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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下-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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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唱一句,我跟着唱一声。若没有他们,我不可能登上这辆驶往圣地的火车。火车呜呜地吼叫。被铁轨反复打磨得铮亮的车轮铿铿铿地吐出内心闪亮的火花。一个十七八岁的尖脸姐姐发现了我的异常,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没事。她摸了一下我的头,惊叫起来,你烧得这样厉害?
  我病了。早不病,晚不病,在光荣即将来临的时刻病了。我对自己的无能感到了愤怒,我恶狠狠地叫起,说,我没发烧。但我的声音不比蚊蚋响。嘴唇生出被体内火焰燎起的小水泡。我都想脱了裤子撒几滴尿喝下去。腹腔中好像有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炉。尖脸姐姐迟疑了几秒钟,从随身带的书包里取出一个柚子,剥了几瓣,小心地喂入我嘴里。我的舌头发了麻。我还是第一次吃柚子。我几乎要把舌头吞下去了。酸酸的,甜甜的,有一点微苦,还带着清香。我说了一声,“谢谢你,姐姐。”然后闭上眼睛,晕迷过去。
  等我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省城,是在省城的医院里。
  医生说,有位尖脸的女学生把我送来的,还替我交了看病的钱。然后急冲冲走了。我不知道在我晕迷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但能想像得出。我不清楚是什么让尖脸姐姐停止赶赴北京的步伐,中途下了火车,把我送回省城医院,还在我的书包里发现了我所在的学校的名称,打电话给学校,找到我的父母。当我试图逃离医院去追赶这位尖脸姐姐时,继父出现在我的面前,二话不说,把我摁回他驾驶的那辆解放牌卡车。
  我的书包里有一个柚子,被剥去了一小半。我捧着这个柚子,嚎啕大哭。
  我说,爸。让我去北京吧。我要去见毛主席。
  继父不说话,把车开得飞快,比兔子还要蹿得快。我回到家。我一直舍不得再吃那个柚子。这些晶莹剔透像月牙儿一般形状的柚子肉是多么美丽。我找不出更妥当的词汇来形容。我不断地想起尖脸姐姐,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希望她一生健康平安,希望她现在儿孙绕膝。
  后来,柚子肉枯萎了。我折了一个纸船,把它们都放进船里,把船放进我老家的那条河里。据说,所有的河流都会流入大海。我希望有一天,这位尖脸姐姐来到大海边时,能看见这艘纸船。我还把柚子皮做了一个灯,在皮上雕上我记忆中尖脸姐姐的模样。到了晚上,点燃里面的小蜡烛头,就能在地上看见尖脸姐姐的影子。
  
  不久,学校停课闹起革命。“马克思主义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革命的号角吹得动地山摇。时间翻过一页,真正属于红卫兵小将的六七年到来了。
  “东风吹、战鼓擂,现在学校里究竟谁怕谁?”
  八月五日,毛泽东的《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在《人民日报》发表。大字报自此铺天盖地,人人都写大字报,上至白发老者,下至黄口小童,其内容蔚为大观,堪称世界文明史上的奇迹,有妻子揭发丈夫的,有儿子批斗父亲的,有控诉隔壁老头拉屎时唱《东方红》的,有状告对门邻居十年前借了一块钱不还的。商店里的红纸墨水一时荡然无存,某中学的红卫兵小将们喊着“造反有理”的口号在光天化日下勒令售货员打开库房的门,把为数不多的几卷红纸席卷而去。
  我的女班主任被学生从那几间平房里揪出,剪了阴阳头,被黑墨涂了脸,环操场爬行。还罚跪。大热天,头上顶着一盆水。若水倾覆了,就有人抓住她的头发扇光,皮带没头没脑地抽下。抽的还格外阴险,专抽胸乳。也许女性更了解女人的弱点在哪,尽管手拿皮带的人还是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女孩儿,是张萍。一夜之间,她成了红小兵的头。不再系红领巾了。她父亲是革命干部,这是最高的阶级出身,这意味着她先天性地拥有惩罚一切的权力。女班主任无法理解心爱的学生的回报,晚上回了家,上吊了。她的儿子,那个已年满五岁的儿子,在门口喊救命,见没人理会,拿了剪刀,架起楼梯,试图剪断勒在妈妈脖子上的麻绳,梯子翻了,剪刀插入心口,也死了。
  六七年死的人真多。街头不时会出现一两具血淋淋的尸体,上面落满苍蝇。再也没人去抓苍蝇了。用毛主席思想武装起来的那些中学里的红卫兵已经不满足校园这个战场,挥舞皮带、棍棒冲向全社会。
  人,真是凶残的怪物。至今想来,我都不敢相信在那个荒唐的年代,这些十来岁大的孩子竟然能想出那么多的足可以让历史上的著名酷臣也自惭不如的折磨人的法子。坐喷气式飞机之类的人身虐待不必多提,那太一般,不新鲜。我说几个不大见之于报刊文章的。一是,把老鼠放进人的裤裆里,裤裆下方用绳扎紧。又或者是猫和鸡;二是用老虎钳一只只拔指甲,再用烧红的针把十根血淋淋的手指头钉在木板上;三是把人打得遍体鳞伤,再往他身上涂蜂蜜,放在午后的太阳底下暴晒,不一会儿,这人身上爬满蚂蚁。形容那个凄惨,害得我都连做几夜噩梦;四是用木槌锤睾丸,以求让这些“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断子绝孙。一个中年妇女,因为嘴硬,顶撞了来抄家“破四旧”的红卫兵,被一个眉目嫣然的女红卫兵当众扒了裤子,拎起长嘴铁皮壶,把壶嘴塞进女人的阴道,往里面灌进一整壶开水。
  天可见谅。这位不幸的妇女现在还活着,大家叫她清婆婆。那位眉目嫣然的女红卫兵在不久后的武斗中被人用刀剁成肉酱。死之前,曾受到非常残忍的虐待。她的肉,还被煮熟,摆到她母亲的面前,要求那位可怜的老母亲把这堆“反革命”的肉咽到肚里去。
  不说这些事吧,免得污了我们的汉字。
  我也参加了红小兵。因为去过北京,虽未真正成行,也有几分炫耀的资本。这年记得最清楚的是倒并非轰轰烈烈让人目不暇接的批斗、抄家、游行、破四旧等活动,而是两个七八岁大的孩子的对话。两个小男孩,一个大门牙,一个光脑袋,躲在废品站后面的围墙下一边玩一种“三面红旗打到台湾”的游戏,一边聊天。
  大门牙说,你知道江青是谁吗?
  光脑袋说,是毛主席的老婆。
  大门牙说,你说他们在床上要不要做那事?
  光脑袋不解,撸一把鼻涕,说,做啥事?
  大门牙立刻躺在地上,摆出一个四脚朝天的姿势,嘴里哼哼唧唧几声,爬起来,说道,就瘦猴他爸妈做的那事。你忘掉了吗?
  光脑袋哦了一下,似乎明白了,脸上马上又露出困惑的表情。
  大门牙拍拍他的头说,我再问你,你说毛主席要不要吃饭。
  这一次,光脑袋回答得很快,要!
  大门牙又说,那毛主席要不要拉屎?
  我并没有以马上意识到大门牙是在恶毒的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我只是反反复复地想,毛主席到底拉不拉屎?若只吃不拉,屎到哪里去了?若也吃也拉,那毛主席是不是也要揩屁股?毛主席拉的屎是臭的吗?这些魔鬼一般的问题一下子塞满我的脑袋。我撑不住,从墙头掉下来。他们看了一眼戴红袖章的我,发一声喊,撒丫子跑远了。我抬腿想去追,又想过大门牙刚才躺在地上时的滑稽动作,肠子打起结。我没法让自己不笑。我想起继父身上茂盛的汗毛,想起自己藏在母亲被子里的那只青蛙,想起我一岁的弟弟李国泰。我笑出了眼泪。
  说起来,那年也是让我后悔的一年。因为破四旧活动,废品站里堆满字画文物古本图书,堆得比小山还高。那时只晓得这是剥削阶级遗留下来的旧东西,哪懂得这是比黄金白银更要稀罕的稀世珍宝。用手撕,拿脚踩,图的是听那宣纸画轴撕裂时的声音。我那时咋不晓得在野外挖个坑,随便捡几十件东西扔坑里?到现在掘出来,想必就发了大财。哪怕是虫叮蚁咬,也好过化成纸浆。我真蠢。这些年,每念及此,即痛彻心肺。2006年,我无意间浏览到某拍卖行搞的中国古代书画拍卖展,儿时在废品站见到的一幅画赫然在目,标价一百四十万人民币。我之所以敢这样肯定,是因为它少了一边,是残迹。当时我肚子疼,躲在墙根下拉屎,随手撕去了一角,准备拿来揩屁股,后来又看见一块绣花绢布,就嫌它脏,把它抛出围墙。
  
  六八年六月,我儿时的偶像,世界乒乓球男单冠军容国团把自己吊在北京龙潭湖畔的槐树上。我觉得很伤心。我都苦练了这多年的乒乓球,还学会上旋发球与下旋发球,现在容国团死了,这一手绝技还能展示给谁看?我把木板球拍扔进河里。我觉得容国团死得真窝囊。自杀的人,那几年比比皆是,并不稀罕,方式大抵是跳楼、沉河、触电、吊颈、投井、吃滴滴畏、用菜刀抹脖子这几种。堂堂一个世界冠军为什么不能选择一种稍有创意的死法?
  县二中,有位数学老师,因为生活作风被批斗,用绳子勒住自己的阴囊,另一端绑在楼顶的水泥柱上,再从上往下跳,身子在空中弹来弹去,悬挂了好长时间。全县人民都跑去看老师的空中杂技。一个农业局的干部,脱光上衣,把毛主席像章往肉上别,挂了几十个,再摸出一根粗长的铁钉,对准太阳穴,手拿断砖往上面拍,边拍,嘴里还边喊“毛主席万岁。”一个老县长因为被人看管得紧,总找不到死去的法子,吃饭时灵感来了,把筷子插进鼻孔,头用力往桌上一磕,筷子穿进脑子,完蛋了。
  对自己下手最狠的可能要数县图书馆的老馆长,走到街头,喝下半瓶煤油,又把半瓶洒身上,自己划根火柴点着了,还不忘高举红宝书,跳起忠字舞。跳忠字舞也没什么,那时候讲究早请示晚汇报的人们,不分年龄性别职业,只要广播里响起《东方红》、《大海航行靠舵手》等几首歌曲,便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当街起舞。关键是这位图图书馆长都烧成了一团火焰,还能跳得有板有眼,比如把红宝书紧贴胸口,双手分开,形成一个高举的V字,有节奏地来回摆动,再跪下一条膝盖,做抬头仰望太阳状。这得需要忍受多大的疼痛才能保持动作不变形?我不小心被开水烫了下,都要啮牙咧嘴鬼哭狼嚎。最幽默的是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人,准确说,是一具尸体。他死在路上,胸前被人写上了四个大字,“我解脱了。”有人觉得这四个字碍眼,一脚踢翻尸体,噢,背面还有四个字,“我翻身了。”不过,这种幽默感估计不是死者所能拥有。
  自杀的人都是用试图用死来威胁党,否定党的正确,洗脱自己见不得人的丑恶,博取不明真相的群众同情。县革委会的干部讲得痛心疾首,宣布凡是自杀分子,一律不得土葬。但问题是,县里又没有火葬场,许多人也不知道西藏有一种彻底的“天葬”。把自杀分子扔河里去?跳河的人已经不少了,在河边生活的老百姓都得出了这种经验:凡投河死的,女的仰;男的趴。这河水可是革委会的领导们也要喝的。后来有人提出建议,把这些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的尸体拿去沤肥吧。这或不失为一个废物再利用的好方法,但这人也因为这句话马上沦为革命的对立面,试想一下,反革命分子的尸体里有多少病菌啊,用它沤肥长出的蔬菜还能吃吗?这是居心叵测的蒋特分子妄图毒死革命群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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