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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第1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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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对象的不同,作者的态度有同情、有挖苦、有指斥,但偏重于戏谑嘲讽,也以这一类写得较为成功。如写里长“小词讼三钟薄酒,大官司一个猪头”,写巫师“手敲破鼓,口降邪神。福鸡净酒嗯一顿,努嘴胖唇”,写蒙师“抹朱涂墨几十年,野史歪文四五篇,诗云子曰千百遍”,都很传神。下面录一首完整的例子:
寻龙倒水费殷勤,取向佥穴无定准,藏风聚气胡谈论。告山人须自忖:拣一山葬你先人,寿又长身又旺,官又高财又稳,不强如干谒侯门?(《水仙子·葬士》)
吴中名士祝允明、唐寅也都能作散曲,多写男女风情,反映出他们纵疏放浪的生活。但存世的作品较少。
嘉靖前后,为明代散曲最为兴盛的时期,出现了众多的名家,作品的风格也更为多样化。从乐曲来说,在昆腔兴起以前,虽也有兼用南北曲的,但以北曲为盛;这以后,北曲衰落,南曲愈盛,因而有所谓南词一派。这一时期中著名的曲家,有沈仕、杨慎、金銮、冯惟敏、梁辰鱼等,其中冯惟敏的成就最为卓著,梁辰鱼则是南词的代表。
沈仕(1488—1565)字懋学,号青门山人,仁和(今浙江杭州)人,是著名的画家,散曲也很有名,有《唾窗绒》。
他的散曲专写艳情,描写刻露而生动,有“青门体”之称。如《琐南枝·咏所见):
雕栏畔,曲径边,相逢他蓦然丢一眼。教我口儿不能言,脚儿扑地软。他回身去一道烟,谢得蜡梅枝把他来抓个转。
这种曲子带有情节性,和元曲的精神及当时民歌的特点相通。
人或讥为“浮薄”,但总比那些迟钝的陈词俗句有生气。
杨慎(1488—1559)字用修,号升庵,四川新都人。正德间试进士第一,授翰林修撰。嘉靖初谪戍云南永昌,此后即长期生活于家乡四川和戍所云南之间。杨慎在明代以博学著称,也能诗,散曲有《陶情乐府》。其妻黄娥亦善词曲,近人合编两人之作为《杨升庵夫妇散曲》。
杨慎的散曲格律不很精确,王世贞讥为“多川调,不甚谐南北本腔”(《曲藻》)。内容多写心中的不满与愁怨,注重意境,稍带有词的风格。如《黄莺儿·春夕》:
一水隔盈盈,峭寒生日暮情。梨花小院人初静。玉箫懒听,金杯懒倾,月明闲愁秋千影。梦难成,村春相应,疑是棹歌声。
金銮(约1495—约1584)字在衡,号白屿,陇西(今属甘肃)人。中年随父宦游南京,后即长期居留。有《萧爽斋乐府》。金銮一生未仕,而多与达官名士交往,心中常感不平。
但他性情豪爽,善于把这种苦闷化作嘲谑,如套数《北双调新水令·晓发北河道中》自嘲说:“干了些朱门贵,谒了些黄阁卿,将他那五陵车马跟随定。把两片破皮鞋磨得来无踪影,落一个脚跟干净。”可以体会到豁达与苦涩的交织。在艺术上,他的散曲以格律精工著称,善于熔口语与丽辞为一体,既婉转又畅达,兼有诙谐之趣。只是应酬之作较多,是其一病。他的一些写妓院中生活情景的曲子,不作浪漫的美化,真实而生动。如《胡十八·风情嘲戏》:
寻思的意儿痴,作念的口儿破,睁着眼跳黄河,甜言甜语谎儿多。弄杀你小哥,图什么养活?吃的亏做一堆,识的破忍不过。
一些抒情之作,则写得爽朗明净,如《新水令·送吴怀梅还歙》:
暖风芳草遍天涯,带沧江远山一抹。六朝堤畔柳,三月寺边花。离绪交杂,说不尽去时话。
冯惟敏(生平见前戏剧部分)是明代最重要的散曲家,其成就可与元代名家相比。他的《海浮山堂词稿》收套数近五十套,小令约一百七十首,数量是明代散曲家中较多的,题材也比一般作者为广泛。除了写景抒情、宴游酬唱,还有不少篇章慨叹民生疾苦,揭露社会弊端、讽刺官场丑恶,是散曲中少见的。如小令《胡十八·刈麦有感》、《胡十八·刈谷有感》、《玉芙蓉·苦雨》、《玉江引·农家苦》等首,对挣扎于天灾人祸、苛捐杂税中的农民表现了真实的同情,套数《般涉调耍孩儿·骷髅诉冤》尖锐地揭露了贪官污吏为榨取钱财而肆意发棺验骨,使生者死者都不得安宁的丑恶行径,这些都很有现实感。套数《正宫端正好·吕纯阳三界一览》是比较特别的作品。一方面,作者把冥司写得一片阴暗昏乱,具有讽刺封建政治的用意;另一方面,通过冥司的荒唐判案,也寓含了古今是非一笔糊涂帐的意味。譬如判“二十四孝”中郭巨埋儿是“佯慈悲”、王祥卧冰是“假孝顺”,判秋胡妻投江为“泼赖”等等,就未必是对冥司的讽刺,而在游戏之笔中表现了明中期文人对传统价值观念的嘲笑。凡此种种,都扩大了散曲的内涵。
冯惟敏散曲的语言不事雕饰,活泼自然,有元代早期散曲的豪爽磊落之气。如《玉江引·阅世》:
我恋青春,青春不恋我。我怕苍髯,苍髯没处躲。富贵待如何?风流犹自可。有酒当喝,逢花插一朵。有曲当歌,知音合一夥。家私虽然不甚多,权且糊涂过。平安路上行,稳便场中坐,再不惹名缰和利锁。
这是冯氏辞官归田以后所作,意思并不新鲜。但一般士大夫写来,未免透露着不得志的牢骚,冯氏笔下,则呈现爽朗明快的情趣。
冯惟敏也善于描摹世情。他不乏出入秦楼楚馆的风流经历,《朝天子·赠田桂芳》八首等表述他和这类女子的感情也很诚挚委婉,但他刻画妓院中的虚伪欺诈,却又入木三分,《仙子步蟾宫·十劣》十首就是这方面的代表,另外,《南锁南枝·盹妓》也写得很出色:
打趣的客不起席,上眼皮欺负下眼皮,强打精神扎挣不的。怀抱着琵琶打了个前拾,唱了一曲如同睡语,那里有不散的筵席?半夜三更路儿又跷蹊,东倒西欹顾不的行李。昏昏沉沉来到家中,睡里梦里陪了个相识,睡到了大明才认的是你。
这曲子中本有嘲讽的意思,但却真实地描绘出妓女生活的痛苦,令人生出同情。而冯惟敏散曲最可贵之处,就在于它的自然和真实。
大约比冯惟敏稍晚的北方散曲家薛论道,有《林石逸兴》,收小令一千首。他是一位武将,曾戍边多年,一些写边塞风光和将士戍边之情的作品,题材有特色,但写得比较粗糙。刘效祖有《词脔》,善于用白话的俗曲写民间生活景象,也较有特色。
梁辰鱼(生平介绍见前)因用昆山腔作传奇而名震一时,他的散曲集《江东白苎》也很有影响。梁氏作曲,声律精整而文辞工丽,喜化用诗词中的名句,口语成分减少,因而接近词的体格。《仙吕入双调夜行船序·拟金陵怀古》套数是典型的例子,“徙倚,故国秋余,远树云中,归舟天际。山势,还依旧枕寒流,阅尽几多兴废?”声调颇为雄壮,截取前人成句,也还锤炼得浑成,但离曲的韵味实远。他的一些写情之作,则不完全如此。如《玉抱肚·嘱鱼》:
鱼儿生受,傍江来略说个意由。你趁春潮切莫稽迟,好留心不宜差谬。郎今移住在剡溪头,直到门前溪水流。
声调稳切,句式也比较工整,但保留了口语的神气,仍有散曲活泼灵动的特点。
对梁辰鱼散曲的评价分歧极大。尊之者称为“曲中之圣”(张楚叔选辑《吴骚合编》),贬之者则说因为他倡导的工丽之习,使得“不惟曲家一种本色语抹尽无余,即人间一种真情话,埋没不露已”(凌濛初《谭曲杂札》)。客观地说,作为个人创作,梁氏散曲有他的特色和成就,但由他引出的风气导致了散曲本色的消失,则也是事实。
晚明文学繁盛,同时民歌越来越受到重视,但文人散曲较前一阶段反呈衰退之势。较著名的作者,一是赵南星(1550—1627),有《芳茹园乐府》。他是东林党的重要人物,天启初曾任吏部尚书。所作散曲多用民间流行的小调,既用以写闺情,也用以讽刺政治现实,语气生动,反映了民间歌曲对文人的影响。另一位更重要的作者是施绍莘。
施绍莘(1588—约1630)字子野,号峰泖浪仙,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少为诸生,久试不举,遂绝意仕进,流连山水,放浪青楼。有《秋水庵花影集》,所收以套曲为多,共八十六套,另有小令七十余首。作品多抒写个人日常生活的情怀,但所涉范围较广,以山水风光、四时景物及友朋赠酬、男女风情最为集中,间有怀古伤今之作,如《南仙吕入双调夜行船序·金陵怀古》等。
自梁辰鱼倡导工丽,以词格为散曲,后来沈璟又特别强调音律的精细,一般作者于文辞宗梁,于音律宗沈,从两方面对散曲造成束缚。施绍莘通音乐,也爱好丽词,但不过分追求形式的工巧,而能出以才情,以自然新警之句,写种种真实的生活感受,因此成为明散曲最后的名家。施作最大的特点是情深。他写艳情而不觉庸俗轻薄,就是因为有真情;风花雪月,最容易写成陈词滥调,他却能给人以新鲜之感,如《南商调二郎神·惜花》中一曲《三段子》:
空中似尘,淡濛濛是谁人梦魂?苔前似鳞,点疏疏是谁人泪痕?平明一阵寒差甚,绣帘不卷风尤紧。正酒晕扶头,倦妆时分。
但元曲的爽朗活泼,到施绍莘毕竟所余无几了。


第二节 明代的民歌

明代民歌在明代文学中有特殊的意义。从明中期以来,自李梦阳、何景明至李卓吾、袁中郎、冯梦龙、凌濛初等,都不仅由于个人的兴趣而喜爱民歌,实际上,他们也把民歌富于真情实感、奇思异想和灵动活泼、无所忌讳的特点,奉为文学的审美理想,当作反对假文学(尤其是“头巾气”的假文学)的武器。李开先《词谑》记载,有人向李梦阳请教做诗,李让他以《琐南枝》为榜样,而冯梦龙公然说民歌有“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山歌序》)的功效。这种具有普遍性的理论认识,是过去未曾有过的。从中可以了解明代文学的某种基本特点。也因为受到文人的重视,明代民歌得到较好的保存,今尚存一千多首。
关于民间俗曲在明代各时期流行的情况,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中有较详细的记述:
元人小令行于燕赵,后浸淫日盛。自宣、正至成、弘后,中原又行《锁南枝》、《傍妆台》、《山坡羊》之属,李崆峒先生初从庆阳徙居汴梁,闻之,以为可继国风之后。
何大复继至,亦酷爱之。今所传《泥涅人》及《鞋打卦》、《熬鬏髻》三阕,为三牌名之冠,故不虚也。自兹以后,又有《耍孩儿》、《驻云飞》、《醉太平》诸曲,然不如三曲之盛。嘉、隆间乃兴《闹五更》、《寄生草》、《罗江怨》、《哭皇天》、《干荷叶》、《粉红莲》、《桐城歌》、《银绞丝》之属,自两淮以至江南,渐与词曲相远。不过写淫媟情态,略具抑扬而已。比年以来,又有《打枣竿》、《挂枝儿》二曲,其腔调约略相似,则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亦人人喜听之,以至刊布成帙,举世传诵,沁人心腑。其谱不知从何而来,真可骇叹。又《山坡羊》者,李、何二公所喜,今南北词俱有此名。但北方唯盛爱《数落山坡羊》,其曲自宣、大、辽东三镇传来。今京师妓女,惯以充弦索北调,其语秽亵鄙浅,并桑濮之音亦离去已远。而羁人游士,嗜之独深,丙夜开樽,争相招致。
就沈氏所述来看,大致可以知道这些民间俗曲先是起于北方,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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