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獾子”。调皮、胆大、匪气重,常扮神弄鬼,能配制土炸药,曾独自设计炸死夜间袭村掠户的贼盗两名。嗓子好,喜唱野调,颇受村中各户爱护。11岁时,被一个嗜赌成性的族叔卖与外村一个大户做家奴,伺候瘫痪在床的方姓私塾先生。因本性至聪至纯、伶牙利齿,又身世至苦,颇得主人之心,赐名梅修山,授之笔墨诗赋,过目成诵。方氏祖籍鲁南,酷爱柳琴戏,口授修山《武家坡》、《水长逝》等老调曲目,让其在榻前院中演绎。方氏殁后,修山纠其家奴,变卖家产,自创“南拉魂正阳戏班”,并自编《七吊钱》、《云鬓误》等名剧,转演沿淮四省上下,爆极一时。据《正阳关梅氏逸事》一书载,梅修山平生重义,一日,戏班中的青衣“小桃红”被蒙城县一豪绅强掳,欲纳为妾,修山孤身往救,于堂上自断一臂,血溅四壁,神色自若,气镇列绅,救回女弟子,并自此不再登台。另据该书转引梅修山的自述,他一辈子做了两件大事,一是创了南拉魂戏班,二是夜闯安徽省总督柏文蔚的书房,乞求拔银,将座在淮河河道中的祖籍地“瘫村”搬迁上堤,柏氏当即拍案首肯。至于银子是否拔到,诸书皆语焉不详。梅修山在1944年淮水灾后失踪。一说是柏文蔚被一戏子所制后备感羞辱,秘令家丁卫士追杀多日,将其击毙。一说是多方努力搬迁“瘫村”不成,失望厌世,在天堂寨一带剃度为僧。还有一说是常年忧愤,每日必醉,醉后失足淮水中淹死。
[七巧莺]:1923年生于寿县正阳关,梅修山与方府褓姆所生之女。天生命硬,落地之日即克死其母,梅修山借得八村百余户的孕妇乳汁,将其喂养。8岁即学戏,资质秉赋异常,戏词诵读一遍,即可登台献演。长大后美貌非凡,身手矫健,扮相、唱腔、甩袖、水步、武戏诸功一时无二,后成南拉魂戏班当红旦角,班中人呼“七姑”。据《正阳关梅氏之乡村遗书》(历史系姜斯年教授一旁红笔加注:毕竟是本野书!)中描述:七巧莺生就一副顾盼生泪的吊眉梢,喜穿凌波微步的小芒鞋。她登台时,百里之内的纨绔弟子纵马聚集,奉金呈翠,竞相献礼。为了博七姑一笑,倾尽家产的大户子弟不计其数。最知名的唱本是《还魂记》,演出时场内泪飞作雨,其鼎盛局面百年罕遇。其父失踪后,七巧莺不再开腔登台。1944年灾后去向待考。一说被兵匪掳走,一说嫁与“瘫村”本族一农夫为妻。
姜教授用粗大的指节敲击着书桌,不无伤感地喃喃唠叨:七巧莺哦,七巧莺。他又用一惯的严厉指点我说:瞧着这两个条目的魂窃了吗?都清晰地点到了瘫村,看来这个村是你绕不过去的一个坎罗。在民俗史这滩子深水里,要弄出点眉目,你就用这几大堆戏本当厚厚坟土,先把你葬掉,才能真正做出有品格的学问来。等混到我这个份上,你就有胆子拿最浓最黑的墨汁,往你想淋的那颗人头上慢慢地淋!我陪笑道:那是那是。他又说,最早的拉魂腔词曲有三百多年了,每五年出一部新戏,这一撂子里有真正的民俗史的血脉,理清了,你就能从中得道成学。做学问要有一颗连根拔起的雄心;理不清,你就死在里面算了,或者干脆改行,回老家桐城当个剃头匠,罢了。
我喜欢聆听姜斯年教授这类硬梆梆不容一辩的语气。我想,这是名宿的口气。他怪异的比喻有时像一缕春风,拂过历史学无尽苍茫的水面。
一日,我站在他的小阁楼的窗口。学府博大幽深的景象尽揽眼底,林木苍翠如烟,几只无名的小鸟从那苍翠中倏地跃出,又很快地没于其间。余音悠久的钟声里残阳临照,像给人世上那最后的一课,课本夹紧着不轻易被翻开的残酷细节。
猝然地,我心头一抖,嗓子一紧,心底升腾起唱一段拉魂腔的强烈欲望。
《拉魂腔》 第一部分《拉魂腔》土匪腊八(1)
除夕夜,在墙角点一红漆。至初七日清晨,如果有蜘蛛结网于上,其年必有大灾。
————沿淮风习之一
腊八是个弃儿。七巧莺用一条棉巾裹着他回瘫子村时,他已奄奄一息,只剩下干猫枯柴样的一副小骨架。也算他命大,在灾区肆虐着疟疾、霍乱的空气中穿行几百里,居然没染上丁点病。回了村,七姑便走村串寨地借乳,在淮水两岸,向别人的婆浪借乳是必须屈膝的,把盛乳的小碗举过头顶,有“跪乳”的规矩,等到孩子缓过一条命来,七姑的膝盖已跪出两块铁硬的血痂了。瘫子村的风水先生梅子孝过来说,这孩儿脚未沾地,就吃了近百个女人的奶汁,受恩过重,阴气又太盛,即使不短命,也会落下个大病根子。一席话吓得七姑灵魂出了窍,夜夜在煤油灯下盯着孩子的小脸蛋瞅,越瞅心就越虚,是啊,都过了三个除夕了,这娃除了嗯嗯吱吱比划几下手脚,没吐过一个脆字儿。莫非真是个哑巴?孩子的哭腔却是霸气得很,一扯开嗓子,哭声仿佛从土墙刺透了出来,传出很远。瘫子村唯一一个非梅氏一脉的孩子,哭声在村中回荡着。腊八哭上个两昼夜,那腔不夹着一点儿嘶哑。
一直熬到第六年的腊月初八日傍晚。按村中老规矩,这一日须除尘、祭灶神。得买一根簇新的扫帚,把家中墙角蛛网、梁上浮尘、米瓮蛆虫全都打扫清净。七姑摆出了三个小素碟、正准备点火炸鞭炮时,孩子趴在门槛上,突然眼汪汪地喊出了一声“娘”,好嫩生生的一声!把人的心尖子活生生地扯掉了。七姑还未掉过头来,泪水就哗地一下迸涌出来。灶神也无心去祭了,一转身扯起那孩子,紧搂着,嘤嘤地就哭了一夜。从此,这苦命的孩子有了个名字,叫腊八。
毫无疑问,我掉进了姜斯年教授预设的学术陷阱之中。当我按图索骥地找到了硖石乡瘫子村的七巧莺,当我开口请求借居一段时日时,我心中忐忑不安。在我的家乡桐城县,要接纳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入村,那可是件大事情啊,意味着你必须对可能出现的一切后果负责。哪家的鸡丢了,锁毁了,或是村头又聋又哑的傻姑无端地受孕了,生疑的眼光都会一一地刺向你。而你无可辩驳。不料,七姑只是紧盯着我的双眼一会儿,温和地笑了笑,应了。腊八更不欺生,利索地把我的行囊搬上了炕。
我跟腊八睡一条炕的两端。这个头发已经斑白的鳏夫睡在外,我在内。炕中间安放着一个硬木雕花嵌贝的小矮桌,是腊八是洪灾中捞回来的,它也是七姑家唯一的奢侈用品。每天傍晚,当田间刮过来浓浓的残留农药的气味,我跟腊八就分坐在小矮桌的两边喝酒。我每日的早集时分,例行的工作是去七八里外的硖石镇上买酒。让腊八惊羡不已的是,我仿佛有花不光的钱买酒,而且买的尽是镇上难得有人光顾的陈坛老窖烧酒。像村里其它人一样,腊八认为像我这样的城里读书人,过的是一种腐败的寄生虫生活。谁不愿意过寄生虫的生活呢?何况是个体面的寄生虫。想归想,腊八显然没掩饰他的羡慕,他不像村中其它人那样对我暗存敌意。
叫我大感意外的是,瘫子村人虽穷,却不枉屈自已的嘴,吃法既挑剔,也讲究。比如吃螺丝、牙丁鱼须赶在清明之前,酱腌肉、青团子是清明佳品,立夏则咸鸭蛋畅销,冬至时吃米糕、喝冬酿酒,这些过了季就不值钱了。冬酿酒我在别处没见过,应当是一种黑糯米酒,与桂花一同酿制而成,口味甘甜,色泽金黄,隐隐地散桂花的幽香,十分爽口怡人。过了冬至日,就没人再喝,如果当年不曾喝畅,只有敬请明年赶早了。淮上鱼产丰饶,种类繁杂,有较名贵的回望鱼、刁鲈、沙鳜鱼。有用油炸的麻虾、梭子鱼、旁皮鱼。我从没见瘫子村人拿钱买鱼,也不卖鱼挣钱。快日落了,腊八顺手从门后抄起一件鱼具,就往河边走。一泡尿功夫,几条鱼乱蹦瞎跳地进门了。逮啥烧啥,经七姑的手烧出,尽是美味。瘫子村人捕鱼的工具多得叫人眼乱,常用的就有网、罟、罩、筌、箪、叉、射等十多种。吃鱼的花招也多,听七姑讲的烹调方法就有灸、蒸、烧、漉、爆、薰、晒、腌、糟等几十种,只是会做全套的人已不多了。我若不是个学者,恐怕连这些吃的花样和捕猎的工具都记不全。想一想,倒是城里的人贫乏可怜,乡间的讲究被许多人忽略掉了。
我们经常喝得酩酊大醉。憨子腊八一醉就莫名其妙地能言善述,一些往事的细节让他描绘得纤毫毕现,只可惜多数时候我竟忘了做些笔录,有负姜斯年教授平日里对我的严格训习。比如他讲的杀狗一段。七姑身子骨寒,一入冬,不吃点腌狗肉,夜间就冻得关节发僵,手脚冰凉地不能入睡。狗肉是旺火祛寒的好东西啊。每年春天,捕狗是腊八费尽心机的一件大事。杀狗后,扯骨带肉的用粗盐腌起来,塞进罐子里,埋在门前的栗树根下,即便夏季遭了大水,秋后照样刨出来吃,往往灾沁过的腌狗肉香气更醇更浓,功效更好,好像把骨髓里的寒气都驱尽了。风水先生梅子孝说了,七姑的指形像根嫩圆的葱管,指尖上翘,又天生的骨冷,是个地地道道的妾命。狗肉戾气重,是克住妾命的好药方子。可哪里有那么多的狗够腊八杀呢?
腊八自有他的绝招。他先宰了两只逢春发情的大母狗,把她的阴户连后腿一块儿剁下来,血淋淋地。乖乖,那骚气可真是厉害呀,呛得人一下下地发懵!腊八说。
到了夜间,腊八把母狗的阴户挂在淮堤上的大柳树杈上,自已拎着把霎亮的大砍刀蹲在树后。没多会儿,嗅得味儿的公狗们嗷嗷叫地就一个接一个地来了,呼呼地往树上跳,一副贱胚样儿。腊八操起大砍刀就是一阵乱劈,一刀,血一喷。那些狗,昏昏地一发情,脑壳子就木了,腿脚一点也不利索,见了刀居然不会躲,跟人一个臭德性。腊八嘻嘻地舔得厚嘴唇子说。狗血溅得腊八脸上、脖子上、袄子上、裤裆上、刀上都是,像撒满了娇艳的桃花瓣。一次,我把腊八春夜砍狗的事讲给姜斯年教授听,这个敏锐异常的老头戒心重重地盯着我的眼说,春天的怪事多哇。不是挖苦我吧?一下子把我给噎住了。
有几年春天,狗肉爆罐了。腊八便拎着腌了半成熟的狗肉上集市上卖。七姑腌狗的功夫辣,茴香、八角、土檀配制的许多种底料方子是她爹梅修山传下的。摆在地摊上萝卜、菠菜、蘑菇之间的腌狗肉格外扎眼,风一过,狗肉的醇香刮楞了半边街,腊八屠狗的名号就播了出去。渐渐地,便有人夜间循着狗踪来寻仇。
一夜,腊八刚痛痛快快地砍了一条滚圆壮实的杂毛狗,喷了一袖子的狗血。一转身,突然看见约七、八步外,黑截塔似的一个汉子扶着把锄头立在那里。腊八愣了一下,随即定下身子,也不吱声,拎着还在滴血的大砍刀跟他对峙起来。
过了半晌,那汉子突然冷冰冰地问道:“你,杀了我的狗。咋算?”
《拉魂腔》 第一部分《拉魂腔》土匪腊八(2)
“操你娘的!你的狗?你唤它一声,瞧它答应不!我就咬定它是个野种!你咋办?”腊八横着说。
他的腔还没落净,那汉子的锄头呼地一下就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