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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写过几封信大加教训了!这几封信她都给我看过。”
我苦口婆心地说:“那她承受的压力更大了!那你更应该体恤她才对呀!……”
他坚决地说:“我不!”
我急了,一下子将他又推倒,嚷着说:“你为什么不?你这样简直太可恨了!……”
他仰躺在那儿,眼望着天空,平平静静地说:“我不能因为她就轻率地改变了我对我自己人生的设计。”
听了他这句话,我一时间恍然大悟,什么都明白了。
我又低声问:“那么,归根到底,你是唯恐你和她的事,会影响你将来上大学啰?”
我问得也相当平静。
他不再开口了……
我注视着他那张英俊的,表情一向孤傲的脸,第一次发现,在他那种孤傲的表情下面,还有某种冷酷的东西。
看来,使他那么不公平地对待她的一切原因都不是特殊的原因,一切理由都不是特殊的理由,一切都只不过是一种借口,一种他自己认为说得通的说法罢了。只有一个原因一个理由是最真实的原因最真实的理由——他的大学梦想。为了实现他这个梦想,他什么都可以无视。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一个姑娘对他的那么痴情那么热烈那么不管不顾的爱……
而他居然还承认他是爱她的!
我突然抓了一把雪揉搓在他脸上。这也不能使我感到解恨。接着我骑在他身上,左右抡拳揍他。他不反抗。任我捧他。两眼尽量不看我,望着天。这使我更加恼怒。我将他的头往雪地里按下去。已经下了几场大雪。那儿的雪已经积得有一尺多厚了。他的头几乎被我按得埋在雪窝里了。我继续抓起雪揉搓在他脸上。不停地那样做。而且往他嘴里塞雪。
“叫你清醒清醒!叫你清醒清醒!我闷死你!……”
不知不觉中我流泪不止。为鲍卫红。也为我自己。她为什么将她那么痴情那么热烈那么不管不顾的爱给予这个孤傲而冷酷的翟子卿啊!……
子卿他仍不反抗。连交叉地塞入襟怀的双手都没抽出来一只……
我离开小河边的时候,子卿他仍仰躺在那儿,头埋在深深的雪窝里。我回头望去,觉得他像一具无头的尸体,那情形一动不动的很有些恐怖……
我和子卿的铺位分开了。
那是我第一次公开向他表示疏远。于我,那样做仅仅是表示疏远罢了。子卿回到宿舍,发现我的被褥已不在他的铺位旁了,久久地伫立在南大炕前。而我那时正盘着双腿坐在北大炕上我强行挤出来的铺位那儿。我望着他的背影,明白他显然是怔住了,呆住了。
他缓缓地朝我转过身,朝我很悲哀地望了一眼。当时宿舍里人挺多。他大概以为我公开与他决裂了。他一这么以为,那一种来自于我的情感打击,对于他显然是比老姜头儿当众扇他那一个大嘴巴子要严重得多。甚至在严重性方面是根本不能相提并论的。他微微对我摇了摇头。我当时不太明白他那是什么意思。也许是忏悔。也许是对我的深深的谴责。他随即低着头离开了宿舍。那样子仿佛再也不回来了……
我们彼此不说话了。好像住在同一个宿舍里的、两个互相陌生并且各自发誓老死不想往来的人……
不久边境局势更加紧张。连里抽调了两个知青排去修筑备战公路。子卿也在其中。似乎每一天都可能突然爆发的“战争”这个严峻的话题,如同一把巨大的扫帚,一下子将当时连里的一切闲言碎语扫光了。鲍卫红终于从蜚短流长中获得了解脱。她不再是“热点人物”了。她被人们的口舌饶过了。没谁再关注她。没谁再提起她。更没谁再谈论她。她被“公众舆论”抛弃在村东头的猪号那儿。好比今天的人们吐掉嚼得没了滋味儿的口香糖。唯有我偶尔想到她。但我一次也没去看过她。我不愿自己又成为一块口香糖,在非常时期作了人们口舌的牺牲品。只不过偶尔想到她时,内心里暗暗替她感伤一阵罢了……
有一天中午老姜头儿在大食堂门口迎住了我。
他说:“你跟我来一下。”
我问:“哪去?”
他说:“跟我走还能到哪去!”
于是我随在身后往猪号走。
路上我忍不住又问:“什么事儿?”
他头也不回地说:“有事儿就是了!”
我心里当然清楚——肯定不是他闷的慌了,忽然心血来潮,要找我谈什么话。肯定是鲍卫红找我有什么事儿。我暗暗鼓足勇气,打算趁此机会当面对她说:“选择的错误有时候也是来得及纠正的!我愿意帮助你下这样的决心。只要你也愿意多给我这样的机会……”
鲍卫红并不在猪号那个小泥草房里。
老姜头儿从他的褥子底下抽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用红围巾包着的东西。我一眼认出那红围巾是鲍卫红的。
他说:“你把这个交给翟子卿。”
我问:“是小鲍让转交的?”
他点点头,坐在小凳上,吧嗒吧嗒吸起旱烟锅来。
我又问:“是什么?”
他说:“我没看过。”
“这算是你求我,还算是小鲍求我?”——我虽已接过那东西,但心里很有些不情愿。
“算我求你,也算是她求你。”
“也算是她求我?那你叫她来当面求我!”
老姜头儿朝我看了一眼,郁郁不乐地说:“她走了。不能当面求你了。但她临走交待过,如果我不想亲自转交给翟子卿,那么我只能再代表她委托一个人,就是你。除了我,她似乎再就信得过你了……”
我捧着那东西,一时间疑疑惑惑的,并没有立刻搞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老姜头儿吧嗒吧嗒地又吸了几口烟,低声嘟哝:“我当众扇过那小子一个大嘴巴子,还怎么能再去找他,亲手交给他?”
我问:“连里派小鲍干什么去了?”
老姜头儿说:“不是连里派她干什么去了。是被召去当医务兵了。不会再回来了。为谁再回来啊?……”
顿时的,我觉得这世界变得很没意思了。我每每想到她而在内心深处专为自己编织的一个既有悬念又有大的情节转折的童话,就这么样地被老姜头儿的话给来了一个索然的结尾。
我不禁苦笑……
“连里怕影响其他知青的心思,有意保密到现在。她临走前一天还掉着眼泪对我说,只要翟子卿那王八蛋小子明白表示是爱她的,或者明白表示是不爱她的,她都会重新考虑走不走的问题。她求我替她去把那王八蛋小子找来,哪怕和她简简单单地说上几句话也好。我去找了。哪哪也没找到。那王八蛋小子!……”
“可你找不到他,为什么也不找我呢?!”
“找你?找你有什么用!再则说了,替人家姑娘想,我也愿意她走!不走,人家姑娘在众人眼里,倒算是怎么回事儿?以后,哪一个小伙子还会待见她?……”
从我嘴里不由自主地吐出一个字是——“我……”
老姜头儿又看我一眼,磕磕烟锅,俨然以监护人那么一种口吻说:“哈,你……你嘛!也不照照镜子,瘦猴儿似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听他的口气,是根本没把我当成一个“小伙子”。
我又自卑又伤心,直想哭。
我捧着手里的东西,默默往门口退。
老姜头儿又大声问:“你说,她是不是一个好姑娘?”
似在问我,也似问他自己。
我低声说:“是……”
离开老姜头儿那儿,我躲在一个僻处,流泪不止。
鲍卫红她“轰轰烈烈”地来到我们这个连队,把全连小伙子的心都扰动了一番,造成了相互间的一些嫉妒、猜测和嫌疑离隙,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们连队,倏忽地就从我们连的知青群体中消失了,仿佛根本不曾调来过我们连。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们连有个男知青叫翟子卿。而更多更多的知青,却还根本不清楚她究竟是为谁才调来的。子卿他以他冷酷的理智扮演着一个局外人的角色似的。她的心灵上却从此注定要留下一些深深的受伤害的疤痕。是子卿吸引她调到我们连来的,也是子卿逼走了她……
我打开她那条红围巾,见里面包的是一册用有光泽的洁白的硬纸自己装订的大“书”。“书”的封页上,用彩色笔写着一行醒目的美术字——“一位未来作家的足迹”。
我轻轻翻开它,内中许多页上贴着从《少年时代》、《中学生作文选》,以及《中国青年报》、《中国青年》、《北方文学》杂志上剪下的诗、散文、作文、小小说、“思想火花”等等。都是子卿当年发表过的东西。在每页的空白处,还用一丝不苟的字迹,写下了一行行“读后感”……
当我告诉子卿她走了,并把她那条红围巾、她的那册厚厚的大“书”交给子卿,子卿什么都没说,但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那样,在我看来,似乎是在说——谢天谢地,终于结束了……
当时我也真想扇他一个大嘴巴子。
我冷冷地说:“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她了!”
子卿还是什么也不说。他把手伸入我兜里,掏出了我的烟叼上一支,蹲在炉口那儿对着,就没起身,一直蹲在那儿吸。在我记忆中,那是他第一次吸烟,呛得不停地咳嗽……
我一直在他背后瞪着他,恨不得狠狠踹他几脚。
他没能坚持吸完那支烟,从炉口弹进炉子里去了。
他站起来时,满眼是泪……
他说:“这烟……”
那就是我们经过了一些似乎漫长的“老死不相往来”的日子后,互相说的两句话。如果子卿的那句话也算是对我说的……
第二年春季,一个对于知青们的心理不亚于十二级飓风的消息传遍北大荒——全国高等院校开始从知识青年们当中招收首批学员!
某天晚上,一张登载有这一消息的“兵团战士报”在宿舍中传来传去,这个读几句,那个读几句。
子卿正一手拿着饭盒,一手拎着装臭豆腐的小瓶欲离开宿舍,听到大家读的内容,没出去,反身坐在他的铺位那儿了。一会儿又蹲在炕洞口那儿烤馒头。
后来大家当然就闻到了焦味儿。于是有人大声发出警告——谁烤的什么东西焦了!
我走到子卿身旁,踢了踢他屁股:“哎,你聋啦!”
他这才发现,在他全神贯注地竖着耳朵聆听的时间内,他的馒头已快烤焦成了一个黑糊糊的炭球儿……
我又低声加了一句:“恭喜你……”
口吻并非是善意的……
然而我们连的知青们却没有真正遭受到那“飓风”的席卷。它仿佛从我们连的上空扫荡过去了。使我们连知青们的心理大骚乱景观,成为了一场群体性的庸人自扰。全团仅仅有幸分配到了三个名额。我们连一个名额也没争取到。某些人的美梦,不过就是美梦而已。
第二年我们连倒是分配到了一个名额。也不是什么高校的名额。而是一个邮电学校的名额。城市里的青年十之八九都下乡了,往返于城乡之间的信件成百倍成千倍地增加了,邮电系统的职工却青黄不接。城市急需青年邮递员。受训三个月后就要顶职工作。我们连选送走的还不是一名哈尔滨知青。而是一名上海女知青。也没有经过什么群众选举和评议。是由连党支部讨论作出的决定。因为那上海女知青是连里的“五好战士”和“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