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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67-拉魂腔-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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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血记〉〉时可供比拟。    
    小说的谋篇是盒式的,初读之时,我仿佛是一个贪心的孩子,一个劲地要去打开置于眼前的一个又一个盒子。而每一个盒中,都是一个精彩的短小的故事。每一个故事拆开来,都会出人意表――短促,激情,像一曲曲折子戏,铆足了劲,在一个短暂的瞬间,可歌可泣地呈现一个个人物大起大落的命运。盒子中装着两种人类亘古书写的东西:爱情与死亡。爱得铭心刻骨,死得催肝裂胆,爱与死都像一曲拉魂腔的高调,响遏行云而又令人生九曲回肠。


《拉魂腔》 题记撼人心魄的“东方式”乡村挽歌(2)

    小说一开始的出场人物是七姑。七姑是淮河“南拉魂”戏祖师爷班主梅修山的闺女,年轻时是名动四省的一个旦角儿。可七姑二十多岁时就从戏台子上失踪了。七姑的命运像个谜,无人能解。小说是以七姑的出殡开场的。在秋风秋雨愁煞人的淮河岸边,一个叫硖石乡瘫子村的地方,小说主人翁麻三叔的第三房妻子七姑出殡了。七姑的身世是个谜,七姑的爱情也是一个谜。七姑的死也和她作为拉魂腔的名角相匹配的死法,潜伏四十年没有在戏台子上露面的七姑,在最后一次出演中,仅仅是“呀嗨――”一声,一声长调划过苍穹,一个人的精魂陨星般倏忽而灭!这一切仿佛是传奇:七姑的被强奸,七姑失魂落魄的爱情,七姑变态的婚姻,七姑的失踪与复出,如漆黑的夜空中划过一道耀眼的流星。我的理解是,作者安排七姑的故事,并非是出于猎奇或杜撰一个传奇故事。其深意大焉!一、七姑为《拉魂腔》灌注了曲调与魂魄。二、七姑拉出了淮河沿岸的风习与历史。三、七姑带出了主人翁麻三叔――瘫子村村魂的魂胆。四、七姑的传奇命运,与淮河的洪灾即小说中的地域因素是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的。七姑作为《拉魂腔》次要人物,其最主要的意义还在于,她为整部小说定下了沉猛、妖媚的基调。    
    其次是人物的血性,无论男女,销魂蚀骨的妖媚,热血淋漓的悲壮,软的硬的都叫过瘾。主人翁麻三叔、梅虎,一个是外表冷,一个是外表像古长城的城砖,而两个人都是血性男儿,两个人都是为了挽救瘫子村的命运,为了谋求瘫子村村民的福址,在瘫子村动迁这一问题上,父子冲突,梅虎纵火烧掉村魂梅祠,麻三叔为了捍卫族权而大义灭亲,拿匕首杀了梅虎而后自尽。而这样的铁血汉子,都像霸王拥有虞姬一样,拥有他们自己的“虞美人”。《拉魂腔》中,父子两代所拥有的女人,都是拉魂腔的名角,这也为他们铁骨铮铮的命运,增添了一笔凄凉的底色。    
    《拉魂腔》父子的浴血冲突意味深长。农民的贫困,农民的守土不离,农民在自然灾害面前的顽冥、沉着、悲苦、无奈、抗争与顺天由命,农民在一个特定地域内所抱有的生活态度,农民在走向幸福时所面临的现实困境,最终创造出了他们自己的命运。生存与毁灭的冲突,养育了沿淮儿女的血性,创造了他们特有的命运,也演绎了他们浴血奋斗的精魄。可以说,作者是在史诗意义上,浓墨重彩地勾画了当代农村正在消逝的风俗图和村庄的灵魂史。《拉魂腔》所展现的历史场景是相当壮阔的:从上个世纪战乱频仍的四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末的农村税费改革,以至于本世纪2003年犹在人们眼前的淮河大洪水所带来的灾难,一幅漫长的乡村图景,赤裸裸又令人心悬地展开着。    
    小说《拉魂腔》是以第一人称“我”来叙述的。这也是这部长篇小说读来过瘾的又一个因素。因为第一人称很容易形成“在场感”。沿淮的风俗、沿淮村庄的魂魄,正是随着我的深入了解,而让读者如临其境,泪与血都如同亲身披沥。“我”是以一个民俗史学者的身份,出现在小说中的,“我”对民俗的考据,使一些失传的或已经为人们所淡忘的民俗,有了更深入更清晰的认知。《拉魂腔》读到结尾的时候,与七姑出殡相映照的是,民俗史学者的情人,麻三叔的女儿梅红,在面临淮河大洪水的滚滚洪涛中,奋身跃入能够夺人性命的波涛之中。看似没来由的一个动作,她要去打捞从上游淌下来的一根圆木,这样的活计,本是已经失踪的七姑的养子“土匪”腊八爱做的事情,也是沿淮老百姓在洪灾时打捞浮财的一种苦中作乐的做法。已经在省城图书馆工作多年的梅红,血管里依然流淌着麻三叔的热血。同时,这个故事的细节的安排,也因为瘫子村具有村魂意义的代表人物(麻三叔、梅虎已死,腊八失踪)的缺席,而显得更加突兀!梅红的这一跃,既暴露出了沿淮农民本能峥嵘的一角,也表明小说作者的刻意求真,因为生活本身从来都是没有理性也没有圆满的大团圆式的故事结局的。梅红突兀的跳水之举,还小说创作与生活真相的合一。难怪有人建议作者删改这一结尾时,为陈氏所拒绝。    
    这部长篇我多个令人拍案称道的地方,其中独特的语言绝非当下那些速成的小说可比,它的叙述密度之高,常常让我读完了一章不得不回头去读,去找被处处埋着的线索,一部20多万字的小说要做到字字可敲、无可置换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作者究竟在其间下了多少年的功夫,不是我所能考据。我个人认为,就整体语言的特殊性而言,这部小说凌驾于绝大多数我所熟读的小说家之上,包括莫言,虽然〈〈拉魂腔〉〉中也难免有欠锤炼之处。我不是做文学理论的人,与陈氏一样作为一个诗人,我认为〈〈拉魂腔〉〉完全可以放在他的诗学体系一起来考察,诗中所不能展开穷究的,在这部长篇小说或许能找到一些答案。    
    引林于2004年11月,2005年11月北京大学


《拉魂腔》 第一部分《拉魂腔》七姑(1)

    万事万物存在于    
    现世的大地;    
    幽灵与风雨    
    各有其遗传————    
    (一)    
    七姑    
    在亡者的耳中塞上泥土,她就能听见人世的亲人说话。用苦艾灯盏薰一下她的脚心,她的魂就忘不掉返乡的的路。    
    ————沿淮风习之一    
    七姑出殡,碰上了一场秋雨。    
    堤上,扯起白条子招魂幡的送葬队伍,稀稀拉拉地有两里多长。打头的尖腮婆子朝路上撒着盐粒。照沿淮七十二乡镇的说法,盐的烟火气重,压得那些在荒郊晃荡的野鬼不敢上前,刚逝的人能落个安生。玻璃罩内的莲瓣明烛,映照她的阴间之路。《佛说莲花落》。围着棺木的两个女人,朝地上甩着船形的纸鞋。纸鞋不能是素净的,必须沾点泥土。这也很有讲究,据说阴世的河水,由人世的眼泪一点一滴凝成,一个人死了,为她而哭的人很多,她必须踩着这种船形的纸鞋,才能不被淹没。死亡被滑稽地虚拟着。每年的清明节,当后人祭祀焚香,纸鞋上的泥土会指引她的灵魂返乡。穿越漫山遍野的杜鹃。    
    硖石乡,往西北去一百一十余里是河南省,往西去九十余里是鄂、皖两省交界的天堂寨群峰。从桐柏山区跌宕而下的淮河,在此与大别山蜿蜒泄下的淠水、史水、杭水訇然相汇后,出山入垸,戾气全消。像一个男子突然绝了他火蘸蘸的性子,一下子沉郁起来,侠骨去后只剩那九曲迴肠。民间就有说法,说在硖石乡境内汇合的诸水,总有一条是母的,要不,这淮水怎么一下子就温驯了下来?进硖石乡时,诸水激沫扬沙。宫颈糜烂。出硖石乡时,只一条河陡然变阔,和蔼东去,蕴生出下游旖旎的万千气象。子宫浩荡。换句话讲,硖石乡是数水纵性交媾、挫骨重生的地方。自古,硖石人的性格就不同于外乡,连天气也是一样。像这场秋雨,绵着劲子落了半个多月,没有一刹的缝隙。晴起来也一样,阳光明晃晃的晒得人直晕,地焦唇裂。硖石的一切,透着种大悲大喜的味道。    
    秋雨落在七姑丈夫麻三叔灰白的头发上,湿发紧贴头皮,让这老头显得更加地枯瘦。他死松枝般的长脖梗子上,暴出的筋脉像一堆大青蚯蚓纠缠着。皮上点点老年斑就像那蚯蚓的粪便。他手扶棺尾,和捧遗像的养子腊八紧挨着走在一起。七姑嫁到硖石乡的瘫子村时,填补的是麻三叔的第三房。这一带乡间有着“结发的妻子热、续弦的娘子寒、三房的妾命荒”一说。意思是,头妻往往有个旺夫的命,死搂活抱地厮守着,是理所应当的。二房就要稍稍疏远一点了,否则那男人尝不到好果子。而三房的命多数是块渗苦水的薄田,一年种个一茬、两茬的就够了。和三房守得紧的男人,夜间极其无耻地大晃个骻骨磨着钻头。“嗯,像合欢的畜生”。这是要损寿的。从常理上推测,娶到三房时,男人难免年老体衰了,避着一点,也算有理。偏偏这麻三叔只比七姑长三岁,避得急了,两边都口干舌燥地心乱。但规矩毕竟是规矩。硖石乡的人自古不坏规矩,平常的日子里,七姑和麻三叔便不住在一个屋。他们住在隔得很远的两座房子里,一个村头,一个村尾。七姑和鳏夫腊八住在一块儿。    
    这腊八生得又糙又壮。他的肩膀和麻三叔的下巴一般高,但他的头顶和麻三叔的头顶也一般高。腊八石碾子一样的脑袋直接嵌在了宽大厚实的双肩上。有人说,这爷俩的样子长拧着了,犯忌。据讲女人们喜欢腊八这种相,没脖子的男子,肠子里没弯弯绕,脑子缺根筋,过日子省心。说来也怪,缺了脖子,倒像敢于对丑尽了责。而少了别的器官,便横竖不占个巧。可腊八偏是个鳏夫。麻三叔一声不吭地走着,除了咳嗽,他可以熬过春夏秋冬一个整轮回也不吭一声。腊八却把嗓子嚎得哑掉了,他有个怪毛病,一激动,牙根子就死痒,就得往牙口里塞上硬东西。七姑遗像的小木框被他撕掉了一个角。腊八的嘴角直掉着木渣屑子。但似乎没人听得见他的哭。照硖石的规矩,送葬的队伍轰闹得越凶,死者的棺上就越有哀荣。    
    只可惜秋雨绵绵不尽地落着,鞭炮不能炸。好在这一天的送葬队伍里,来了一个不邀自到的拉魂腔戏班子,比炸炮来得热闹。拉魂腔,俗称又叫“打秋风”、“铁檀香”,在淮河人民的心里,这可是个了不得的戏种,书上说它揉进了北方戏的沉猛和南方曲子的妖媚,唱起来,软的硬的都入了瘾。在皖北、豫东、鲁西南一带,有炊烟的地方就有人唱拉魂腔。只是这些年,靠卖戏为生的戏班子全凋零了,能唱原汁老调子的人越来越少。偏又都爱唱,渐渐地就没了个正调。七姑办白丧之礼,本没想着请戏班子。可就有硬生生撞上门来的。唢呐吹的是《月下尸》中的一段,调子凄厉、悲凉,讲的是西楚霸王和虞姬夜间巡察,看见兵士们横尸满坞的场景。曲调中充溢着一种绝望的感情。那唢呐声真个是响遏浮云,不像是从八个汉子硬绷着的腮帮子里迸出,倒似有一条巨蛇甩着金属大镣链的鳞片在雨之上的云中豁命地狂扭。蛇尾的余响,在阴暗的低空中拖得很长,很长。戏班子来自寿县,霍邱县?还是河南的某个偏远的小县?他们一句话也不多说。听说这个小草台班子本是早散了,铁笛铜箫都落了锈。但这次瘫子村死掉的不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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