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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首歌行体的诗,但通篇只是把夜归的行程一路写下来,不事铺张。其篇制规模类似近体,并吸收了近体诗语言简约的特点,而突出歌行体的蝉联句法,读来颇有行云流水之妙。
这些出入古近的体格饶有洒脱自在的情致,也是孟诗创造性的表现之一。
王维(700?—761)字摩诘,太原祁(今山西省祁县)人,是在盛唐时代文化全面高涨的历史条件下,所产生的一个多才多艺的作家。他精通音乐,早年曾为大乐丞;书法上他兼长草、隶各体;绘画才能尤为特出,他曾自负地说“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偶然作》其六),而后人甚至推许他为南宗画派之祖。他的文学创作就是建筑在这样全面的艺术修养之上的,因而取得了很高的成就。有《王右丞集》。
王维诗歌的风格、情调,前后期有明显的不同。这种变化与开元、天宝年间的政治形势有重要关系。在前期,他怀有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写出了不少意气风发、充满豪情的诗篇。他在《不遇咏》里自述其志云:“济人然后拂衣去,肯作徒尔一男儿。”在《少年行》其一、其二中,对少年意气进行了热烈的礼赞: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即使是《老将行》里的主人公,也是老当益壮的英雄,一旦边境有事,“犹堪一战立功勋”。他还反复表述了布衣寒士在政治上的要求,如《夷门歌》热情赞颂了战国信陵君礼贤下士的作风,和侯赢、朱亥乐为知己者用、不惜以身命相酬的慷慨意气;而《西施咏》、《洛阳女儿行》则以比兴托意的手法,抒写了寒士失志的不平。开元末年,有“贤相”之誉的张九龄被李林甫取代,这一人事更迭潜伏着政治的危机。作为诗人的王维对此是敏感的,他于是转而以半仕半隐的生活方式作为自己精神上的逋逃薮,对佛教禅寂之说的兴趣也日益浓厚。因此,王维后期的诗歌并未朝“使气公卿座,论心游侠场”(《济上四贤咏》)的豪荡方向发展,而多吟咏寄情山水间,“已闻能狎鸟”(同上)的情趣,和社会政治的距离越来越远。但即使如此,王维的诗与盛唐时代具有浪漫气质的总体文化氛围仍有相一致之处。在山林溪壑之中,既寄托着诗人高尚其志、不与俗世合流的人生理想,也倾注了他对自然之美的衷心喜爱。包括那些体现禅宗哲理、给人以极端幽静之感的诗篇,同时也有生趣盎然、鲜洁明丽的意境。如《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直到安史之乱发生,王维被迫任伪职,后又因此受到朝廷的处分,乃心灰意冷,专以焚香禅诵为事,诗歌创作也告衰微。
诗歌到盛唐已经众体皆备,王维于各种诗体无所不长,堪称全才。他被人称为“五言宗匠”,今存数量也最多。其中五古如《送綦毋潜落第还乡》、《渭川田家》等,五律如《山居秋暝》、《观猎》、《使至塞上》、《终南山》、《汉江临眺》等,五绝如《辋川集》二十首、《鸟鸣涧》等,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
七言诗中,七绝《送元二使安西》和《伊州歌》为当时的梨园乐工广为传唱,七律《积雨辋川庄作》被后人誉为“得山林之神髓”、“空古准今”,取为唐人的压卷之作(《王右丞集笺注》引澹斋翁语),七言歌行也独树一帜,别开生面。如《同崔傅答贤弟》,全诗“写疏荡于队仗之中”(《唐诗别裁集》),极具跳宕飞跃的力量,洋溢着一往无前的青春气息。明代高棅在《唐诗品汇》中,论五、七古以王维为名家,五、七律和五绝以王维为正宗,七绝以王维为羽翼。其实,王维所写的六言诗、杂言体乐府和楚辞体等,也莫不具有深厚的造诣。就这一点而言,王维可说是盛唐时代表了各种诗体所达到的成就的一个全面的典型。
王维对各种不同的题材的驾驭和把握亦复如此。他现存的边塞诗有三十余首,艺术处理上往往表现出高度的概括力,如《陇西行》:
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都护军书至,匈奴围酒泉。关山正飞雪,烽戍断无烟。
在险急的军情后面略一点景便戛然而止,把酷烈的酣战场面一并隐去,全部付诸读者的想象。全诗以歌谣式的明快节奏起头,收煞处截断众流。突兀的起结造成了饱满的张力,用语寥寥而效果强烈。又如《陇头吟》:
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陇头明月迥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关西老将不胜愁,驻马听之双泪流。身经大小百余战,麾下偏裨万户侯。苏武才为典属国,节旄落尽海西头。
诗中用“关”、“月”、“笛”这些边塞的典型物色,巧妙地绾合少年的壮怀和老将的悲哀,从历史的深度上写出一代代志士不断重蹈壮志难酬的遭遇,立意精警而意味深长。王维写相思别情的诗也很出色,他善于用民间歌谣的素朴语言和自然音调,表现出单纯而又隽永的韵味,如: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相思》)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杂诗》其二)
明朗活泼如日常生活的语言,却又那么新鲜、浑厚,传达出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生情思,因此千百年来传诵不绝。
王维对后世影响最大的是山水田园诗,他在这方面所表现出来的创造性和惊人才华,甚至掩盖了他在边塞诗等方面取得的成就。苏轼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王维的创作正是在诗情和画意的互相渗透和生发中,丰富和发展了中国古典诗歌的抒情艺术。
同样是追求浑然一体的意境,陶渊明、孟浩然的写景诗喜用简淡的笔墨,随意点染的表现手法,王维则讲究构图布局、设辞着色,常以彩绘的笔触传达出清丽丰润的美感。例如著名的《终南山》:
太乙近天都,连山到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诗中的视角一直在变化:首二句概述山的绵延广袤的总貌;
三、四句由进山前的眺望,变为置身山中的环顾;五、六句是居高临下的俯视;末两句又下到林壑之间,极写溪涧萦回曲折之致。通过不同角度的观察,把这座耸立在中原的山岭的面貌充分展示出来。这种不固定在一个视点而力求把握景物整体境界的方法,正是中国山水画特有的构图方法,如宋人沈括所说:“大都山水之法,盖以大观小,如人观假山耳。
若同真山之法,以下望上,只合见一重山,岂可重重悉见?兼不应见其溪谷间事。”(《梦溪笔谈》)
为了求得诗中画面之美,王维调动了各种手段。他善于表现景物的空间层次,每每通过一些点睛之笔写出错落有致的纵深感和立体感,如“山下孤烟远村,天边独树高原”(《田园乐》)、“千里横黛色,数峰出云间”(《崔濮阳兄季重前山兴》),前者以“孤烟”、“独树”的细节勾勒拉开景的距离,后者则以群山连绵和数峰高耸构成横向与纵向的配合。他还善于敷彩。这些色彩并非是单纯的消极的涂饰,而是活跃地晕染着整个画面,清新鲜润,给人以愉悦之感。如“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辋川别业》)、“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送元二使安西》)等等。王维还着意在动态中捕捉光与色变幻不定的组合,如“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送邢桂州》)、“逶迤南川水,明灭青林端”(《北垞》)、“瀑布杉松常带雨,夕阳彩翠忽成岚”(《送方尊师归嵩山》)等,都富有灵妙的生气。前人说王维诗“在泉为珠,着壁成绘(《河岳英灵集》)、“典丽靓深”(元范梈《木天禁语》)等等,都指出了他的诗特别富于视觉之美的艺术个性。
当然,诗与画毕竟是不同的艺术,它既不能取代画,也不应该停留在视觉形象的描绘上。王维的诗描绘景物,不仅有观察细致、感受敏锐之长,而且善于表达微妙的心理感觉,传达绘画所不可能达到的特殊效果,如下面两首诗:
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书事》)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山中》)
细雨中的碧苔和湿润的青山,在诗人的幻觉中翠色欲滴,仿佛荡漾开来,弥漫为一派绿的氛围。这种空际着笔,若有若无的写法,尤其具有神韵,是唯知巧构形似的诗人所远不能及的。他的《汉江临眺》则是在另一种角度上驰骋想象之作: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首二句在远望和遥想的结合中,把三湘九派连成一气;颔联又把所见江山的空间跨度扩展至无限,由实景化入虚白;颈联再以郡邑浮沉、天空摇曳的幻觉,极写水势的浩渺潏荡。如此空阔广大的境界,如此撼人耳目的动感和气势,是充分发挥诗歌艺术之特长,使虚实相生、“目击”和“神游”相融才能创造出的境界。
王维似乎常常凝神关注着大自然中万物的动、静、生、息,沉潜到自然的幽深之处,感悟到某种不可言喻的内在生命的存在。由此写出的诗篇,虽并不用说理的文字,却令人感到其中蕴涵着哲理,是一种很有特色的作品。如《鸟鸣涧》: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这里,人闲、夜静、山空是从静态着手的,花落、月出、鸟鸣是从动态着手的,一个“惊”字唤醒了一个息息相通的世界。又如《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一些似乎是虚幻的声音和光影浮动着,山林因此而显得更幽静沉寂,但它却是有生命的。还有前面举出的《辛夷坞》,也有类似特点。
以上所涉及的例子,多为山水诗。王维的田园诗篇,以《渭川田家》最为有名:
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立,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这首诗用笔清淡自然,景物和人物笼罩在一片和谐、亲切的气氛中,引人神往。诗歌风格很近于陶渊明,但细读下来,却比陶诗来得精致。
山水田园诗在王维手中,得到一次总结和显著的提高。他的诗,既有精细的刻划,又注重完整的意境;既有明丽的色彩,又有深长隽永的情味;既包涵哲理,又避免了枯淡无味的表述,而且风格多变,极富于艺术创作性。他的成就,对后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当时和王、孟风格比较接近的,还有綦毋潜、祖咏、储光羲、裴迪、常建等人。他们生活在盛唐时代,都有不同程度的理想追求,如“少小虽非投笔吏,论功还欲请长缨”(祖咏《望蓟门》),“邀以青松色,同之白华洁。永愿登龙门,相将持此节”(储光羲《酬李处士山中见赠》)等。不过隐逸生活是他们吟咏的中心。他们的诗歌多写山林、寺观,表现幽寂之景和方外之趣。“归山深浅去,须尽丘壑美”(裴迪《崔九欲往南山马上口号与别》)的向往,使他们对自然的美时有清新的感受,而“疏钟清月殿,幽梵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