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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见离虽似面有难色,终究还是点头应允,“请皇上稍作片刻,微臣去跟她说一声。”
他一去不过小半个时辰,然而龙承霄只觉万分的难熬,过去地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浮现,如今想来,桩桩件件,都是伤痛。
“皇上,”萧见离匆匆回来,“她愿意与皇上相见,不过……”
“不过什么?”龙承霄只觉内心忐忑几如少年。
“这是她写给您的,请皇上过目!”萧见离将一页折好的信笺递给龙承霄。
却是一阕人人熟悉的《木兰花令》: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
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
泪雨零铃终不怨。
何如薄锦衣郎,
比翼连枝当日愿。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龙承霄低低吟着这两句,声音却已颤抖了起来。“皇上,朱姑娘在后园等您。”
龙承霄跟着萧见离往后园走,却仍旧是失魂落魄,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与朱颜,嬉溪水、观晚霞,把酒言欢,醉里依依惜别……
人生若能只停在那一刻,便再无憾!
恍惚间,方觉身边已无旁人。眼前曲径通幽,几竿瘦竹掩映间,只见一处精致楼阁,碧罗纱下,一抹淡淡的身影,若隐若现。
龙承霄怔怔地望着帘后那抹剪影,只觉千言万语全都涌在心头,他只当自己已经喊了出来,却最终是寂寂无声。
微风轻送,碧罗纱卷,露出一抹浅灰。她身形如风中之烛,似是摇曳,又仿佛在轻轻颤抖。记得她独爱青、灰二色,他亦曾劝说她多用些鲜亮色泽,她只是淡笑不语。如今又见,方才想到她当初亦是无比的疏离,便是眉间含笑,喜悦却从来未及眼底。
那抹浅灰,只叫人看的心冷如泥。
原来,他竟从未拥有过?!
静默间,日影横斜,天地一片黯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帘后之人的转身,终于消失。
暮色已沉沉。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看……”不知不觉,萧见离温和的声音再度响起,“马车已经备下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望皇上保重,天下苍生,惟有皇上您能照拂。”
宫墙高逾十丈,马车孤孤单单的行在其间,显得渺小而无能,只觉一颗心被这高墙生生挡住,再也出不去。
心累,只盼这条路没有尽头。
车轴转动声忽的戛然而止,“皇上,殷将军求见。”玉喜低低的禀报。
仿佛从天边一下坠回凡间,龙承霄慢慢清醒过来,是了,只因他将殷太后幽禁于惠安宫,这几日殷佑然来找了他几次,他都托辞不见,不想他竟堵在了这宫道之上。
“叫他回去吧。”
片刻,玉喜惶恐的声音再度传来,“殷将军跪着,只说求见皇上一面!”
龙承霄眉间一片森冷,掀帘下车,一眼便看见跪伏在地地殷佑然,他俩原是打小一起的玩伴,也曾是并肩作战的战友,眼下一跪一立,只觉相隔千里远。
“你是来为她说情地么?她是她,你是你,何苦搅和在一起?”
殷佑然重重的磕头,“那是微臣地姑母,微臣实在无法置身事外!皇上幼年登基,全靠有太后朝内朝外,一力周旋,纵然有错,终究是皇上地亲生母亲,太后上了年纪,惠安宫那地方,实在住不得,求皇上网开一面!”
“她那样的蛇蝎心肠,你也为她求情?”龙承霄冷冷地道:“许多事情,只怕你也不知道!罢了,你还是回去吧,朕只当你没来过。”
“微臣知道……比如黄州之战……”殷佑然额头一片青肿,“只求皇上能看在微臣那点微末功勋上,给太后一个安祥的晚年。”
“你的微末功勋?说的好!”龙承霄嘴角上扬,“那么,如若用你大将军的头衔来换,你可愿意?”
“微臣叩谢皇上天恩!”
第八十七章 衰草连天无意绪,雁声远向萧关去
北风萧瑟,银月湖一带的冬天,来的比任何地方都早。
甘州城里一片洁白,三军皆身着缟素,人人相顾凄然,无语泪先行。
所有守军并北路军的将领,都围在城外山坡上一座小小的坟茔旁。这些人俱都是身经百战的威猛虎将,早已不拿生死放在眼里。然而面对这一黄土,方觉人间险恶,心中唯有冰寒一片。
三日前,铁鹰军忽然拔营而起,不消半日便走的无影无踪,留下了银月湖畔的大片空地和一口薄棺,若不是还有几处军帐残留,那曾经浩荡的十万军队,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为了这块方圆五百里的土地,两国争战多年,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如今轻飘飘的就丢下了,胜利者们重新站到这湖岸边,心里却是没着没落的。
那刺客在众目睽睽下跌落御前侍卫的腰牌,便是傻子也能看出他背后的主使人是谁!自古有云:皇家无亲情!可要真的亲眼目睹了,任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难以接受。一想到这事背后的狠辣艰险,便忍不住要质问自己,在这里打生打死又有何意义!
连亲生骨肉都可以痛下杀手,那些死后无名的英雄们只怕真的是轻于鸿毛了!
朝廷之前便有旨意,若是得回大皇子遗体,不必送回京城,就地掩埋了。以告慰所有为国捐躯的烈士们!子墨便着人在一处小山坡上觅了一块地,周围有苍松翠柏环绕,正前方亦有银月湖的波涛万顷。白石砌成地墓室,映着石碑上朱红色的题字。便是千百年后有人看了,也知道这里躺着的是一位皇子。
简短地仪式后,众人缓缓下山,一路上湖水波光粼粼,心情略微宽松了些。便也开始说话。“这铁鹰军忽的就班师回朝了,倒也蹊跷!虽说甘州城他们是攻不下来了,可也不至于这么撒腿就跑啊?”一员浓眉大眼地将军咕哝着,“要不是咱们正切切实实的踩在这块地上,我真当是在做梦呢!”
“这块地,终究是得了回来!”子墨深吸一口气,当年那几场惨烈的战役,他仍旧历历在目,“看来铁鹰国是出了大事了!否则耶律瑾绝不会走的这么快!”
“听说铁鹰国的老皇帝缠绵病榻已好多年了。怕不是快死了,耶律瑾赶着回去抢位子地吧?”这话说的有些滑稽,连子墨也笑了起来。
“若是这样的话。铁鹰国几个皇子里没人能是他的对手!”子墨淡淡一笑,“他的本事。你们也都领教过!”
“那他以后就是铁鹰国的皇帝了啊!”几个将领都大呼小叫起来。
是啊!若不是有他的承诺。耶律瑾又怎么甘心放弃这五百里的土地,说退兵就退兵?子墨眺望远山。心神却如那银月湖水般,看似平静安宁,实则波涛汹涌。
但愿与耶律瑾的协议,不会是饮鸩止渴!
群山巍峨,一行候鸟正往南飞去,然而那里又何尝是什么好地方?朝廷地旨意虽然还没有到,但他已能看到自己未来的方向。
北疆的生活,并不是那么糟糕!
“磊儿,在看什么书呢?”
“《鸿鹄志》!很有意思地书,”龙启磊兴奋的扬眉,“以前只看我国地书,没想到铁鹰蛮子也会写好文章!”
朱颜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瞧你这话说地,天下难道就只有大陈的人会写书不成?”她纤指轻点龙启磊宽阔地脑门,“既然都说了是好文章,为何还叫人家蛮子?”
“哦……叫习惯了,”龙启磊不好意思的笑笑,“有些地方还不是很懂,姑姑能给我讲讲么?”
“嗯,”朱颜弯下腰来,“是这一句么?夫骥骜之气,鸿鹄之志,有谕乎人心者,诚也,这骥骜、鸿鹄,你自然是明白的,想必是因为这个诚字吧?”
“是!磊儿起初想用诚实二字作解,却总觉得不通……”
“嗯,你想想,鸿鹄、骥骜皆有大志向,世间无数人亦有大志向,这之间可有什么分别?”
龙启磊歪着脑袋想了想,道:“鸿鹄、骥骜是畜类,空有一肚子志向,可惜说不出来,不过倒也叫人好生敬佩!”
“对啊!可见人心中有志向,并不需要与别人说!这个诚,便是真实不妄,骥骜、鸿鹄并不会说话,但其气度、心志却能为人所知晓,是因为它们确实具有这种气度与心志!人也是一样,你心里若确实明白了,别人自然能感觉得出来!”
“磊儿明白了!”龙启磊两只大眼黑白分明,模样极为可爱,“就好象姑姑上次说的,胸中有丘壑,还有腹有诗书气自华,都是一个道理呢!以后磊儿心里头想的,也不跟别人说!”他眼睛眨巴了下,又凑到朱颜耳边,“磊儿只跟姑姑一人说!”
朱颜不禁莞尔,“看书累了的话,就去吃些东西!李婶子烙了饼,说是你昨儿求了她做的!”
“好啊!”龙启磊欢呼一声冲出书房。
“记得道谢!”
朱颜目送龙启磊的身影消失在廊上。这孩子长得真快,才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头顶都快顶到她下颌了!
死在两军阵前的那个,自然不是真的龙启磊,也幸好不是。
这一栋青砖小院,坐落在群山环抱里。耶律瑾撤军时,便将她与龙启磊安置在这个铁鹰国边境的山村中,除了留下足够的银钱外,又找了两个老实可靠的农家来帮佣。
朱颜对这个决定当然不会有任何反对意见,其实她心里也明白,若不是耶律瑾赶着要回帝都争夺皇位,也不会将她悄悄藏在这里!知道她与龙启磊藏身之所的只有两人,还有一个便是子墨,只怕这也是他二人协议的其中一项吧!
山间日月长,转眼已是小雪。半月前子墨曾经来过一次,说是龙承霄命令他就地留在甘州边疆,却叫了皇甫嵩回京述职。听子墨的口气带着股子轻蔑,对龙承霄的决定像是在意料之中。朱颜只管问他为什么,却又不肯说。后来朱颜自己想明白了,便也不再提。
可惜啊,她几乎已经要把他忘记了!却又因为龙启磊的事,让她今生今世再也不想见他!连亲身子女都能下得了手的人,便是有再多苦衷,也无法让人原谅。
至于他那份所谓的“痴情”,如今看了,只觉得荒唐!
之前的颠沛流离终于可以告一段落,虽然还是不得不置身于耶律瑾的庇护之下,但她总算能过些平静的日子了。
子墨来时,还因为她的感慨而发笑,问她当日为何执意下山,否则这悠闲的日子早就过的长长远远了,真是个呆子!
她只是深深的看入子墨眼中,“我是个呆子,你又何尝不呆?”
他们终究是一样的人,不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绝不肯罢手。她总算试过了,而他的征程,只怕还很远,所以也就任由她住在这小山村里。
现在想来与她有牵扯的男子,皆是人中之龙凤!不知是她的幸或不幸!
不过,她总算是想明白了,心中的那个决定,不仅是为了她自己,亦是为了磊儿,更是为了他!
兔走乌飞不住;人生几度三台。
她并不想等太久,她也不会等太久。
第八十八章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