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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内城阊阖门外,向南跨过金梁桥,只差一点就到了宜秋门大街,就是“九经书院”了。从郝家到“九经书院”,大概五六里路,赵谌走到书院,双腿发麻,两脚发酸,脸上尽是汗水。昨晚弄脏的鞋子,阿翁刷洗干净,连夜烤干,赵谌本想买双新的,对上阿翁殷切的目光,终是不忍还是穿了。
赵谌喃喃道:“太远了,有两匹马就好了!”
“呵呵,等我当了王友,就可以买马了!”强子今天特别高兴,主要就是这个原因啊!
先生姓文,单名一个“章”字,既然叫文章,想必文章一定不错的了!文章先生长相威严,不苟言笑,与父皇为他请的几位师傅很像呢!
恭恭敬敬地磕头,双手奉上敬师仪资,垂手而立。
“都读过什么书?”
“学过九经,史籍亦有涉猎!”
先生点头,道:“就以志士仁人,写一片策论来!”
“是!”这不是什么难事,早就写烂了的题目,不过要写出新意,也是不容易的。
赵谌拿着东西,往自己的书桌走去,走到中途,突然看到一张脱尘出俗的脸儿。穿全白圆领斜襟衣衫,外罩束腰罗裙,乌黑的长发披在脑后,端端正正地坐在哪儿,也正在瞧着他呢!肃白洁净的一张脸儿,透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就如画中的仙子一般。她的眼睛似乎是会说话的,轻红的唇儿微微一开,难道要说话不成?
赵谌不敢再看,急匆匆来到自己的桌子前,把东西放下,不由自主回头望去,又对上她的目光。她悄悄一笑,赵谌心儿砰砰直跳,再不敢看了。宫中女使很多,漂亮的女子很多,可是没有一人令他这般心动,今天到底是怎么啦?
笔墨纸砚都是新的,笔一时润不开,要写字,墨也是要自己磨的!那边润笔,这边磨墨,忽听先生问道:“呜呼!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魏楚兰,你来背诵!”
魏楚兰是个大脑袋,高高的身材顶着西瓜一样的大脑袋,却生了一副小眼睛,声音也很讨厌,这样的人读书又有何用?
“呜呼!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鬼神……”
呵呵,鬼神后面就没有了?这是《尚书》“商书”篇,“太甲下”一章。连这个都不会,愚蠢到家了。
先生很生气,怒道:“上前来!”
魏楚兰磨蹭了一小会儿,还是来到先生身前,戒尺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只听“啪啪”声响,每响一声,赵谌的心就颤一下,好像戒尺打在他的手心似的!魏楚兰疼得直咧嘴,汗珠子都下来了。
接着,一个叫海起云的倒霉蛋也背不出,被先生打得更狠呢!
“赵慎言,你来背诵!”
赵慎言,名字有点怪怪的!
墨磨好了,笔也润得差不多了,抬头想看看赵慎言到底是何许人也,不期然又对上她的目光,还有她身边不远的魏楚兰,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呀,怎么所有的人都在看我啊!
“赵慎言,能背得出吗?”先生和蔼地问道。
在问我?我叫赵慎言?哎呀,是了!可不是自己临时编的名字吗?
赵谌心中慌乱,忙把笔放下,许是动作猛了些,竟弄了一手的墨汁,起身背诵道:“呜呼!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鬼神无常享,享于克诚。天位艰哉!德惟治,否德乱。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事,罔不亡。终始慎厥与,惟明明后。先王惟时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绪,尚监兹哉。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无轻民事,惟艰;无安厥位,惟危。慎终于始。有言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呜呼!弗虑胡获?弗为胡成?一人元良,万邦以贞。君罔以辩言乱旧政,臣罔以宠利居成功,邦其永孚于休。”
一口气,竟背的一字不差。
先生道:“好,好!灵惜,带慎言去洗洗手吧!”
“是!”堂中唯一的女子灵惜,飘到赵谌身边,“随我来吧!”
不知怎么的,脸先红了,跟在灵惜身后,向后堂行来。
洗了手,赵谌深施一礼,道:“多谢小娘子!”
灵惜螓首低垂,道:“我叫文灵惜!”
文灵惜,莫非是先生的女儿?
当堂得了彩头,赵谌灵思泉涌,下笔如神,两刻钟的光景,写就了一篇千字策论,送到先生面前。文先生一见,不由赞道:“字是文人衣冠,先不说内容,就是这一笔字就是极为难得了,好,好!”
又是两个好,难道他就不会说些别的?
看完之后,先生仔细看了几眼赵谌,喜极道:“好,好!慎言好生努力,不出三年,考取东京大学那是一定的了!”
赵谌谦虚两句,躬身退下。整整一天,赵谌听到赞声无数,好不得意啊!
下午申时,放学了!出了书院门口,行不足百步,竟被魏楚兰、海起云等八人拦住。强子想起阿翁的嘱托,挺身而出挡在赵谌身前,怒道:“你们要干什么?”
魏楚兰轻轻一拨,就把强子推倒在地:强子的大腿还没有人家胳膊粗,又哪里敌得过?
“姓赵的小子,有没有胆量比试一下蹴鞠!”魏楚兰的样子极为嚣张,赵谌出身帝王之家,又是嫡皇子,何曾受过这种气?
“为何比试?”
魏楚兰大嘴一撇,道:“我到书院读书已经三年,先生一个‘好’字都没有,你第一天来,就得了六个,我岂能咽下这口气;我背不出,你背得出,显摆得够了吗?再告诉你一件事,文灵惜是我的,跟我争,你还不够格呢!”
赵谌静静心神,道:“输了怎样,赢了又怎样!”
“你输了,以后给我老实点,离灵惜远点!我输了,任你处置!”
“好,来吧!”
赵谌也踢过球,太上皇还夸奖过的,难道还能输于他?找来四块石头,两块石头一摆就是门了,球扔在地上,魏楚兰不屑道:“让你先来!”
赵谌轻轻一拨,向前就冲,听到后面的声音,暗中判断着对手的位置,心道速度比不过他,就要在别的方面胜过才行。待到对手靠上来,猛地一扣,将对手闪开,从另一侧穿出。正要起脚射门,身体受到一股难以承受的力量,控制不住平衡,栽倒在地。
“你耍赖!”赵谌吼道。
“你耍赖!”强子冲上来就要揍人呢!
海起云想拉住强子,强子恁地悍勇,居然张嘴咬人,被力气大、岁数大的家伙打倒,再踏上一脚,想起身都难呢!
“放开他,”赵谌起身冲向海起云,也落了个同样的下场,不同的是遭到了来自后面的恶脚,腰剧烈的疼啊!身子下落的时候,想用手支一下,把手擦破,血都出来了。
魏楚兰走上来,抬起腿,向赵谌的脑袋踢去!赵谌用手护住脑袋,紧咬刚牙,心中早把这些恶人千刀万剐了。
只听“砰”地一声,一人大叫,又是几声惨呼,“扑通”声响,好像很多人同时倒地了。慢慢地抬头,头和身子一起离开地面,郑七郎就站在面前。
“殿……主人,还好吧!”
郑七郎一人,将那八个坏蛋全都放倒了。可是有人撑腰了,赵谌冲上前去,拳打脚踢,将最可恨的魏海两人打得很惨,最后连阿翁都叫了。临了,郑七郎又亮出“黑太岁”的名号,直接把两个小子吓死了。
小强子还不解气,走之前又是几脚,朝郑七郎道:“你真是黑太岁?”
郑七郎点头,强子又问:“李相公的衙内?”
七郎笑了:“如假包换,别无分号呢!“
“你能教我武艺吗?”强子低声问道。
“能,只要你保护好主人,我就教你!”
强子太高兴了,有京城“黑太岁”教武艺,今后还怕谁来?
赵谌拍着强子的肩膀,道:“今天你能救我,我不会忘记的!将来,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就封你为侯。”
封侯?这么容易就封侯了?
赵谌再道:“一定,绝不食言!”
强子美啊,十岁的强子盼着快快长大,长大了就会变成了不起的大人物了。
强子还要去买菜,遵照阿翁的嘱咐,买了很多鸡蛋,明天自己也能吃荷包蛋了!只不过买了三样菜,强子还会跟货主讨价还价,还不厌其烦。他不烦,赵谌都有些烦了。
将郑七郎拉到一边,悄声道:“搞些钱来!”
七郎道:“殿下,你还是杀了我吧!陛下嘱咐过的,我若是私自送钱来,陛下会杀了我,陛下不杀我,父亲大人知道了,也会打死我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郑七郎都怕了,赵谌无奈叹气:“既然如此,就算了吧!”
在门前与七郎分手,夕阳普照,算是过了一天!
第七卷 第二章 善恶
六年三月,东京外城阊阖门大街与宜秋门大街之间的猫脸儿胡同,出现了一件奇事!
忽然一天,胡同内多了二十几名叫卖的货贩,一色俊朗小伙子,口音天南地北,却是一样的和气!猫脸胡同住户多为穷苦人家,生活艰难,买不起那些东西,平日里无人叫卖,如何就多了这些人呢?
好事者上前购物,言称没钱,竟能赊欠,又为一奇!
三月二十九,卖货之人不翼而飞,竟连欠帐都不收了!赊欠最多的一户,郝家的小子,跳脚欢呼,声音直冲九霄;欠帐之人,奔走相庆,竟是皆大欢喜之局面!
天下奇事固多,如此者,奇之又奇也!
——《天下奇闻:东京篇》
第二天早上,刚一出家门,门前“呼啦拉”跪倒八人,正是昨天被“黑太岁”郑七郎小小教训了一顿的那些人。
魏楚兰脑袋上裹着白布,海起云胳膊上吊着木板,有的眼角乌黑,有的大恨前路不平,呵呵,哪里象莘莘学子,更像丢盔弃甲的败兵嘛!
魏楚兰双手捧着一个信封,哆嗦着道:“小的昨天得罪了衙内,今天特来请罪!”
在赵谌的示意下,强子蹦蹦跳跳地上前,拿过信封,递给赵谌。赵谌道:“这是什么?”
“一点小意思,表示一下心意,还请衙内务必收下!”
赵谌打开观瞧,居然是十张一贯的纸币,这可是不少钱啊!赵谌慢慢将钱装进信封,扬手丢到地上,面色一沉,道:“今后不要让我看到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心中的怨气还没消,想到这人的可恶,赵谌恨不得再上去,跺几脚才解恨呢!
“衙内,小的再也不敢了!”
“衙内,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饶了我们吧!”
“阿翁,祖宗,小的自小身体不好,再也禁不住黑太岁的拳头了!”
“呜呜,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八人说什么的都有,闹哄哄的,这事要是让阿翁知道就不妙了,就在这时忽听阿翁喊道:“强子,来客啦?”
强子忙道:“阿翁,没有,是做买卖的!”说完把门关上,凑到赵谌身边,道:“他们也不是坏人,瞧在我的面子上,就算了吧!”
赵谌拿出皇家气度,挺直了腰板,道:“念尔等并无大恶,暂且饶过,再为非作歹,决不轻饶。”
“是!”
“都起来吧!”
“是!”
魏楚兰把信封拣起来,再不敢往赵谌手里送,一把塞进强子手里,道:“小衙内,您行行好就收下吧!”
第一次有人叫强子衙内,第一次有人给强子送钱,第一次觉得这么风光,强子幼小的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