下十块车票钱,把其他的全交给冷紫:你先守两天,我回去借钱。
你去谁家借?冷紫以为她要回村。
我在星苑认识了一些朋友,她们有有钱的。冷红说。
黄昏时分,冷红又返回到了星苑市。公共汽车驶进星苑市区时,满街的华灯正在依次亮起,象月光为人间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