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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姚子望笑笑的招认。「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把那些酒喝完了,明明是不会喝酒的人。听说你从此更加下定决心,这辈子要滴酒不沾。」
「那这次呢,妳打算送来什么?」这女人永远让他又气又不得不佩服。虽然很不喜欢,但也只能乖乖接受她奇诡的安慰人手段。
「这个。」她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叠文件,放在吧台上。
程雪歌拿过看着,只看到标头,他脸色立即一变!
「妳这是什么意思?」
「把该你的四成股份还给你。」她声音平平淡淡。
「为什么?妳知道我现在并没有钱可以将妳的持股买回来。」
「二年前,你为了帮清舞的父亲支付庞大的医疗费用,将好不容易从我手中买回去的四成『远帆』股份又卖回给我以筹措现金。这两年拮据的生活也够你苦了,身为你的合伙人,怎么忍心让你再这样过着贫困交加的生活呢?」
程雪歌一点也不信她。
「姚子望,妳当我今天第一天认识妳?有什么目的妳就直说吧。给我四成持股,是为了想得到什么回报?」以目前「远帆」的发展情况来说,那四成股份代表的可是相当钜额的一笔金钱,更别说「远帆」在他的努力下,如今旗下七个事业体都蒸蒸日上中,前途无比看好。大利当前,没有往外推的理由。
他敢大言不惭的说:姚子望当年决定投资他与「远帆」,肯定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一笔大生意。
姚子望听他这么说,唇边还是在笑,喝入嘴里的香甜却不知为什么的尝到一丝丝涩味,幸好很快被其它味道掩盖掉;她最讨厌苦涩的味道了。
「我知道日本『东野集团』的少东很赏识你,你跟他颇有私交,我要你帮我取得他们新款跑车的台湾代理权。」
「不可能。东野集团打算自行在台湾设分公司,并不打算让人代理。」果然这女人的便宜是不好占的,目前车市最炙手可热的新车款就属东野汽车了,一旦握有代理权,便代表着源源不绝的获利。
「所以,若你能谈成,这四成股份就是我给你的酬佣。」
程雪歌深吸了一口气,没有马上答应或拒绝,决定好好想一想。脸上不愿透露出对这件事的看法,让她察觉到分毫。只笑笑的道:
「妳不是特地拿这个来安慰我受伤的心的吗?」
「我是啊。」她回答得很理直气壮。「当年你选择工作,放弃爱情;而今,当然就只有工作,才是你真正的安慰。我拿了一份最具挑战性的工作来安慰你了不是?」
程雪歌无言以对,最后有些叹气的问着:
「像妳这样一定很好吧?」
「什么意思?」她不解。
「妳理性,冷血,嘲弄,人世间种种属于柔软的感情,都不在妳的眼内,也不在妳心底,所以妳可以活得这么坚强、这么自我,从来不用怕会伤到人,也不会受伤。」
姚子望没有说话,静静的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果汁,闭上眼吞咽。
「可是,我不希望有一天变成像妳这样。」他道。
「你永远不会成为我这样。」她以嘲弄的口吻说着:「你没有我这种慧根。」
「子望,妳可回来了!」一个月固定要回家聚会一次,每个女儿女婿都只会来早,不敢来晚。只有那个年纪三十有三,却依然云英未嫁的姚子望敢迟到,常常回来时,不是家人已经开饭,就是已经用完饭。今天,晚饭已经进行到饭后水果了,她才进门。一进门,便听到大姊姚子待以扬高的声音向所有人宣告大牌的四小姐终于回来了。
子待、子莱、子盼、子望,是姚万传四个女儿的名字,而从这些名字里,很轻易可以看出对儿子的渴盼之心。理所当然的,那个足足小了姚子望十岁的姚汇恩的出生,因为带了根把,才让姚万传有当了父亲的实质喜悦感。
「妳怎么又迟到了?」与姚子望比较交好的老三姚子盼,悄悄问着入座的妹妹,并偷觑着桌首脸色不佳的父亲。
「我去『远帆』谈代销案。父亲想将垦丁那块地处分掉,我们开发部一致同意交给『远帆』是不错的选择。」
「谈成了?」桌首的老人终于出声问,语气里满是不以为然。身为业主,居然自降身分去找中介商谈,那小小的「远帆」好大的架子!然而这些年来,那间芝麻绿豆大小的公司,代销房地产的业绩之辉煌,却是连他这个企业大老也不能忽视的。
「还没有。因为我方希望这个案子可以由程雪歌本人亲自主持,可是他个人的行程已排到四个月后……」
「多给点钱,还怕他摆谱?还有,他不是妳的朋友吗?妳都出面了,他还不卖妳这个面子?妳的手腕就这么一点点?」姚万传严厉的质问。
姚母有点好奇的问道:
「子望,商场上一直在传妳是程雪歌的好朋友,可也没见妳跟他出双入对过,妳跟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她是个热中于社交的富贵太太,平日不理什么国家大事,就爱在夫人帮里谈一些名流八卦,那个俊美得不得了的程雪歌当然是她们几乎天天都会谈起的话题。
「妈,妳不了解啦,子望跟程雪歌的交情是来自程雪歌的前女友,其实她跟程雪歌根本没那么好,只有赵冠丽那个女人才会误会子望对程雪歌很有影响力,结果把希望放在子望身上,才会到现在都三十七岁了,还没把程雪歌抓来当丈夫。」老二姚子莱与赵冠丽同年,两人又曾同学六年过,吃过那个大小姐不少暗亏,所以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如果子望争气点,把程雪歌抓来当丈夫的话,那赵冠丽一定会气疯。」姚子盼突发奇想的说道。
「不可能!凭子望那点姿色,站在程雪歌身边能看吗?不要糟蹋人家了,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姚子待尖刻地反驳。
「砰!」姚万传不悦的一掌拍在桌子上,当下灭了所有的八卦话题,餐桌上回复一片肃杀的沉静。
大部分的人都在这种沉重的压力下将头垂得低低的,没被这股气势影响到的,就只有姚子望以及那个被姚万传宠溺上天的姚汇恩。今年二十三岁的姚汇恩如今正在日本读研究所,过几年就要被丢到更远的美国继续深造,一点也没有身为继承人的自觉,成日吃喝玩乐,没什么事业野心,因为还是学生,姚万传也由着他。虽然是家中最小的,但说话最有份量,当然也就不怕父亲。所以在这种时刻,也只有他还敢兴致勃勃的追问八卦--
「四姊,听说程雪歌目前没有女朋友,妳这么厉害,一定可以把到他。怎样?把到了没有?」
姚子望淡淡一笑,没怎么理会他。对父亲道:
「我会让程雪歌接下这个案子,一定会要他在这三个月之内把时间挪出来。」
「最好是这样。不然我还以为妳除了算计自家公司很行之外,其它事都没有办法。」姚万传至今还不能原谅她六年前将「皇昕集团」的资金引进「姚氏」,如今更有坐大的态势,手中持股愈来愈多,可以对「姚氏」的决策进行干预。他当然知道这是女儿对他的报复,报复他这些年来对她的压制。
所有的孩子里,就这个女儿心机最深沉,手段也最阴狠,居然连引狼入室这种事都敢做。这些年来,姚万传对她愈来愈提防,少不了她,却又压制不了她。她能力强到像是可以二十四小时都不用睡觉,脑筋永远都在动,无尽的公事压垮不了她,不管工作再怎么繁重,她都还挪得出心思去兴风作浪,挑拨公司里小心翼翼维持着平衡的派系对立关系,从中得到自己的利益。
他还能再压制她几年?儿子太稚嫩,至少要等到他三十岁才能接班;接班之后,他需要能力强的人辅佐……要不是为了这些苦心考量,他早一把将她铲除掉,让她从此在商界消失,不重用她,也不让她为人所用。可惜手边没有比她更出色的人才……
姚万传对这个女儿既提防又痛恨,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驾驭不了她。
他已经六十三岁了,纵使对事业还是雄心万丈,但身体机能的老化,常常让他感到疲惫且力不从心。而她,姚子望,一个已经三十三岁的女人,她曾经感觉到累吗?姚万传盯着她沉静冷淡的眼,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她有累的时候吗?
只要是人,谁不会累?
吃完那顿不愉快的饭,她拒绝姊姊们的挽留,不愿留在大宅过夜,不愿满足她们对八卦的渴望,开车回自己的公寓。
她现在在「姚氏」的职位是开发部经理,然而她要处理的事情远远大过这个职位该做的,任何一件不可能的任务,都会在董事长的授意下,被送来她这里。那些工作她都得完成,若完成不了,减薪还是小事,连续好几星期在所有主管面前被姚万传护骂羞辱更是家常便饭。
没有分红,只有月薪。她的月薪由当初的七万元,增为现在的十万元。她的下属每年领到的钱至少是她的三倍以上。姚万传将她当作最廉价的劳工驱策,竟还敢愤怒的说她对公司不够效忠,真是天下间最大的笑话。
如果当年没有押注在程雪歌身上,如今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惨样是可以想象的。现在的她,非常有钱,所以可以不受姚万传控制,不必对父亲摇尾乞怜,认命为他卖命。
有钱没钱与快乐不快乐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对她来说,有钱有势,是唯一能让她呼吸到自由空气的方法。
她住的这间公寓,登记在父亲名下。当年她将「皇昕」的资金引进「姚氏」时,父亲曾震怒的将她扫地出门,连公寓都不让她住。直到她在饭店住了三个月后,父亲见她没有回来乞求原谅,怕她另有他图,更怕她为「皇昕」所延揽,于是派母亲来接她,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又住回来这里。
感情这东西,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即便是亲情。她早就看得很淡了,更别说爱情了。以前与康元交往,也不像在谈爱情……至少跟程雪歌他们相比,真的不能说是爱情,比较像是在婚姻市场里挑精捡肥,各取所需而已。
程雪歌是个很重情的人,所以他可以在知道唐清舞嫁别人后,还持续不断的汇钱过去,支付唐父的医疗费用。他对唐清舞用情很深,照顾得很周到;以前看他们小情侣相处时,她会很讶异世上原来有这种很纯粹的爱情。站在一边看着,心底不无欣羡,但她知道这种感情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她没有情,她把人世间各种情分都看得很淡,宁愿一切用金钱来衡量。每个人都有他自己适合的生活方式,她对自己尤其了解。她的世界会有很多很多的钱,会有很多很多的成功,因为她这辈子就只努力这一项。她也把赵冠丽看得很清楚--她永远不会得到程雪歌,就像她今生注定是个金融界女王一样,都是铁的事实。赵冠丽唯一的问题就是勘不破她的偶像迷思。像她们这种女人,怎么会充满梦幻的去期待得到美好爱情呢?
想起来就好荒谬。
洗完澡,已经是凌晨一点,尚无睡意,于是她打开计算机又开始工作起来。可以想见未来三十年,她的日子还是会这么过……不,还是有一些些不同。再过五年,她将搬离这里,她将会拥有自己的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