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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二句是欧阳修很得意的。据《苕溪渔隐丛话》引《西清诗话》,他曾对人说:“若无下句,则上句不见佳处,并读之,便觉精神顿出。”后人也说它“起得超妙”。这两句一果一因,语气连贯;次序上先以“疑”领起,引出对于“疑”的解释,因此显得有波折而不平板;另外,它还寓含着诗人在受贬谪时期待和失望的心情。所以,虽说是有如口语的句子,其实写得很讲究。全诗的关系,也是一联紧接一联,意脉含蓄而绵细。唐人律诗多用平列的意象、断续或跳跃的衔接,欧阳修则力图将八句诗构成流动而连贯的节奏,这无疑是唐诗之后的一条新路。再如《别滁》:
花光浓烂柳轻明,酌酒花前送我行。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
从眼前景色引出事件、人物,再引出人物的心情,也是流动而连贯的笔法。唐人写别离诗有“长路关山何日尽,满堂丝管为君愁”(张渭《送卢举使河源》),“况是池塘风雨夜,不堪弦管尽离声”(武元衡《酬裴起居西亭留题》),都是以景物为衬托、把情绪托向高潮的写法,两相比较,可以看出宋诗含意深婉、脉络细密的特点。
欧阳修散文的成就比诗歌更显著。当时人吴充《欧阳公行状》中说他“文备众体,变化开阖,因物命意,各极其工”,指出了他的散文创作的一些主要特点,即第一,文体多样,有各种类型的议论文、叙事及抒情散文;第二,兼采“古文”与骈文之长,根据内容需要熔铸剪裁,形成新的散文风格;第三,变化多端,开阖自如,气脉流动,富于内在节奏感与韵律感。
欧阳修的政论性的文章如《朋党论》、《五代史伶官传论》是传统“古文”中的名篇,对结构和文采都颇有讲究,但并不是文学性的作品,故不予多论。最能体现他的文学技巧与艺术成就的,是记事兼抒情的散文。在这一类文章中,他尤其不持狭隘的“古文”观念,在注意散体文意脉结构、句法上的特点的同时,又汲取骈体文在音律、辞采方面的长处,并且重视文中情绪变化与文章节奏变化的协调,时而舒展,时而收敛,呈现一种纡徐流转、抒情性和音乐感都很强的风格特点。例如《丰乐亭记》、《相州昼锦堂记》、《泷岗阡表》等都是如此。而最著名的《醉翁亭记》,从“环滁皆山”的扫视开始,将读者的视线逐渐引向西南诸峰,推近到琅琊山,入山中溪泉旁,随峰回路转,又引人抬头看见泉上小亭,再从作亭者为谁、命名为谁的设问,推出主人公——号“醉翁”的太守,和“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于心而寓之于酒也”的感慨议论,趁势导向山中四时之景,收转来写“醉翁”的酒宴和醉态,酒宴散后的情景,“醉翁”与人不同的心境,最后点明太守为“庐陵欧阳修”即作者本人。全文既萦回曲折,又连绵不绝,无一句跳脱。文中每一个意义完足的句子都用叹词“也”结束,共出现二十一次,构成咏叹的声调;又把骈文中对偶相映的句法变化使用,时散时偶,句子的字数时齐时不齐,这样,既有明晰的节奏感,又流动摇曳,作者内心淡淡的孤独、怅惘之情在这种咏叹的节奏中得到很好的表现。而传统上用骈体写作的抒情小赋,在欧阳修笔下虽仍较一般散文为整齐,保持着骈文外在形式上注重声律辞采而浏亮鲜明的特点,却又多掺杂散体句法,并注意气脉的连贯流动。如《鸣蝉赋》、《秋声赋》都是这样。后一篇的首节如下: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予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把无形的秋声作了形象的描绘。他用排比对偶句法构成三次短促的节奏,写得秋声有惊天动地之感,而因此,末几句的写景越发显得萧瑟平静,丝毫不为秋声所动。在两相映衬而合成的整体意境中,突出了作者内心对秋天衰飒气氛的敏感和悲哀。
若从缺陷一面来说,这一类作品“做”文章的痕迹都较重。像《醉翁亭记》二十一个“也”字的用法,多少让人感到不自然;《秋声赋》上面这一节中的问答,也是有些做作感的。还有,十分绵细的意脉,这实际上是情感受理智控制、表现得平缓有分寸的状态,它对读者情感的激活力量也相应地比较薄弱。
当时受欧阳修延誉推举而走上仕途或获得文名的一批文学家,也同时活跃在文坛上,除王安石、苏轼将在后面作专门介绍,其他一些人在此附带提及:苏洵(1009—1066),字明允,眉山(今属四川)人,苏轼、苏辙之父,人称“老苏”。擅长于史论、政论,文章风格略带纵横家气,文笔老练而简洁,有《嘉祐集》,《六国论》为其名篇。苏辙(1039—1112),字子由。他将自己的文章与兄苏轼相比,称“子瞻之文奇,余文但稳耳”(《栾城遗言》)。有《栾城集》,《黄州快哉亭记》为其名篇。曾巩(1019—1083),字子固,南川(今属江西)人,有《元丰类稿》。他的思想比较正统,文章以政论为主,风格淳正厚重,文学色彩很淡薄。但后世重视文章的伦理价值的人对他特别推重。
第四节 王安石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晚号半山,临川(今属江西)人,庆历二年(1042)进士。在仁宗、英宗两朝,他在许多地方担任过地方官,也曾在中央部门任职,对于民间情况、政治的弊病和国家所面临的危机有相当的了解,逐渐形成自己的一套政治、经济主张,并曾在给仁宗皇帝的上书中提出变法的建议。神宗即位后,面对外族压迫、国力虚弱、财用匮乏等一系列严重问题,急欲找到出路,遂于熙宁二年(1069)起用时任三司度支判官的王安石为参知政事,主持历史上著名的熙宁变法。但他的一套激烈变革的政策措施,既触犯了士大夫集团以及富商豪绅的利益,又与封建官僚制度不相适应,造成很多流弊,招致强有力的反对,几起几落。后期退居江宁。在司马光全面废除新法后不久,忧愤而卒。有《临川集》。
王安石青年时代就有高度的政治热情,以太平宰相自许,后又以顽强的态度投入政治斗争,其理想决不是要做一个“文人”。在他三十多岁会见欧阳修时,欧阳修在赠诗中比之为李白、韩愈这样的文学家,他在酬答诗中却说:“他日若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苕溪渔隐丛话》引《漫叟诗话》)在他看来,韩愈还是文人气太重。他对文学的看法,也是特别强调其实用功能:
所谓文者,务为有补于世而已矣;所谓辞者,犹器之有刻镂绘画也。诚使巧且华,不必适用;诚使适用,亦不必巧且华。要之,以适用为本,以刻镂绘画为之容而已。(《上人书》)
这种观点同当时文学思想的主潮相一致。不过,王安石说的“适用”,偏重在具体实际的社会作用方面,而不像道学家偏重在道德说教,这是政治家的本色。
由于这种“务为有补于世”的文学观念的支配和对现实的强烈关注,王安石的诗文都与社会、政治或人生的实际问题贴得很紧。散文尤其突出。像《上仁宗皇帝言事书》、《答司马谏议书》等名文,本是与变法有关的政论而非文学作品,且不像欧阳修同类文章那样讲究文采,暂且不论,即使像《读孟尝君传》、《书刺客传后》、《伤仲永》这样的小品文,都包涵有很实际的用意,而不是为了表现人生情趣、文学才思。
如《读孟尝君传》谈的是怎样才算真正“得士”的问题,《伤仲永》谈的是天赋不可依恃,学习尤其重要。甚至像《游褒禅山记》这种历来重视辞采和情趣的游记类散文,也用了近半的篇幅,引伸讨论一个哲理性的问题:无论做什么事情,要达到超乎庸常的境界,都需要具有非凡的意志、付出超常的努力。
在王安石诗歌中,也存在类似的情况。一部分作品是直接反映现实社会问题的,如《感事》、《兼并》、《省兵》、《收盐》、《河北民》等,大多作于他任地方官时,表达了他对时政的批评和他的政治理想。另一部分作品,则借古喻今,或借题发挥,表明作者的政治观念或人生观念,如《商鞅》,以“今人未可非商鞅,商鞅能令政必行”,强调了建立有效的国家机器的重要;《孟子》“何妨举世嫌迂阔,故有斯人慰寂寥”,表现了他在政治上固执己见的态度。此外如《贾生》、《汉武帝》、《桃源行》、《明妃曲》等,大体类似。不过,同散文的情况不一样的是,除了这一类观念性比较强的作品以外,王安石(特别是在他脱离政治舞台的时期)还写有许多偏重于抒情的作品。
与梅尧臣、苏舜钦、欧阳修等人推崇和效仿韩愈不同,王安石诗受韩愈的影响很少,而是非常敬重杜甫,并广泛吸收了中晚唐诗的特长。他曾编过《老杜诗后集》,并在《杜甫画像》中写道:“吾观少陵诗,为与元气侔,力能排天斡九地,壮颜毅色不可求。”杜甫在宋代逐渐受到高度重视,宋诗逐渐向杜甫的方向靠拢,可以说是以王安石为起点的。另外,他也编过《唐百家诗选》,收的多是不为人重视的中小诗人的作品,显然他有广采博收的意识。在此基础上,他的诗形成了以语言精炼而圆熟、意境清丽而含蓄为主要特点的风格。
王安石的诗对语言的锤炼十分讲究,并善于不留痕迹地化用前人的词汇和意象。传说《泊船瓜洲》中“春风又绿江南岸”一句中的“绿”字,改了十几次才确定下来。其实,把形容词“绿”用为动词的写法,不但李白早已有“东风已绿瀛洲草”之句(《侍从宜春苑……》),其他人也反复使用过多次,但王安石这句最为亲切自然而形象鲜明,能表现出江南风光的喜人之处,所以为人们所熟知。又如《暮春》诗中“雨花红半堕,烟树碧相依”,是受杜甫“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春夜喜雨》)一联的启发,但并不觉得是套用前人的。还有《书湖阴先生壁》“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后人认为是用史书中的材料为对仗,极表赞赏,但他确实用得很巧,不显得吃力。另一方面,王安石虽然经常凭藉广博的书本知识方便地化用前人语汇,但他并不总是在搬弄学问,他也常常通过细腻的观察,捕捉生动的意象,以平易的语言表现自己内心的情绪、感受。像“北山输绿涨横陂,直堑回塘滟滟时。细数落花因坐久,缓寻芳草得归迟”(《北山》),后二句对得很工整,读起来却很自然,“细数”、“缓寻”既烘托了萧散旷逸、从容不迫的神态,又暗涵了一种百般无聊的闲愁。一般来说,王安石不把经过仔细揣摩、推敲的个别典故、语词用得很显眼,而是把这种精巧的语言同全诗意脉的自然流动融合成一体,正如叶梦得《石林诗话》所说,看上去“见舒闲容与之态”,但“字字细考之,若经櫽括权衡者,其用意亦深刻矣”。
王安石诗常有谢灵运及中晚唐诗那种清丽的风致,黄庭坚谓之“雅丽精绝,脱去流俗”(《苕溪渔隐丛话》引)。像《岁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