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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后传令,”范高杰命道:“在恶虎滩收拢营伍!叫后头快跟上。实在跟不上的,叫后卫收容!”方劲在旁说道:“军门,这里山势太险,我看不要一窝蜂过前头峪口,分成三部,过去一部,再过一部,这样就有埋伏,还能策应一下。”
胡振彪气喘吁吁满脸油汗从后头赶上来,冲范高杰吼道:“你带过兵没有?五千人拉了几十里长,象他妈一条蛐蜒!要我是飘高,两头一堵,从山上滚石头就把我们砸个稀烂!”
“把你的匪气给我收收,你这是和我说话?”范高杰腾地涨红了脸,“再敢胡说八道扰乱军心,我就地惩办了你!”又回身下令:“各营按营就地集结,三个营组成一队,快过前头的峪口了!”
婉蜒长蛇一样的队伍走得慢了,慢慢变成了双行,又变成四行,五千人马前后用了半个时辰总算集中在二里长的一段狭路里。范高杰刚刚下令第一拨开拔,便听山上有人扯着嗓子高唱:
此地山高皇帝远罗——
不上税也不纳捐!
老子头顶一片天,
一脚踩踏吕梁山!
远客到这为啥子?
请你吃碗疙瘩面哟……
歌声刚落,便听一群人轰然和唱:
请你吃碗疙瘩面!
随着山歌声,“哗”地一声巨响,仿佛打并了什么闸门。满山坡的白石头并排地滚落下来。
第三十四章 范高杰败走恶虎滩 娟娟女济贫老河口
官兵们被滚石砸得东逃西躲,立刻炸了营。有的经过战阵,知道躲避之法,或寻一株大树,或寻一块大石在后边隐身;有的毫无章法,茫然无措地向山下逃,有的躲进沟里。人喊马嘶还夹杂着惨嚎声。
三个将军被亲兵护着躲到一个大馒头石后面眼睁睁地看着这阵石流冲下山坡。惊魂初定,清点军马时,一共伤了四十六名,死了七名。最可怜的是一百多匹战马,炸了群毫无约束四处狂奔,顷刻之间被冲倒一大片。有的四脚朝天滚下悬崖,有的折了腿,瘫在地上嘶鸣,有的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清点下来马匹死伤惨重,只有二十几匹马躲过这场飞来的横祸。
范高杰等了一会儿,见没有第二阵石流下来,探头望了望山顶,丛莽杂树摇曳,连个人影子也不见。向亲兵要望远镜时,望远镜却在马褡子里,已经随马滚到不知何处。范高杰眼睛气得血红,回头对方劲道:“这是一股小贼。传令后头小心过路,你带人拿下这个山头!”
“扎!”方劲答应一声,回身一摆手,带了一棚人马约三百人,发一声呐喊便冲了上去。无奈山势太陡,兵士们被方才的石雨吓得心惊腿颤,只好无精打采地一步一喘地爬。范高杰眼巴巴望着行进的队伍,离山顶只有一箭之地,才松了一口气。后头队伍传来口信,已经过了峪口,正向中军靠拢。他擦了一把冷汗,说道;“看来得在这儿集结,一拨一拨地过恶虎滩了。抢占了过山头。我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胡振彪偏着头冷冷说道:“这个山头我们还没占领呢!到恶虎滩也不是安全地方。”范高杰被他噎得倒咽了一口气,脸都青了,看看周围军士,没再吱声。忽然山上一声呼啸,“日”地一技响箭飞了下来。胡振彪眼见范高杰气得发怔,一点不防身后暗箭,抢上一步,一把推开了范高杰,一伸手绰了那箭,那箭长足有四尺,笔直的黄杨木杆涂了清漆,箭头上的青光闪烁,箭头处还缚了一卷纸。他“咔”地撅断箭杆,小心地取出那纸条,口中冷笑道:“这么一点功夫,就敢来打仗!”展开纸条便看:
清妖贼将,胆敢犯我山头!汝今已被我三万将士困于白石沟。紫荆山三千军士已封锁了恶虎滩,在铜网铁阵中欲得生还,除非天赐鸟翅!如不就缚来降,只好等待弘历来给尔等收尸!
飘高谕
范高杰被胡振彪救了一命,原本十分感激,见他口中不三不四,又擅自拆阅信件,一脸骄横跋扈相,不禁又是大怒,见又一枝箭流星般直射胡振彪,他竟抱定了见死不救主意,眼睁睁地看着那枝箭插入胡振彪肩胛。
“啊!”胡振彪大叫一声滚翻在地,箭已穿透前肩。他也真凶悍,瞪着眼“唰”地一声,闭目一拔,将一枝血乎乎的长箭拔了出来,握在手里,直盯盯地看一眼范高杰,便昏厥过去。
“把这有功夫的将军扶下去,叫医官好生医治。”范高杰一边读信,一边冷冷吩咐道,“莫误了他立功!”转脸见后队人马浩浩荡荡开来,口中舒了一口长气。
突然山上一声炮响,满山头鼓噪之声大起,范高杰浑身一颤,惊怔着向上看,满山都是旌旗,分青红皂白黄五色,旗上绘着太极图,蚂蚁一样的强人已将方劲压在一个小山包上。教徒们也不强攻,在主峰居高临下,箭如骤雨蝗虫直泻而下。可怜这三百军士,爬山已累得七死八活,被晾在不高不低孤立无援的小山头上,只有挨打躲闪的份,连下山的退路都被断绝了,远远只见清兵狼奔豕突乱得象刚捅了窝的马蜂。范高杰顿时勃然大怒,拔剑在手命道:“全军攻上去!这是虚造声势,我看了,他的兵不到两千!左右将士,齐声呐喊,给方劲助威,叫他顶住!”
但是方劲已是顶不住了,带了几十个兵士砍杀着冲开一条下山的路。山下的兵士们则一边大喊大叫着接应,眼看大队人马就要冲上去。猛地又听“哗”地一声响,滚木和礌石轰隆隆恰似石河开闸般倾泻下来,攻山的队伍不待下令便掉头就逃,跌死在山谷里的,仆身在地向山下滚的,躺在山坡上等死的,什么样儿的全有。
“军门,”范高杰身边的军士吓得面如土色,急急说道:“只有恶虎滩能暂避一时,再走迟了恐怕……”
“放屁!”范高杰怒喝一声,大声令道:“令军向我靠拢!”
全军靠拢已经不可能。四散逃下来的兵官已完全失去建制,范高杰连斩几名逃兵,一点作用也不起。自己的坐骑也被一个败兵夺去打马扬尘狂奔。听着雷鸣一样的石头滚动声愈传愈近,他也不敢迟疑。范高杰长叹一声说道:“退守恶虎滩……”
几十个中军亲兵巴不得他这一声,将重伤的胡振彪搭在马上,簇拥着范高杰向西南一阵急奔。直到恶虎滩谷口,完全避开石阵,才略略喘了一口气,此刻败兵已如潮水般跟着涌过来,一个个汗血交流,相携相扶着下来,竟如逃荒叫花子一般,全然没了半点章法。
“快点,分头去打听方劲下落!”范高杰满脸污垢、满身油汗站在滩口。恶虎滩,四面环山,皆是插天绝壁。蔚汾河、界河、漪河三条河怒浪滔天地从三道峡谷中挤进这一百多亩方圆的险滩,水势从高落下,犹如半躺着的瀑布发出令人恐怖的轰鸣声。水在滩口互相交织着,形成了一个环形,中间被冲成一个乱石滩。不知何年何代冲下一块巨大的虎皮斑怪石。虎头虎蹄俱全,耳目亦依稀相似,偏着脑袋,狰狞地望着北面驿道口。南驿道口和北驿道口隔滩相望,中间早已没了桥,白茫茫碧幽幽的河水盘旋流淌。景观煞是吓人,水却不甚深,不少兵士站在平缓的流水中洗头涮腿,深处也不过到腰际。南边驿道口却被一排木栅门挡住了,门旁石壁上凿着“驮驮峰”三个颜体大字——驿道竟是绕驮驮峰东麓半山向南而去——大字旁不知哪个墨客在石上提着茶碗大的字:
吾曾行蜀道,亦曾过娄山。而今经此地,始觉落心胆!高标插天、幽谷中怪水盘旋。即当亭午壁立千仞古井间,日月光难见!虎蹲狼踞乱石飞瀑、袅袅如霾烟!知否知否?此为天下第一滩!
后头还有题跋,却瞧不清楚。范高杰虽识几个字,此时也没心绪,只觉满目凄惶。正没奈何处,谷口一拨人马又到,方劲带着四十多个残兵回来。这群人几乎个个带了箭伤,缠头裹脸、束胸勒臂,却是包扎得还好,最难能的是还牵了二十多匹运干粮的走骡,一个个疲惫不堪踽踽而行,进了恶虎滩口。
“好,有粮就好办了!”范高杰眼睛一亮,竟扑到一个粮驮子上,爱抚地用手摩挲着粗布干粮袋,有些气短地对方劲道:“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给傅中堂往太原报信——原来牒报不准,贼势浩大,我们中了埋伏,血战到此,困守恶虎滩待援!你、我,还有胡振彪三个主将都在,总算扳回了局面,还好向朝廷交持。”
方劲听他说话,心中升起一阵寒意。三百余人陷在箭阵石雨中,杀开血路与大军会合,只剩下不到五十人……范高杰这个主将指挥无能,没有一句自责,没有一语相慰,只是庆幸“主将都在”,真不知张广泗凭什么看中了这个活宝来压阵带兵!他咽了一口苦涩的唾液,没言声走到昏昏沉沉靠着大石头的胡振彪,俯身坐在旁边,轻轻摇了摇头。
“日他祖宗八辈!”胡振彪一睁眼就骂。“整日价牛皮吹得呱呱的,事临头尿床尿得唰唰的!张广泗——算你妈的什么‘名将’!”说着一翻身别转了脸。“胡大哥,是我。”方劲知道他这是谵语,轻轻说道。又从怀里取出一块面饼,“我是方劲……不拘怎的,现在我们还活着。你先吃点东西……”胡振彪这才清醒过来,回头看了看方劲,突然嘶声嚎道:“方劲!我兄弟跟了张广泗,真是倒了血霉!”
范高杰看着这对难兄难弟,心中陡然起了杀机:兵败白石沟机宜失当,朝廷总要追究这笔账的。自己是主将,责任推诿给谁?这两个岳钟麒旧部,本来就和自己不睦,焉知不会异口同声攀咬自己?他思量了一下,四周看看,到处都是正在寻找队伍的散兵游勇,自己身边的亲兵也都没处回避,此时断然无法下手,且自己见死不救已有不少人亲见,再恩将仇报,此刻最易激起兵变……范高杰收敛了杀心,见清点人数的军校回来,便问:“下头怎么样?”
“回军门话。”那军校禀道,“共是两千九百三十八名,已经恢复了建制。只是没粮,有的饿晕了过去。伤号也没药。”
“叫各营到这里来领干粮,”范高杰冷冷说道,“告诉各营主官,这四千斤干粮要维持四天。派几股人马回原路,拖些砸死的马,还有散落的粮食,统统弄回来。告诉大家,救兵三天一定到达,顶过这一阵,飘高几个山贼插翅难逃!”
话音刚落,便听周匝各山各峰号角声起,随着画角彼此相应,隐隐起了擂鼓呐喊声,若起若伏若隐若现,似乎很远,又似乎就在附近。弄不清是多少人。这幽幽的呼应声缕缕不绝,更给这晦色渐浓的恶水险滩平添了几分阴森恐怖气氛。方劲过来说道:“范军门,此地不是久留之处。敌人既把我们放进来,肯定是绝路。派出去送信的也难保中途不出事。我们缺粮,更不能死守。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派人探路,我们带的图志是顺治年间不知哪个活宝绘的,一点屁用也没有!”
“出路当然在南边。”范高杰绷着脸,突然一笑,“山贼弄这玄虚,是疑兵之计,他的兵都用到北边堵截我们了,现在是要调到南边再堵。我说困守待援,是眼下兵无斗志,要稳一稳军心。待天黎明时,我们向南突围,到郝家坡集结待援。一来攻驮驮峰容易,二来断了临县匪众归路。如今都累得这样,探路的出不去呀!”
被围待援,或者突围,这是最寻常的军事措置,范高杰既无胆又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