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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开宗明义:
古者四始六艺,总而为诗,既形四方之风,且彰君子之志。劝美惩恶,王化本焉。后之作者,思存枝叶,繁华蕴藻,用以自通。若夫悱恻芳芬,楚骚为之祖,靡漫容与,相如扣其音。由是随声逐影之俦,弃指归而无执。
……自是闾阎少年,贵游总角,罔不摈落六艺,吟咏情性。学者以博依为急务,谓章句为专鲁。淫文破典,斐尔为功,无被于管弦,非止乎礼义。
文章的大意,是以儒家的教化观念为根本,认为自楚辞起,已是“思存枝叶”,对于这以后的文学,基本上都取否定态度。即使它对南朝文学的某些弊病,能提出切中的批评,但根本否认了不能为维护统治秩序发生直接作用的一切文学作品。这比刘勰的宗经,走得更远了。
另一方面,在北朝也有同样情况。西魏时,宇文泰曾命文士苏绰仿《尚书》体作《大诰》,以革除南方文学的“浮华”之弊。又据《北史·文苑传》:“绰之建言,务存质朴,遂糠秕魏晋,宪章虞夏。”萧子野与苏绰的文学观,关键实际不在于提倡朴素反对华丽(这属于美学风格的问题),而是从根本上否认文学有存在的价值(他们推崇《诗经》,并不是把它看作文学作品),也否认有实用文章与文学作品的区别。这对于文学发展当然是极其不利的意见,对于后代也产生了不良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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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编 隋代五代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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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说
公元五八一年,北周勋臣杨坚夺取政权,建立隋朝,史称隋文帝。此前长江以北及西南地区已为周武帝所统一,隋的疆域广大,势力壮盛。而与之对峙的陈朝,版图退缩至东南一隅,陈后主君臣又懦弱无能。这种悬殊的力量对比,造成了在分裂长达三百多年的中国重新实现统一的时机。五八九年,隋军渡江南下,一举灭陈。
犹如短暂的秦王朝为汉王朝的长期统一作了准备,隋王朝再次充当了仅仅是前驱的角色。隋文帝死后,隋炀帝在全国统一的基础尚未牢固的情况下,便滥用民力,以满足其享乐的欲望和开边的雄心,激起全国的大反抗。而后李渊、李世民父子建立唐朝(公元618年),中国封建社会进入了一个高度繁盛的时代。
隋王朝的迅速崩溃,也如秦亡之于汉,给予唐王朝统治者以极大的教训。作为开国君主的唐太宗李世民,是中国历史上一位心胸开阔、具有雄才大略的皇帝,他执政以后,“以史为鉴”,以谨慎而又果敢的态度,很快调整了社会各利益集团的关系,并采取各种措施,改善广大农民的处境,恢复和发展生产。其后经过高宗、武则天时代直到玄宗前期,唐立国一百多年的时间内,大体保持着上升的势头。太宗时期的“贞观之治”、玄宗时期的“开元之治”,成为史家的美谈。贞观时有斗米仅值三四钱的记录;开元时,杜甫《忆昔》诗描述为“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皆丰实”,这些都反映出农业发展的情况。手工业方面,织锦、造纸、陶瓷、金属制品的水平,都有显著提高。印刷技术,也开始在佛经的传播中得到广泛使用。经济实力的增长,支撑了雄厚的军事力量,唐朝的疆域大幅度向外开拓。由唐朝沿边所设六都护府的情况来看,其势力范围,东至朝鲜半岛,北至蒙古,西北至葱岭以西的中亚细亚,南至印度支那,是中国有史以来,也是当时世界上幅员最为辽阔、国力最为强盛的政权。
经过魏晋南北朝,中国的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在这变化了的基础上,唐代社会形成一系列新的特点。
首先是江南地区经济文化的崛起。尽管在南北对峙中,南方政权作为最后的失败者,被记录下大量劣迹,但应该注意到:经过南朝多年的开发,江南成为全国最为繁荣富庶的地区,这种生产力的重大发展,是不可否定的。而且,军事上政治上的优势,并不等同于经济上文化上的优势。在唐朝历史上,江南始终是全国经济的支柱;来自东南的“漕运”,成为维持中央政权的命脉。同时,南方文化也以有力的势头北上,最显著的一点,就是南朝文学成为隋唐五代文学的主要基础。
在北方,大量少数民族迁居中原地区,已有数百年的历史。这些少数民族虽然还各自保存了一些传统习俗,但汉化的程度已经很深。在这时,才有可能并且有必要建立起多民族融合的统治。李唐皇室原本与鲜卑贵族有极深的关系(李渊母独孤氏、李世民皇后长孙氏均是鲜卑人),出于政治上的考虑,他们更需要打破狭隘的所谓“夷夏之别”。李世民作为唐朝的皇帝,又被尊称为西北诸民族的“天可汗”。他自述成功的原因,其一就是能够平等地对待汉族和非汉族人士。而在唐政权中,由“胡人”担任高级将领、地方长官乃至宰相,是很平常的现象。这进一步加快了民族的大融合,为中华文化注入了新鲜血液。
强大而具有恢宏气度的唐代社会,对于中外文化交流,也表现出高度的自信心和开放性。一方面,唐帝国作为当时世界上的先进大国,它的文化通过大量涌入的各国使者、留学生、商人传播到境外,并且在中国周边形成一个更大的汉文化圈(日本文化的汉化是特出的例子);另一方面,唐人也通过这些外来者,通过本国从事国际贸易的商人、远出取经的高僧,大量吸收异域的文化。宗教方面,不但佛教有新的发展,祆教、摩尼教、回教也进入中土;中国传统的音乐、绘画、舞蹈、雕塑乃至日常服饰、饮食,都因为接受异民族文化的影响,发生重大的改变。爱好外来文化,甚至成为社会的时尚;胡酒、胡乐、胡舞、胡服,成为值得炫耀的东西。
总之,南北文化、国内各民族文化、中外文化的交流汇聚,相互融合,推陈出新,使得唐代文化呈现出生气勃勃、丰富多彩、新异多变的面貌。
唐代社会的政治结构,既不同于魏晋南北朝,作为贵族阶层的士族享有充分的特权,也不同于宋代以后的王朝,士族完全不复存在,而皇权成为国家权力的绝对中心,它是两者之间的过渡。
隋唐以前,无论在南方还是北方,豪门大族的势力都很强大。隋文帝企图把选用官吏的权力完全收归朝廷,废除士族制度,结果引起士族的强烈不满。唐人柳芳认为这是导致隋亡国的重要原因(《氏族论》),应该说有一定的道理。唐太宗执政不久,即下令修《氏族志》,这是在全国统一以后对各利益集团关系的调整。经唐太宗授意,皇族和外戚被列于《氏族志》的最高地位,而后才是山东大姓崔、卢,江南大姓王、谢等。同时还把原先非士族的功臣以及其他一些新起的族姓列入谱内。这既承认了原有士族的社会地位,同时也强调了皇家的尊贵,并扩大了政权的基础。旧门阀势力在唐代受到压抑,但其在政治上的影响依然存在。如唐朝宰相三百六十九人中,出于崔一姓的有二十三人①,就可见一斑。
①此条及下文范阳卢氏中进士人数均据岑仲勉《隋唐史》。
始于隋朝的科举制度,作为一种新的选拔官员的途径,在唐代得到继承。它作为朝廷主持的考试,取代了过去由士族把持的铨选,促进了中央集权。但唐代的科举与宋以后的科举有很大区别。参与科举者,部分来自各级学校,大抵为官员子弟;其他人要经过地方上的“选贡”,士庶之分虽非“选贡”的依据,但作为一种划分社会阶层的手段,它对“选贡”必然会有相当的影响。更重要的是,考卷评阅是不糊名的,及第与否,同考生的家庭地位、社会影响、考官对其熟悉程度等因素大有关系。因此总体说来,新旧士族在科举中占据着优越的地位。如范阳卢氏自德宗兴元元年至僖宗乾符二年约九十年间,有一百十六人登进士第,便是显著的例子。
另外,科举在唐代政治结构中的意义也不像宋代以后那样重要。唐代科举录取的人数不是很多,还有许多官员是通过其他途径简选的,其中最重要的是以“门资”(家庭的政治地位)入仕,这也是一种贵族特权。
在上一编中,我们已经说明:贵族政治特权的存在,对于普通人士固然是不平等不合理的现象,但同时它也有抑制皇权绝对化的作用,从而使封建专制统治有所松懈,使个性尊严、个人自由的思想有存在的空间。像陶渊明不肯“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在魏晋南北朝并不是罕见的事情——
范晔甚至一定要等皇帝亲自唱歌时,才肯为他弹琵琶。对于唐代政治也应该看到这一点。拿唐朝和宋朝相比,由于皇权强化程度不同所造成的社会思想文化方面的区别是很清楚的。
另一方面我们看到:唐代的情况又不同于魏晋南北朝的士族社会。《氏族志》所列已比旧门阀士族的范围扩大了许多,高宗时代武则天执政,又改《氏族志》为《姓氏录》,使“皇朝得五品官者,皆升士流”(《旧唐书·李义府传》),进一步以朝廷“功名”破坏士族制度,士庶的界限不断淡化。在科举中,虽然存在士族占优势的情况,但毕竟为许多普通读书人提供了机会。至于像马周受唐太宗的欣赏,由布衣直接拔擢为宰相,这在南北朝士族社会里更是不大可能发生的。
总而言之,唐代社会既有一定的贵族化色彩,同时对社会中下层具有一定的开放性,能够容纳他们之中的优异人物。
这使得许多中小地主家庭出身的文人,对于个人前途抱有更大的信心,对参与社会的政治与文化活动表现出更多的热情。
唐作为一个强大的统一王朝,始终没有建立起强有力的单一的思想统治,这在中国历史上也有些特别。一般地说,儒家思想在唐代是公认的正统思想,儒家经典是士人必读的书籍,在进士科和明经科的科举考试中,也都要考经书。而且,自唐立国以后,一些文人要求重兴儒学的呼声时起时伏,从未停止。这些都证明,儒学的地位在唐代较之魏晋和南朝有所提高。但是,儒学却并没有获得统治性的地位。道教和佛教,无论在统治集团还是在整个社会中,受重视的程度都不低于它。在某些年代,由于最高统治者的偏爱,道或佛甚至被排列于儒学之上。儒学也没有获得真正的复兴。科举中所考的“帖经”,只是简单的记诵默写,而不是对其思想的阐发;
唐代对儒学的学术性研究,甚至还不及南朝;唐代以昌盛儒学为己任的韩愈等人,在宋代一些儒者(特别是理学家)看来仍然是驳杂不纯的。
这种情况,也反映了唐代社会的特征。一方面,魏晋南北朝数百年中儒学衰弱,多种思想并存,这种局面不是短时期可以改变的;另一方面,唐代社会的政治、民族、文化等总体上都有多元化的特点,思想学说的多元化正与之相应,建立单一的思想统治缺乏必要的基础。所以,唐代的思想界,就显得较为自由活泼。
发生于玄宗天宝十四载的“安史之乱”,标志了唐帝国由盛转衰的巨变。这一场争夺最高权力的叛乱与平叛的战争,打了八年之久,使社会遭到巨大破坏,也使唐王朝的中央政权大伤元气。安史之乱结束以后,出现中央所不能控制的藩镇割据的局面。虽然有过宪宗时的“中兴”,中央政权有所加强,但这种局面并未从根本上得到改变,而一直延续到唐亡。唐中后期另一个重大的政治困境,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