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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谋划已久的麻将局子终于凑成了。这次跟王清举配对的是郭建辉的妻妹陶月婷,郭建辉夫妻俩配对。已离了两次婚的陶月婷,今年三十七岁,本是县拉魂腔剧团的一个花旦,演过《浣纱记》中的西施。想当年,这曲戏一度红透了全县,农妇们在麦田浇粪时都哼着其中的一些段子。能演西施,你猜她那长相。不到二十岁就火了的陶月婷,自然地就养成了动辄撇怒的小性子,轻易使唤不得,剧团团长整天里尾巴似地陪着笑脸,变着法儿哄她开心。一次,县长宴请北京来的贵客,邀剧团团长带着陶月婷作陪。捱不过县长的面子,陶月婷就去了,但席间小性子偏犯了,死活不愿喝北京那们客人敬来的白酒,说是怕毁了嗓子。县长踱到桌子对面,笑咪咪地亲手捧起酒杯递给陶月婷。她仍是绷着嘴不赏脸,急得剧团团长步子也挪不动了,心里直唤亲娘。最后,县长说:嗓子不是为戏才留着的吗?如果戏都演不了啦,干护着个嗓子有啥劲啊?此后,陶月婷再也没有登过台。再往后,县内虽然又出了几任西施,但大家总觉得没有陶月婷的西施过瘾。陶月婷的西施夹着点火性子,杏眼一扬,一声娇叱,吴王噔地后退一步,台下炸了棚似的掌声。搞市场经济以后,县拉魂腔剧团很快就垮了。团长悲叹说:像一团子干瘪牛屎啦,连点热气都不冒了。
垮了好哇。陶月婷噔噔地找到了已退休的老县长,还拎过去两瓶本县产的廉价烈酒。一脸桃花地说:“县长啊,今儿上您府上,也不是欺老。你当年说我这嗓子是为演戏留着的,不让我上台。戏班子垮了,你也离棺材近了。我这嗓子却还是靓得很呢。你老人家今天要是放胆喝了这两瓶烧酒,我就唱一段《浣纱记》给你听听。全县百万人呢,怕是没几人有这耳福吧”。老县长气得直跺脚。陶月婷丢下那两瓶酒,把洁白的长手套往腕上提了提,轻哼着小调扬长而去。
这故事,知道的人多。刚开始打麻将时,王清举瞧着桌子对面气韵不凡的陶月婷,心里有点犯怯,不冷不热地顺口说着客套话。没想,这天手气出奇地邪乎,不到半小时,竟赢了三千多块钱。
“哦?我说王乡长啊,真没想到你外表那么粗壮孔武,心思这么细密耶。牌出得贼精贼精的,让我们这些个不长脑子的妇道人家怎么出牌呀。”陶月婷拿似笑非笑的杏眼角儿,瞟他。
“哈哈哈,哪里哪里。是你小陶老板瞧我工资太低,有意在扶贫吧。”
“唉哟我的天哪。还轮到我这个半老女人?你这个大乡长,馋着牙拍你马屁的妹妹都挤成肉干了吧?”
“哪儿呀,谁睬我这个不腥不臭的土包子。我也就是跟自家的黄脸婆搞搞二人转。”
大家都不荤不素地笑起来。
过了一会,王清举感到陶月婷的脚尖有意无意地碰到他的脚背上,她的脚从鞋中褪了出来,仿佛只穿了双棉袜子。大概见王清举不仅没避开,还用很细微的动作呼应着,陶月婷便用脚尖在王清举的小腿上摩裟起来。王清举的心立刻就乱掉了。真要命,他喜欢的正是这种半遮半盖、欲干还休的风骚劲头。平日里,他对那种直楞楞就往怀里硬扑的女人,已感到索然寡味了。
王清举的脑子早就钻到桌底下,眼神晃荡着,可仍旧是赢。陶月婷突然嘻嘻地笑着把牌一推,说:“乡长啊,你真会欺负我们这些草头小老百姓呢。不行,赢这么多,得放点血请客!”
“能请到你小陶老板,真是福气哦。你说说,怎么个请法?”
“现在的时兴是:请人一顿饭,不如请人一身汗。你请我们到碧海云天去蒸个桑拿吧,散散一鼻子的臭汗。”
“嗯,那种地方,合适不合适啊?”
《拉魂腔》 第二部分《拉魂腔》虎子(5)
“哟瞧你说的,那种地方?什么地方啊。这可是我自已投资开的店啊,清清白白。白墙黑字地写着呢:守法守誉经营。”
“哦哦哦,原来是小陶老板的店。这就去,这就去”。
郭建辉一直闷着头,不吱声。有王清举在的场合,除非乡长问他,否则他可以永远做个哑巴。他仿佛敏感地旁听到了王清举和陶月婷的肢体对话,心里奇怪地酸了一下,有些失落。在硖石乡,他平常一个月才回一两次县城的家。每次夜深人静时,他习惯地就往陶月婷的手机上发些用语暖昧的短信息,倒极少给老婆打电话。她俩虽是同胞的姐妹,气质长相却是南辕北辙地朝两边窜,竟连一丝一毫的共同点也逮不着。这真叫郭建辉沮丧。开始时,他只是坠坠不安地试探,陶月婷是每个短信息必复,尽管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话,但没见她的火爆性子露出来。渐渐地,他胆子壮起来。他挖空心思,写了许多一语双关的短信息,比如他发过去:“干吗?”,陶月婷那边回:“嘻嘻,不干嘛”。他发过去:“天黑了,小鸟累了,渴了”,陶月婷那边回:“我这里水多着呢,你那里又喝不着”。诸如此类。有时,陶月婷在外醉了,也会主动给他发一些手机短信,郭建辉那一夜就会彻底失眠。有时回城,刚跟老婆做完爱,他会光着身子躲在厕所中给陶月婷发个短信。这已成为他最隐秘的一种精神寄托。但一层不能捅破的窗户纸,卡在那里,只能朦朦胧胧地去猜测纸那一边的心思。有时他觉得,陶月婷绝不可能喜欢自已这样一个干瘪、无趣的男人。一想到这,便捱不住地要喝醉。
送王清举到了碧海云天浴场,已是深夜十一点多了。他到老婆说:你先回家吧,我办点事马上回来。
他骑着那辆叮叮当当乱响的旧自行车,在城郊黑灯瞎火的小路上,盲目地转了很久。
王清举
一踏进碧海云天浴场的门厅,王清举就感到一阵目眩。
太奢华气派了吧,小县城还真敢藏这片风水,他想。异常亮敞的大厅内,八根十多米高的雕花白石大圆柱直奔弧形穹顶,穹顶垂下了缀饰无数小水晶球的巨型吊灯,二楼、三楼半圆形的护栏缠以茂盛而挂的常青藤。旋转而上的台阶是厚实而透明的玻璃做的,每一级阶梯上放置着一片栽在青花瓷盆中的花草。除了一个来回拖地的女工,大厅内看不到其它的人。整个厅内弥散出一种雅致、安宁、大派的气息。
想起路上曾说已多年没进过大澡堂子了,王清举脸上有些发烧。是不是该进?他真的犹豫了。他朝前跨出的每一步中都藏着一个退缩的念头。但他还是一步步地上到了二楼。二楼是一条长而幽暗的甬道,道两旁是一间间紫檀色房门的包厢。陶月婷在他前面自顾自地走着,立在每间包厢门口的小姐朝她微笑着略略鞠躬问候。这些笑容可掬的小姐们,看上去都在二十岁上下,个头高挑、皮肤白暂,穿着一色的红缎印暗花短袖旗袍。“她们不少是你们硖石乡、鲁堤乡那偏东一带的呢。”陶月婷忽然掉过头对他说。
“哦,哦。”王清举有些局促地应道。
进了207室,掩上门,王清举从心底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很害怕路经一个包厢时,那扇紫檀色的门会突然打开,出来一个熟人甚至出来了一个顶头的上司,自已曝光了还不打紧,看到了不该看的,犯了领导的忌讳就太麻烦了。幸亏这一路平安,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房间并不显大,有一半让弧形的落地地玻璃罩着,透过玻璃看,里面有一个好大的按摩浴缸,还有一座小木屋。陶月婷陷在另一座沙发中,拢拢长发,斜着眼看他。四目相遇的一刹,王清举从她的眼底敏感地捕捉到一丝古里古怪的浅笑。
“喝点吧。”陶月婷从身边的小冰箱内取出一瓶干红、两个杯子。“这样吧,你一大杯,我一小杯。”
“呵呵,你可真会讨巧。”王清举说。两个杯子容量差了十倍也不止。
“哟,我说王乡长,到了这么隐秘的地方你还放不开呀。”
陶月婷脱掉了外套,里面仅穿的贴身低领白羊绒衫,衬出浑实小巧的乳形。王清举身内燥热的心猿意马在奔突。“好,喝吧喝吧。”他说。
他们推杯换盏地一杯杯喝起来。陶月婷劝酒的本事也真是了得,从秦始皇扯到拉魂腔、从克林顿扯到脱毒红薯,反正没有她不懂的,没有她不敢说的。醉得双颊微酡的陶月婷说:“我喜欢乡下呢王乡长,这些年我经常梦见在乡下戏台唱戏的情景。”
“为啥呢?没苦够?”
“唉苦是苦点,乡下人心却是实诚。我唱《铡美案》,秦香莲受冤、那个护着她的军爷自尽时,台下嚎成一片!那可都是真真切切地哭哇,眼泡都哭烂了。陈世美铡死了,大家都呲着嘴乐啊,就像自个儿亲手杀了奸臣佞贼一样。我在台上真地是感动得不行,真正的戏曲只能唱给农民听,他们是听进了心的。他们盼着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要是唱给你这样的官僚听,还不是化个轻飘飘的耳边风呀。”
“呵呵呵。那是,那是。小陶老板讲得深刻。”王清举笑了起来。
不到两小时,王清举一人就稀里糊涂地灌进了三瓶多干红,他晕晕乎乎地起身要搂陶月婷,没想她一撇身子,非常干脆利落地一巴掌就挡开了,连一个照顾对方面子的掩饰动作都没有。我从来不玩真的,尤其不跟当官的玩真的。王清举依稀记得她这么说。
“小唐,进来吧。”陶月婷一边喊着立在包厢门口的小姐,一边从衣架上取下外套。王清举的酒劲,呼呼地就往头顶直窜,但他感觉到自已的脑袋还醒着,像钉在白壁上的一颗钉子般清晰、镇定,倒是屋顶、床灯、自已的双腿开始旋转,不断加速地旋转。脑子醒着,所以他木然地看着陶月婷头也不回的离去。
《拉魂腔》 第二部分《拉魂腔》虎子(6)
真的醒来时,王清举发现自已一丝不挂地躺在被窝里,右臂被一双雪白、肉孰孰的双手搂得紧紧,五指正搁在她饱蘸蘸的胸脯上。小乳头像两只粉红的鸽子。那姑娘睡着正沉,鼻中喷着轻微的鼾声。拧亮床头灯,已是清晨五点多了。他摇了摇那姑娘。先生醒啦。她迷蒙又动人地一笑。王清举顺手拧了一下她的乳头,那姑娘激淋一下勾起身子。咯咯笑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摆起了龙门阵。
这女孩姓唐,来自四川省一个叫猴魁洼的乡。照她自个儿的说法,也是个苦出身。家里有七亩承包田,种水稻和甘蓝油菜。她读到四年级时,家里穷得扛不住了,又是个丫头,就辍学,帮父亲种地。父亲去年被一种叫“三步倒”的毒蛇咬伤,自已忍痛将毒液吮了出来,没在三步内丢命,却也毁了一条腿,不能再干重活。母亲年青时,夜间在山上砍柴撞鬼了,一直有点神经病,隔三岔五地要煎中药吃,否则就会口吐白沫地发疯癫。有个挺害羞的弟弟,读小学六年级,考试常常是全校第一,但眼睁睁地也要辍学了。因为实在是学费太贵,七亩地卖稻和菜籽油的钱,扣掉税和费、化肥农药和娘买药的钱,顶多只能够弟弟读一个月的功课。她抱着弟弟在牛棚里痛哭了一夜,就偷跑出来混世了。那年她十七岁,到重庆后拣过垃圾、贩过旧服装、卖给黄碟子。一地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