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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神幔取下来引火。”
“去两个人,打问这是什么地方,村里有医生或生药铺没有?”刘统勋见众人都看李卫动作,生气地瞪着眼道:“这是什么时候,还敢卖呆!”李卫小心翼翼地侍候那火,终于在乾隆身边燃起一堆篝火。刚从雨地里进来的人们得了这暖气,顿时觉得十分舒服。李卫看乾隆脸色,已略带红润,乍着胆子掐了人中。乾隆身子一颤,双眸微开。乾隆嘴唇翁动了一下,李卫忙凑到耳边,却听乾隆道:“朕马搭子里有……活络紫金丹,取来……”
李卫轻声说道:“主子,这事奴才不敢从命。用药要听从郎中,已经派人请去了。您这阵子比方才好多了,不妨事的。”他顿了一下又道:“看您这身子骨,无论如何走不得了。依奴才见识,先找一户人家歇一下,等病好了再走不迟。”
“好吧。”乾隆点了点头。
用了一袋烟工夫,李卫和刘统勋找到了一座三进三出大院,虽然旧些,却是卧砖到顶的青堂瓦舍,四邻不靠也便于设防。刘统勋便前去敲门,手叩辅首御环,叮当半日,那门“呀”地一声开了,刘统勋见开门的竟是昨夜在姚家老店避债的女孩,不禁惊讶地说道:“呀,是你?”
“我怎么了?”那少女被他说得一怔,手把门框说道:“我不认得你呀!”刘统勋便将昨晚见到的情形说了,又道:“你被你十七爷逼回村子,他还不就为的那几十两银子?留我主人住几日,病好了就走,你那点债,实在是小意思。”女孩听了没言语,转身进去,一会儿又出来,说道:“这院空房间是有,多少人也能住下。只是就我们娘两个,恐怕不方便。”
刘统勋怔了一下,想起李卫的妻子翠儿已先去了西陵寺,便笑道:“不妨事的,我们是正经生意人。要不是主子病了,也不敢打扰。还有个女眷也一起过来,侍候病人,岂不方便?”那女孩又进去说了,出来道:“既有病人,哪里不是行善处?你们住进来吧。”刘、李二人这才踅回庙里,回了乾隆。李卫又命人去接翠儿。乾隆在王家大院西院住下,天色已麻黑上来。众人这时早已饥肠辘辘,但乾隆病着,谁也不敢言声。李卫、刘统勋忙上忙下,忙得象走马灯似的,直到医生请来,才松了一口气。那郎中五十上下年纪,甚是老诚。二人领着郎中进来,给乾隆诊脉。乾隆此时已是沉沉睡去,看去甚是安帖,只身上烧得象火炭儿似的,脸色绯红,呼吸也粗重不匀。
“先生这病,”老医生松开了手,拈须缓缓说道,“据脉象看,寸缓而滞,尺数而滑,五脏骤受寒热侵袭,两毒攻脾。脾主土,土伤而金盛——”他摇头晃脑地还要往下说,翠儿一掀帘子进来,笑道:“老先生,你是在和我们背药书吧,你只说这病相干不相干,怎么用药就是了!”老医生道:“断然无碍,一剂发表药,出一身痛汗,就会好的。不过要好好调理,照应。不然,落下病根,对景时就容易犯。”说着来到外间,因见傅恒满地摆的尽是药包,已拆开包在地上平摊着。老先生倒一怔。傅恒忙解说道:“忙中无计,各种药都抓了一些来备用。您瞧还缺什么,我叫他们再去抓。”老医生不禁一笑,至案前援笔写道:
柴胡(酒炒)三钱,知母二钱,沙参五分,闽蒌五钱,王不留行二钱,车前三钱,甘草二钱,川椒一钱,急火煎,投大枣数枚葱胡三茎为引傅恒看了说道:“柴胡提升的,无碍么?”老先生道:“酒炒过的柴胡主发散,不妨的。”傅恒又对医生说道:“大夫不必回去了。我们这主子身子是要紧的,你得随时在此照料照料——哦,放心,府上我已派人去关照了。酬金一定从丰。”正想派人给医生备饭,才想起自己这一群人都没吃,便道:“翠儿,你过去问问房东,炊具锅灶能不能借用一下,今晚只能煮点米粥,将就一下了。”早有侍卫带了医生住到别处去。
翠儿见李卫从里头出来,埋怨道:“你们侍候得好!主子到如今一口汤水也没进!你病时我是这样服侍你么?男人们都出去,我和这院的母女俩过来侍候。”说着迈着大脚片子腾腾地去了。傅恒笑着对李卫道:“得,阃令颁下严旨了!不过,这里还得有人警卫。也不必都守着,有我和刘统勋就够了。”翠儿和那母女俩说笑着走过来,在廊下生起两堆火,傅恒煎药,女孩子造饭。一会儿水滚了,翠儿便先舀一碗,进去站在乾隆面前笑道:“主子,没糖没奶子。咱们没背房子走路,您得体谅着点……”见乾隆点头,偏身坐在旁边,一匙一匙地喂着,口中仍是不闲:“少用两口润润心,方才我见房东家还有一把京桂,一会儿软软和和吃一碗。郎中说了,这病无碍的。不是我说嘴,当初我和李卫拿这病当家常饭。如今——”她陡地想起李卫身体,便不再言语了。
“好,这水好。”乾隆心里受用了一些,透了一口气,“也是我大意了,防着雹子打,坐在冷水里有半个多时辰。要是也顶双鞋走动走动,也不至于得这病的。”翠儿摇头道:“主子还是对的,都是我男人那老鬼不会侍候。那么多茶篓子,给主子搭不起个棚儿么?”乾隆刚笑着说了句“屈了你的才了——”一眼见那女孩子进来,目中瞳仁顿时一闪,翠儿不禁一愣。
翠儿见她手捧大碗,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灯下,刚要接碗,又笑道:“就让你来喂吧。主子,这丫头叫王汀芒,麻利得很,您瞧瞧这身条儿,这模样儿水灵的,啧啧……”其实不用她说,乾隆早已注意到了这些。只庄重地点点头,往外挪动了一下身子,微笑道:“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岳阳楼记》里的。这名字好。”汀芷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怯生生地走过来,弯着腰用筷箸挑了一点米粒送进乾隆口中,乾隆不禁大声赞道:“好香!”翠儿深知这主子心性儿,在旁嘱咐道:“哎……哎,就这样,轻轻吹着再送——您吃饭吧,我去看看我那口子,看他带的丸药吃了没有。”乾隆一边由她一口一口喂,口里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你父亲进京应试去了?”
“嗯”
“他学问好么?”
“好。”
“那怎么几次都没考中呢?”
“命不强呗,几次都是诗错了格。”
一阵沉默,乾隆又问道:“你那个十七叔,是本家么?”汀芷母女原为这群客商大方,指望能给几两银子还债,加上翠儿一张利口,勉强答应过来帮忙照料病人。可这么靠近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芷汀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看着乾隆闪烁的目光,会说话的眼睛老是盯着自己,早已臊得浑身冒汗。汀芷温声回答道:“远房本家。原来是我家佃户。如今我家败了,他儿子又捐了官,想霸占我家房产。说是算高利贷,其实心里想的就是这宅院。就是还了他钱,不定还要生出什么计谋呢……”正说着,傅恒进来,看了一眼汀芷,却没言语。乾隆便问:“有事么?”
“前站送来了帐目禀帖。”傅恒小声答道:“请爷过过目,有什么吩咐,奴才们去办。”乾隆挣扎着半躺起来,就灯看时,却是驿站转来北京张廷玉的请安折子。请安之外,又请旨恩科是否如期开闱。乾隆想了想,说道:“迟三日吧。就说我略有不爽,过三天叫他们再问。”傅恒答应一声便退了出去。汀芷笑道:“我瞧着你不象个生意人。”
乾隆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我怎么不象做生意的?”“行商走路随遇而安,哪还有打前站的?您身边这么多人,就贩那么一点点茶叶,不赔本儿么?我瞧着您……准是个私访的大官。不过也不象,您这点岁数能做多大的官呢?我怎么称呼您,”乾隆微笑着吃完最后几口饭,模糊说道:“你忒伶俐的了,你就叫我田盛公吧——有你这么个伶俐女儿,你父亲这一科必定高发的。”说着便又看着汀芷,要不是头一阵阵疼,定会做起爱来。汀芷给他看得不好意思,转身出去,问道:“妈,吃过饭了。药煎好了么?”
一连三天过去,乾隆的病已大见好转,李卫幸亏随身带着常服药丸,原想也要病倒,但却没有犯毛病儿。里里外外都是翠儿“主政”,治理得井井有条。乾隆内有这三个女人照料,外有李卫等三人护持,住得大有乐不思归意思。他对汀芷十分情热,却碍了耳目众多,只能眉目传意,只能略近芳泽。但也正因如此,更是令他恋栈难舍。待第四天,傅恒用过早饭便照例过来请安,乘着乾隆高兴,试探着道:“主子,咱们在这误了三天了,时日长了,这里的人若瞧出咱们行藏不好;再者,京里的会试殿试也不能延误。车子若能挣扎得动,严严密密地雇一乘凉轿,咱们也好启程了?”
“你说的是。”乾隆无可奈何地说道,“——只是我还惦记着那个吴瞎子,不知他们的事是怎样了结?咱们起程后,得派个人探听一下报过来。”傅恒笑道:“昨晚吴瞎子已经来了。因为主子已经睡下,没敢惊动。”乾隆便道:“是么?叫他进来。”吴瞎子已在外间,忙进来扎了个千儿,说道:“奴才给主子请安了!”
乾隆打量一眼吴瞎子,见他左臂吊着绷带,叹道:“你到底还是受伤了。当时还该挑两个人去帮帮手的。那个黑和尚为了什么要闹店,是冲我来的么?”
“比起生铁佛,奴才这点子伤实在不值一提。他两只眼珠子都被奴才抠掉了。”吴瞎子笑道:“绿林里讲究单打独斗,奴才能在江湖上说得响,凭的就这一条——生铁佛到姚家店挑衅寻事,其实是冲潘世杰的……”
原来雍正年间罗同寿在江湖结成一个大帮派叫“青帮”,多是无家可归的叫花子加入此帮,也偷,也抢,也打富济穷,遇着官绅富豪红白喜事也前去帮忙,或为商家作保镳运送财货等物,得了钱坐地平分共渡艰难。罗同寿联络各地乞丐头儿,以义气武功第一者推力帮祖,下边收了三个徒弟,翁应魁、潘世杰和钱盛京。李卫任山东总督因运河漕粮多次遭劫,知道是这伙子人所为,干脆以毒攻毒,用重金请这三兄弟带人护粮。这样,平平安安地过了两年,第三年却又遭劫,罗同寿一打听是闽粤的“万法一品”教派所为,不禁勃然大怒,叫过三个徒弟吩咐:“两广闽浙有多少水路生意,他们南方人为何跑到我北方来敲饭碗?世杰,下次运粮你亲自带船,擒两个活的给师傅看!”去年五月,两派在太湖再次遭遇,和小鱼儿等徒弟合力打伤了生铁佛,生擒了生铁佛两个徒弟。潘世杰自己也受了伤,怕仇敌多,躲在太康县养伤。小鱼儿托亲戚充作店小二侍候师傅。生铁佛就为这个到姚家店敲铁鱼勒索,其实是要寻潘世杰的晦气。
“我一直为你担心。既平安回来就好。”乾隆听吴瞎子说了原由,起身趿鞋在地下踱着,望着窗外盛开的西番莲和月季,沉吟道:“你这次护驾有功,回去自然要议叙的。听你方才说的情形,江湖上帮派势力骇人听闻。如不导之以道,平日滋生事端还是小可,对景时就兴许弄出大事来。李卫这个‘以毒攻毒’的法于只应付了一时一事,不是长远万安之策。你这个侍卫我看也不用办别的差使,专门悠游于各派之间,给他们立个规矩:存忠义之心,向圣化之道,帮着朝廷安抚,朝廷也时常照拂周济他们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