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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只大虾,她终于没吃得光。将剩下的一截扔在桌上,打了个很响的嗝儿……
我说:“喝口饮料,喝口饮料压压就好了。”
她拿起杯子,一口气儿喝光了一杯椰子汁。
“有句活你这文人肯定也知道,说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今我们女人也开始熙熙,开始攘攘了。也皆为利来,皆为利往了。大哥,过去我可单纯了。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信。你们作家们说你们是为崇高的文学而写作的,我信过。可现在怎么样?你们暴露出真相了吧?动不动一开口就是几十万,上百万。贪不贪?很贪吧?更不要说那些歌星、影星什么的了!以前我崇拜过她们中好些人呐。她们在电视里呱呱地说,为了电影艺术怎么怎么,为了音乐艺术怎么怎么,其实都是骗人的。都是为了钱。这世上的一切事情,差不多都是为了钱才进行的。这世上的一切男人女人,差不多都是为了钱才活着的。那么男人和女人,对钱就都是贪心的了。将来准会一个比一个变得更贪,更黑,更不要脸!女人一旦贪起钱来,那就比男人更贪。一旦不要脸,那就比男人更不要脸。事实早已经明摆着了,我‘华哥’早已把这世道研究得透透的了,那就男人、女人,男女之间,男人之间,女人之间,谁也甭笑话谁了!……”
那一杯椰子汁并未止住她的嗝。这女孩儿说时不停地伸长脖子,从喉间发出比方才更响的嗝声。
我赶紧表白:“小嫘,我可没笑话你啊!我自己是怎样一个人,我心里最清楚。我有自知之明,我没资格笑话任何人……”
她说:“你心里最清楚就好。”
分明的,我的表白已不起作用了。她误以为我轻蔑她。而我实际上一点儿也不曾轻蔑她。起码当时是那样。我只不过杞人忧天,才问了她些多余问的话。不料竟至于惹得她不高兴了……
我暗暗叫苦不迭……
我们简直可以说不欢而散……
回到房间,我越想越别扭,打算到她和子卿的房间进一步解释,又觉得那未免太认真,也太有失身份。毕竟的,她不过是子卿临时喜爱的一个女孩儿,而非子卿本人。
我悻悻地踱到阳台上去吸烟。
天已完全黑了。我靠在阳台一角,可以透过窗子望到子卿房间里去。他——当然也是他们的房间里开着灯,并且敞着一扇窗子。并且未拉上窗帘。大半个房间里的情形在我的视线所能及的范围以内……
子卿仰躺在一张床上,而小嫘坐在另一张床上脱丝袜。她将两条腿上的丝袜脱下来后,甩在他身上。他就抻着丝袜玩儿。抻得很长很长……
她扑向他,要抢夺……
而他将一条丝袜绕在了她脖子……
他说:“我勒死你……”
她便乖乖伏在他身上,闭了双眼,呢哝地说:“勒死我吧,只要我‘华哥’高兴……”
他说:“逗你小女孩儿玩儿呢,我哪儿舍得呀!”
她睁开双眼,亲了他一下,愤愤地说:“我不高兴他住在我们旁边嘛!”
“他怎么了?挑逗你了?”
“那倒没有!……”
“我想他也不会的嘛!”
“可他好像挺瞧不起我的!”
“那就让他瞧不起嘛!别谈他。这会儿不是谈他的时候……”
“可他还笑话我胖!”……
她离开他,站在床边,非常迅速地一下就脱光了衣物,赤裸裸地将自己的身体展视给他看……
“我胖吗?要是真胖,那也是为你胖的!人家为你,连胖瘦都不在乎了,可你还总训斥人家……”
他望着她,以一种评判的口吻说:“具体针对你这样的女孩儿而言,像现在这样,也就是比先前略胖一点点,是最佳体态。也是最招人喜欢的了!……你关门没有?……”
“没……”
“胡闹!那你……”
他欠起了身……
她马上一笑:“关了,我能不关门就这样儿吗?……”
“敢戏弄我?我可要惩罚你了……”
“随你怎么惩罚……”
她诱惑地笑望着他……
“我强奸你……”
“强奸吧!我还没尝过被强奸的滋味呐……”
她嘻嘻地笑出了声儿……
而他,将她的一条丝袜套在了头上……
“你不怕我这样子?……”
“不怕……”
“你竟敢不怕我!……”
他一跃而起,抱住她,而她顺势就倒在了两张床之间。最初她的一只手还搭在床上,随即那只手也滑下去了……
我趁机赶紧回到我的房间。刚才我靠着阳台一角时,一动也不敢动。唯恐一动,被他或她无意间从那扇敞开的窗上瞥见我的影子……
我不禁佩服子卿的周密。他选住在这一幢对面没有楼房的宾馆,而且选住在最高一层,想必不是没经过思考的吧?……
我不禁地又想——男人真是不同得千差万别的动物。不同得匪夷所思……
他为什么要寻找类乎强奸一个女孩子的体验呢?那真的会给他带来特殊的快感吗?抑或只不过是他那套用思想去爱女人的逻辑中派生出来的一种意识要求?
于是我想到了她——那个我该称“嫂子”的女人……
女人也是不同得多么千差万别啊?她为什么偏偏希望用她所主张的活法去影响他呢?天晓得她究竟主张一种什么活法!我和她根本没交谈过这一点。如果她的头脑里也装进小嫘的那些思想,或者更准确地说,也像小嫘一样全盘接受子卿的教诲,那么她不是就会觉得很幸福了吗?而在我的隔壁房间,也就不会上演一场假作真来真亦假的色情小品了吧?即使同样上演,作子卿配角的,也不一定是小爆而很可能就是她自己了吧?……
忽然有人敲我房间的门。
我开了门,见是一位陌生的小伙子。三十多岁。衣着体面,一副很干练的样子。
“您找谁?”
我以为他敲错了门。
“北京来的?”
“对。”
“作家?”
“对。”
“姓梁?……”
“不错……”
“那么我没敲错门……”
“可我不认识您……”
“我们这不就认识了吗?能允许我进入房间谈吗?……”
我只好请他进入房间,心中充满疑惑。
他坐下后,双手挺恭敬地呈送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的是——××公司总经理助理。
我说:“在我的记忆里,我好像与贵公司从无什么来往。”
他一笑,不慌不忙地说:“是这样。不过,我们总经理早已仰慕您的大名,想请您写一篇关于他的报告文学。字数不一定多。三四千字就行。能在省一级的什么报上发一下就行……”
“对不起,”我打断了他的话:“可我,见都没见过你们总经理,对他,对贵公司都一无所知,怎么写呢?”
他将拷克箱担在双膝上,按启一道缝,取出一份打印材料,恭敬地又用双手呈送给我……
“您这样的大手笔,几千字,只要看看这份材料,还不是一个晚上一挥而就的嘛!”
我一目十行地扫了几页,还给他,正色道:“恕难从命。我正在赶写一部长篇……”
他又一笑,仍不慌不忙地说:“你们作家时间宝贵,这我们总经理估计到了,现在是一个时间就等于金钱的时代。所以,我们总经理让我给您带了点儿润笔费……”
他第二次将拷克箱担在双膝上,按启一道缝,一道勉强可以伸入一只手的缝……
他的手从那道缝挤入考克箱,取出了一送钱,轻轻放在茶几上……
“您看,三千元,少不少?相当于每千字一千元左右……”
我没理睬。
暗想区区三千元就企图打动我的心吗?那么不过就是一集电视剧的最底价。
“请您把钱收起来。这不是钱的问题……”
我态度极其严肃极其庄重地说。我想向他证明,同时也向我自己证明——不受金钱驱使的作家还是有的。起码我自己就是一位……
他并没有收起茶几上的钱。他的手又从那道缝塞入到拷克箱里,又取出了一迭钱放在茶几上……
“我们总经理交待,为了劳驾您的大手笔,我们可以不惜重金,再加三千,您看行吗?”
我真的感到被侮辱与被损害了!
“我要求您把钱收起来,并请您出去!”
又有一迭钱放在茶几上,看去比前两送合起来还要厚些。
我望望钱,望望他,一时不免盯着他有些发怔……
三千字……
区区三千字……
那些钱是一万二,还是一万五呢?……
我下意识地扭头朝房门看了一眼……
他低声说:“我随手将门插上了……”
他掏出烟盒,吸起烟来……
我尽量不去望那些钱……
我说:“请多海涵,我的态度有点儿……其实作家为企业家什么的,包括为你们贵公司的总经理竖碑立传,也是‘改革’时代赋予作家的神圣使命……”
他说:“您能这么想太好了。您吸烟吗?……”
我说:“吸的,来一支吧……”
于是我接过了一支烟。第一口就呛得我咳嗽起来。不是他的烟太冲。是我自己心里未免激动。几千字一万多元。我此前从未想到我的字那么值钱!那等于一个字四五元钱啊!比拍电报贵多了!以后我不见得再能遇到被如此厚爱的机会!……
当我止住咳嗽,发现茶几上又多了一迭钱。我猜那些钱已足有两万,只多不少……
我说:“刚才我也没太详细看这份材料。让我再细看看。什么事儿都好商量……”
我又装模作样翻看起材料来。
而他将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静默地吸着烟,期待着……
片刻,我拍着那份材料说。“不看不知道,认真一看,事迹很感动人嘛!对这样的人,一位作家不用笔讴歌颂扬,那还讴歌什么人呢?那还颂扬什么人呢?……”
他掐灭烟,问:“那,咱们就这么定了?”
我说:“没问题,明天晚上你取稿!”
他站起来后,我说:“要不要给您打个收条?”
他摇头道:“这不必的,完全不必……”
连收条都免了!
谁说作家养活不了自己呢?……
我将他送出门时,愣了——门外站着子卿和小嫘……
那位“总经理助理”将拷克箱呈送给了子卿。
子卿问:“你们谈得怎么样?”
他回答:“不辱使命。”——又说:“没我的事儿,我就走了!”
子卿在他肩上感谢地拍了一下,点点头……
于是他转身便走……
于是子卿对我大鼓其掌……
于是小嫘睥睨着我诡秘地笑。那笑样颇有几分瞧不起的意味儿……
而那位“总经理助理”走出几步,站住了,回头对我说:“梁作家,请千万别恼恨我。其实我挺尊敬您的,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见到了您……”——指指子卿,接着说:“这场小玩笑,您的朋友会向您解释的……”
“你走吧你走吧……”
子卿朝他挥手,看样子已经开始有些厌烦他了。
两位楼层的服务员小姐,从不远处的接待柜台那儿,以猜测的目光望向我们……
尽管我尚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