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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永县能够有一个国家负责的医院,对当地百姓是件好事。而他本人也不用再操心
费神地处理各种事务,可以专心地从事医治病人的工作。
可是,接下来的事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
宋家大院除了宋之研和尤素夫两家,整个宋氏家族的人都在共产党解放福永县
前夕逃到海外去了。最近的是跟国民党去了台湾,远一些的去了日本,再远的到了
菲律宾的吕宋岛,还有的跑到更远的马来西亚,去投靠在那儿的宋氏族亲。
于是全县最大的古宅就剩了两家人居住,他们是在认真的祷告之后,认为上帝
需要他们留在大陆,才没有和宋家的其他人一道去海外。
本来人丁兴旺的大院,一下子人去楼空,人气一少,地上就布满了青苔,墙角
下也长出了野草。空荡荡的院子里,只剩下早晨和晚上宋、古两家的祈祷声在古老
的宅子里回荡。
县房屋管理局派人来宋家大院了,对宋之研讲解房屋改造政策。对新社会流行
起来的革命语汇,各种新的名词和新的文体,宋之研还是很不熟悉的,不过核心的
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这所大宅院宋家只能保留自己居住的一部分,其余空房子应
当让其他在旧社会受尽三座大山压迫、居住在窝棚里或无房可住的穷苦百姓搬进来
居住。
尤素夫在登记户口时,取了一个中文名字叫古思南,他到底是个外国人,听中
文还是半生不熟的,加上福永方言是中国独一无二的福州语系,他更是不明白这些
代表政府的官员。如今称为干部的人来说些什么。
后来宋之研用德语对他解释了很久,他才明白这房子的绝大部分要交给国家,
分给那些可怜的、没有房子的穷人居住。作为一个虔诚的犹太教徒,他倒认为这事
很合乎上帝的旨意,反正这么大的房子自家人也住不了,让穷苦的人来住是件好事。
他说:
“一切都是上帝给的,也是上帝取去的,我家原来在德国的时候有很多的房子,
还有银行,可是一夜之间就没了,都让那些万恶的法西斯党徒霸占了。现在的政府
好,不是把我们这房子据为己有,而是用来帮助穷人,我们应该把房子交出去。”
宋家的女人们是不情愿的,她们想到要和一大帮肮脏的穷人住在一起,真是难
以忍受。现在是新社会了,中国成了反对私有制的社会主义国家,一切从旧社会带
过来的思想都要摒弃。现在是穷人翻身当家做主的时代,穷人不再是他们施舍的对
象,而是站在领导一切的崇高地位上的人了。
于是,宋家的大门打开了,一座雕梁画栋的精美的宅院成了二十多户人家居住
的大杂院。欢天喜地的穷人们扛着他们的破桌子和旧床板,在从前连看也看不到的
房子里,高兴地安置他们的家。一起进来的还有他们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院子里立
刻充满了孩子们哭笑和打闹的声音,院子里到处是孩子们东一泡、西一摊的屎尿。
随着穷人们进来的还有他们的鸡和狗,猫和兔,以及所有舍不得扔掉的破布头、
烂绳子,旧箩筐和大麻袋充塞着各个角落,一所精致典雅的院落顿时成了个垃圾堆。
宋家和古家的人,待在他们自己保留的东院里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就连那位最赞成让穷人住进来的犹太人尤素夫,此时也张口结舌了。他虽然在
二次世界大战中经历了无法想象的灾难,但他到底不是穷人家庭出身,少年和青年
时代生活是很优裕的,又是在德国的贵族学校读过书的人。到了中国后,他又和家
境富裕的宋家联姻,也过着很好的生活。
当《圣经》上的穷人的名词变成真实的人物,进入他们的生活后,光是每天早
晨排在大院门口的二三十个马桶,就够他们受的了。拉粪的农民在曙光中倒着马桶,
那冲天的臭气伴随着东院的祷告声,实在让他们感到不舒服。
早晨上班,他们要穿过整个大院,家家户户的女人在井边又洗衣服又洗菜,左
边杀鱼右边在刷马桶。
更令他们难受的是,还有随着新邻居搬进来的各种各样的菩萨、鬼神和祖宗的
偶像及灵位,烧着香的、供着瓜果茶水的,加上夫妻的叫骂、孩子的哭声,前后六
进厅堂里放着二十几户人家大大小小的饭桌,他们要走出大门,就要像蛇一样地在
桌子中间绕来绕去,半天才能走出大门。
看着往日优雅高贵的宅子成了这副模样,明知道房子不再是他们的了,但心里
依然把它当成是自己的产业,感情上真的是很难接受的。特别是住在这儿的家家户
户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主人的神态,使得宋家和古家的人倒变得像是寄人篱下,对
谁都要恭恭敬敬的了。
对于宋家和古家人的礼貌,这些穷人似乎觉得很可笑,他们不习惯这种奇怪的
“早上好”的问候,在这群张大嘴巴剔牙齿、大声问邻居“吃饱了没有”的人看来,
宋家和古家人的文雅是多余的。他们在酒足饭饱之后,开怀大笑这两家的男人,在
最热的天气也不肯打赤膊,衬衫的纽扣一直系到喉咙口,还在脖子挂上一条有花纹
的“裤腰带”。他们的女人也是穿得整整齐齐,在家里也不知道节省,穿着这么好
的衣服做家务。
大院的女人们就不同了,天气一热,上身套个无领无袖的小布褂,下面一条花
裤衩,敞着怀喂奶,可着嗓子骂孩子。但是宋家的男人和女人全都静悄悄的,好像
他们的怒火被上帝抽光了,只剩下轻声说话的气了。
最让他们好奇的是那两个外国人,既听不懂福永县的方言,也说不来像样的中
国话。其实古氏兄妹说的是后来才在福永县普及的官话,叫“普通话”。这两个外
国人的眼睛中好像永远有一种担惊害怕的神色,他们走路又轻又快,似乎总是在逃
避什么的样子,被这些开朗的穷人们称作“古老鼠”。
他们不知道这对兄妹曾经历过比老鼠还要糟糕的逃亡的生涯。
他们好奇地想知道外国人的下身和中国人的到底有没有区别?他们是怎样和老
婆在床上干那种事的?
他们也好奇宋家和古家天天不可缺少的祷告,连吃饭也要祷告,而且他们还要
全家在一起唱他们上帝的诗歌。这诗歌一唱起来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染力,使外面
这些吵闹的人们都竖起耳朵来聆听。
宋家和古家后来决定在他们的后院另开一道门,把通往中院的那道门关上,这
样就眼不见为净了,也免得自己家的小孩被外面那些粗野的孩子欺负。
他们悄悄地修好了后门,谁也不知道。
有一天早上,院子里的人们突然发现东院的门不开了,马上有好事的人去侦察,
发现是另外开了一道门。
这引起了全院子人们的不高兴。原来这两家人看不起我们!要和我们断绝往来。
这时,大家才想起来他们是这所大宅院的主人,是福永县历史上当过最大的朝
廷命官的后代。这门一关,可就关出事来了。
有一个人本来就不高兴,他知道宋家的家长宋之研是美国著名的哈佛大学医学
院的留学生,是全县医术最高的医生,现在居然不把大家放在眼里,关上门另开门
路了!
这个男人叫萨宝臻,虽然他也以穷人的身份搬进了大院,和他的弟弟萨宝沁两
家住在了西院。他们搬进来的时候,的确是身无长物的穷光蛋了。过去,他们家的
风光虽比不上宋家,但在福永县,也算得上是有些钱的。萨宝臻想:“你美国哈佛
毕业有什么了不起?我是日本东京大学毕业的,只不过我现在不能提过去的事。为
了进这宅子住,老子他妈的和这帮子穷人混在一起,你以为自己了不起吗?关起门
来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你看我怎么整你。”
在与台湾隔海相望的福永县,国民党留下的特务和反对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例
如蒋经国的“青年军”的余党等等,都是威胁着海防前线的不安定因素。在福永县
的海岸线上,日夜有军队和民兵在巡逻站岗,渔船出海都带着枪支,在海面上经常
要和国民党的军舰遭遇。国民党的小股特工队经常在夜晚到县城附近进行骚扰,破
坏活动。一些原籍福永的学生,怀着极端的狂热参加了“学生军敢死队”,晚上从
对岸的敌占岛上过来,在县城里张贴标语,杀害积极跟随共产党的农村干部等等。
所以福永县的地方政府是特别注意反革命和特务活动的。
萨宝臻虽然不是国民党的特务,但是有一肚子的臭水,他的心腹之患是他在日
本人占领福州和福永县的时候,从日本回来,在福州的日伪政府里做过事,有时也
到福永县来为日本人联系事务。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现在的妻子赛珍珠。赛珍珠在日本人的怀抱里,一面
嘬着日本小队长喂她的烈酒,一面悄悄地与萨宝臻眉目传情。这个女人知道日本人
是靠不住的,她要抓住一个中国男人做终生的依靠,否则她这样的女人是不会有好
结局的。
福州解放时,萨宝臻积极欢迎解放军进城,一手好毛笔字写了无数的大标语,
拿着小红旗挤在欢迎队伍的前头,抱住解放军战士痛哭流涕,泣不成声地高喊:
“共产党万岁!”围着队伍鞍前马后地跑腿,他对首长们说:
“共产党救我出苦海,我应当效犬马之力,报答党的恩情。”
从北方革命根据地来的纯朴的解放军首长大为感动,称萨宝臻是“可以依靠的
积极分子”,后来被分配到县粮食局的粮库工作。
萨宝臻那天吃饱了饭,穿上中山装,嘴里含着根牙签,笑眯眯地走出西院。
他的妻子赛珍珠也笑眯眯地出来,对邻居们说:“东院的门关不久的。”
听的人一点儿没在意,他们是些头脑简单、毫无害人之心的人。东院关门,他
们不过是在嘴巴上发发牢骚而已。
萨宝臻跑到了公安局和驻军某部,找到与他有过一面之交的领导,神秘地揭发
宋家的反常的封门行为,说他们新开的后门正对着驻军的雷达站。
他还从怀里拿出一些国民党特务的传单,说是在宋家发现的。他特别说明,宋
之研是从美国受过训练回来的特务,是从哈佛大学毕业的,这个哈佛大学里有很多
的情报机构和专门研究中国的情报所,宋之研上哈佛不是花的自己的钱,而是上海
基督教会出钱送他去学习的。基督教里的美国特务最多,他是美国人培养的高级特
务。
萨宝臻说:“你看,他们宋家所有的人都跟着国民党跑了,为什么就他不走?
他是利用医生这个职业伪装自己,潜伏下来破坏革命的特务。”
告完了宋之研,萨宝臻又告了古思南。
“他是个来历不明的外国人,他妹妹和宋之研这个美国特务结婚,里面肯定有
复杂的背景啊。听说这两个外国兄妹是德国人,说不定是法西斯分子,逃到中国来
的。德国的法西斯啊!那是不得了的事啊。”
接待他的下级军官一脸惊讶的表情,站起来到里面去汇报情况。
不一会儿,萨宝臻被带到了情报处长那儿。
总之,萨宝臻在离开军队驻地和公安局的时候,心情很愉快。
驻军军官和公安局干部几乎全是农民出身,是些耿直而头脑简单的人,被“美
国哈佛大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