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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继续迈步前进。
一对男女迎面走来,步伐是那么节奏明快、肆无忌惮。女人很漂亮,短裙上面印了一些蓝色小花,胸脯凸成山坡,腰肢宛若山坡下流过的溪流,在阳光下来回摆动。腿细细长长,露在外面,没穿丝袜,光泽是瓷器店里的,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碰一碰,看是否会碎掉。可惜女人身边那男人委实配不起女人。矮,矮成冬瓜;肥,比猪八戒更肥。外八字脚,罗圈腿,脸上更落满苍蝇屎。漂亮女人的手紧揽矮胖男人的腰。矮胖男人的手掐住漂亮女人的臀,掐得那两个半圆球体鼓鼓囊囊的曲线扭曲变了形。
唉,男人叹息了声,又骂了声狗日的,突然惊慌起来。心悸得厉害。
那个女人呢?她上哪儿了?她又不是燕子,不是麻雀,不是粘在墙壁上那些广告招贴画,当然更不是一滴水。水滴在水里,就消逝了。画,被时间一浸泡,会烂成面目可憎湿淋淋的一砣。麻雀与燕子飞上了天空,也会被蓝天抹去。可她明明有小小的脸、小小的眼、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嘴角还有一粒小小的黑痣。那黑痣是笑的,是俏的,是一小枝黑色的玫瑰,更是男人生命中的一部分,怎么就不见了呢? 怎么可以就这样不见?难道说,她,从头到尾,只是幻觉?
男人想喊她的名字,嗓音刚涌到唇边,梗住了。
她是谁?男人脑海里出现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岛屿。岛上都有树,是碧绿的,上面栖满色彩艳丽的鸟。树下有河,水里有银白的鱼。淡金色的阳光铺在鸟与鱼的中间。男人感到了绝望,在这些眩目耀眼的光线里。这万千光线似针一般,在空中,也在男人的身体里穿梭飞舞,上下左右,发出尖利的喊叫。男人的身体顿时瘪下去,呼呼的,都能听见漏气的声音。男人瘫倒在绿化隔离带的花坛上,惊疑不定。男人知道自己不是自行车轮胎。男人还知道自己不是花坛里的花花草草。问题是——自己是什么?男人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开始痉孪,左手不自然地箕张,紧紧地往下掐,先是掐紧草根,草根很快就成了一滩汁液,然后掐住一只蚯蚓,蚯蚓很快就成了一堆泥末。男人又掐住了一只鸟,一只腐烂的鸟。男人掐烂它的脖子。不过,没关系,它不会对此感到疼痛,所以男人也不必对此说抱歉。飞得再高的鸟总得要死在地面上,并在荒原里,化成一颗颗形状古怪光泽莹莹的石子又或是一块块沾满污垢与粪便的牙膏皮。这鸟或是没有躲过寒冬。寒冬比磨过的刀子还锋利。当然,它也可能是一只买来的鸽子。付钱买它的男主人或许与女主人发生了争吵,一怒之下,就把它从女主人嘴里揪下扔出。它没葬身在人的肚腹内,葬于此,又在此时此刻,暴露在光天化日下。这是它的命。
男人的眼睛觉得痛,下半身的血液全往上涌,很快,就头重脚轻。男人看见了一个小人儿,它在翻跟斗,在一个钟龛里,双手拽着秋千,下身光秃秃的,没有凹下去的缝,也没有凸起来的肉。它没有性别,或许是天使,可它脸庞上却又没有五官。天使不是这样的。男人摇摇头。右手塞入自己嘴里,嚼着,嚼得咯吱响。男人眼前又暴起一小团火焰,疼,痛,疼得心脏也缩成一小团,痛得全身一阵颤栗。小人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老鼠,尺许长,眼冒青光,气势汹汹地从街对面奔来,拧身一扭,滑出男人惊骇的视线,钻入男人的裤管,往上爬,至心口,一撞,就进去了。然后,男人看见自己捏碎了那鸟的头。
熙熙攘攘的人群一下子就远去了,或黑或白或灰或淡,如一幅糟糕蹩脚的水墨画,悬挂在空中。一个男孩在黑不溜管的小巷里抠着鼻子。一个老人坐在烟熏火燎独目圆睁的门神像下的门槛上流口水。一个少妇蓬头乱发赤足在与人讨价还价。一个小伙子躲在屋里对着镜子出现的影像大声地说脏话。一个小贩在使劲儿地晃一种叫不出名字但能发出巨大噪音的玩具。一个男子拿着扳手在撬屋顶上锈迹斑驳的铁管。一个少女在小心翼翼数着书本上的字。一只哈巴狗坐在窗台上凝神远望。一只蜻蜓在片草叶垂头低眉若有所思……
男人看见地面上自己的那具肉体靠在花坛里的那电线杆上,一动也不动。男人惊讶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跃到空中,而心里却没生出半份欣喜。男人把投向四周的视线收回来。花坛里指甲般大小的花歇在青叶上发出嗡嗡的响声,多半是红色的,也有粉红的。这是男人第一次注意到这些花的颜色。它们真美,毋论多小,形状又是如何,每一瓣都那么情绪饱满。男人叹息着。心里越来越悲伤。
男人又看见了那女人,那个精致的女人,那个与西西里岛美丽传说里的伊莲娜一样美丽的女人。
女人眉梢散开、鼻翅翼张,眼睛里淌着尚未化去的浓浓春情,颈颊上犹有云雨欢好后的一些新鲜淤痕。风从女人身后往前吹,忽地撩起女人裙摆。一股腥味朝男人扑来。男人喉咙里嘎嘎一阵响。一瞥眼,已看见女人黑色镶蕾丝花边的丁字内裤。男人恶狠狠吐出口痰,就想扭回头不去看,心却笔直地往下坠。坠,坠落的坠。重力的加速度,如同不断击下的鼓槌,一下比一下疯狂,男人腾地一下从花坛上站起。女人到了男人身边,看都没看男人一眼,就迈过男人这团黄澄澄发着抖的光线。女人的皮肤真白,男人忍不住赞叹。白色的女人,又不是白种人,那一定是杂种吧。
男人喘出口粗气,但一副副画面突然出现在脑海中,并以每秒24格的速度飞快闪动。这些画面轻而易举地把男人全身的血液压入下半身那个海绵体里。女人在各种各样的男人身下。女人在各种各样的男人身上。矮男人胖男人罗圈腿的男人外八字腿的男人脸上落满苍蝇屎的男人,还有瘦男人高男人竹竿腿的男人内八字脚的男人脸上涂满化妆品的男人……女人欢叫着,兢兢业业地叫,啊,喔、哇、嗯、哦、哈,间或还来一段高低起伏的鸟语。女人叫得可真够专业水准。男人愤怒地喊,婊子!
婊子?女人的名字叫婊子?不对,一定哪里出了问题。
男人不是瞎子,男人幸好不是瞎子。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婊子?这么漂亮的女人又为什么不可以是婊子?漂亮是硬通货,自然得一直处于流通领域。更何况男人又不是没干过比女人更漂亮的婊子。男人认识女人时,女人才十八岁。那时的女人,多嫩。嫩得掐一下女人的腰,女人也就水汪汪。男人脑袋似要裂开。男人咬牙切齿,紧走几步,伸腿朝女人的背影猛踢。男人的脚差点脱了臼,差点跌了个狗吃屎。水汪汪的女人洗不干净男人,反而让泥做的男人污了自己。这是命。是这样吗?男人捂住脸,想哭,指尖发了烫,一只粉白色的蝴蝶傲慢地歇在被男人捏得稀巴烂的鸟尸上。男人从指缝间看见了。男人立刻扑过去。男人逮住它。男人撕碎它。男人还骂了声他妈的。男人的身体一点点僵硬。
男人皱巴巴的西装左边口袋里滚出一枚硬币,又滚出一枚。阳光晒着它们,并从它们身上抖出一片耀眼的光芒。男人想起什么,深深地吸口气,手,往西装内口袋里掏,摸出一张百元钞票,摸出第二张,又摸出第三张。男人一下子就记起自己是要干什么的,马上弹起来,比拉得满满的弹弓弹得还要快,嗖嗖地,男人拦到女人面前,挥舞钞票,嘴里嘶声喊,我,我有钱,三百,够不够?
女人站住了,没说话,沉默了几分钟,接过钱,继续往前走,走得昂首挺胸,走得目不斜视。男人在后面跟,一跳一跳,癞蛤蟆样,身上还弥漫着恶臭。他们过人民路,入起凤街,沿后塘门一直上了兰亭桥,再拐进三元庙旁一条乌黑小巷,在一简陋木板门前停住。女人开门进去。男人也跟进去,就拽着女人往床上拖。女人拍开男人的手。男人不乐意了,我可是付了钱的。
女人默不作声端来一盆水,蹲下,拎起搁一旁的热水瓶,倒入小半壶,踅身,又从床脚摸出一块雕牌透明皂,捏住男人的手,洗涮起来。水很烫,男人咧嘴从牙缝里挤出丝丝热气。男人原本想骂人,还没骂出嘴,就感觉一个个毛孔都要在水里溶化掉。这水烫得皮肤可真舒服。男人闭上嘴,开始打量四周。屋子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一张床占据了一半面积。墙壁上蒙着墙纸。墙纸贴得很仔细,四角无翘起,中间亦无小气泡儿,素净的原木花纹。墙壁上钉着个木架子,上面搁着几本书,《文化苦旅》、《山居笔记》什么的,还有枝铅笔,削得尖尖细细。铅笔旁边有盏台灯,可能某处裂了,贴了一小块黑胶布。床对面是桌子,兼了化妆台的功能,瓶瓶罐罐摆了一长溜,像钢琴的琴键。
房间里很干净。这女人不干净。真糟蹋这么好的去处了。男人噘嘴,欠腰,勾腿,用右脚的大脚趾头去顶女人的臀。顶一下。再顶一下。女人的臀是会唱歌的天堂哪。可惜这天堂里却藏了肮脏的排泄处。一念及此,男人心里顿时似被火舌舔了口,热了,热流往下,涌入丹田,下腹猛地滚烫,双腿间那玩意儿又昂然而起,男人一把从女人手中夺过毛巾,抛掉,扑上去,牙齿上的白光一闪。女人呀地叫了声,就在男人猛烈的撞击中顺从地摊开四肢。
女人真是瓷器样的,且应该是传说中的那种秘法烧制,白如玉、响如磐,摔不碎,很快,柔若奶腻的肌肤上就涌出细细的汗,一粒粒,比钻石还璀璨。男人突停下来,弓背,鞠腰,动作似乎被某种东西硬生生扳断。男人下意识地往窗口望去。太阳正拖着一条蓬松火红色的尾巴从一片青灰色的屋顶上滚下,像只狐狸,满脸都是诡秘的笑。一只猫就在屋脊上,身形如燕,嘴里也真叼着一只燕,也许不是燕,是麻雀,可麻雀的尾巴不是这种剪子一样的。
男人糊涂了,准确说,是恐惧了。倒不是因为猫的吃相过于凶残。一种莫明其妙的东西猛地扼住他的心脏,并使劲儿地一捏。男人的眼情不自禁往身下瞟。女人不见了。男人的毛孔一下子全炸开了,但转瞬间,又像从热气腾腾的桑拿房里跃入水面还结着冰碴的湖中,女人在床头坐着,衣冠整齐。女人没看男人,手指轻挠下颌。
那粒黑痣到哪去了?男人问出声。
挑了。女人淡淡地应,说着话,弯下身,从床下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药盒,打开,找到一瓶氟哌啶醇,倒出两片,轻声说道,吃药了。
我不吃,我要痣。男人闷闷地伏下身子。被褥里有女人的香味,一丝一缕,令人心醉神迷。没多久,男人眼里又露出奇怪的神色。男人像是嗅到一种由鲜花的香气所掩盖的猫屎和发酵的乳酪的味。噢,这是“人的味儿”,《香水——一个谋杀犯的故事》里的主人公格雷诺耶为提炼“人的香水”杀了二十五名少女。那是一群比鲜花还要娇嫩的少女。男人为自己的记忆感到自豪,于是,抽抽鼻子,揉揉眼,却突然又看见一些汉字正在脑海里凸起,一个个,有棱有角,结实得很。男人伸出手。它们在男人的指肚下此起彼伏,并且热气腾腾。男人感到不可思议,于是更加用力地嗅,突然头往墙壁上撞,手往床板上捶,我要痣,我不吃!
痣在这里。女人的神情不无慌乱,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