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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试着把石头丢向草地,然后藏进灌木丛,但每次小狗跑过去捡起石头都能准确无误地跑回他们藏身的地方,且不停地摇尾巴。“问题是,我觉得他好像挺喜欢你,”维尔夫小声说,“它也想跟咱们一起走。”他们爬出灌木丛继续前进,这回小狗就大摇大摆地走在哈罗德身边了。再在A61国道上走就太不安全了。哈罗德转而上了车流少一点的B6132国道,虽然这样走会慢一点。维尔夫时不时就要停下来脱掉运动鞋抖掉里面的沙子。他们只走了一英里。
更吓了哈罗德一跳的是,一个在花园里摘枯花的女人把他认出来了。“你就是那个朝圣者,是不是?”她说道,“我必须说,你的壮举真是太棒了。”她打开钱包拿了一张二十英镑的纸币给他。维尔夫用帽子抹了下额头,吹了一声口哨。
“我绝对不敢接受。”哈罗德说着,感觉到年轻人的目光在他身上钻了两个洞,“但如果能有几块三明治就太感谢您了,或许再来一些火柴蜡烛,今晚用来照个明。还有一小块黄油,这些东西我都没有。”他瞟了一眼维尔夫紧张的表情,“我想我们可能会需要这些东西。”
她坚持他应该留下来吃一顿家常便饭,也邀请了维尔夫。又让两位男士借用她的洗手间和电话。
“都疯了,”莫琳说,“有人试着闯进家里,雷克斯发现一个年轻人想把前面围墙的一块石头卸下来。”
哈罗德洗完澡,发现女主人已经请来一小群好友参加她临时举办的草坪酒会。他们见到他,都举起了杯子,祝奎妮早日康复。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反着梳的灰蓝色头发,也没见过这么多芥末色、金色、红褐色的灯芯绒裤。一张放满了鱼子酱、小面包和冻肉的桌子下,趴着刚才那条小狗,两只爪子抓着什么东西,咬得津津有味。偶尔还有人丢一块骨头到远处,小狗会马上捡回来,等那人再丢一次。
人们津津乐道地分享他们乘游艇和射箭的历险,哈罗德耐心地听着。他看见维尔夫正兴致十足地和女主人谈天。她的笑总带有一种尖锐的质感,哈罗德几乎都忘记还有这种笑声了。他暗想如果偷偷离开的话,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注意到呢。
哈罗德刚把背包背上肩,维尔夫就离开女主人跟上来了。“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原来朝圣是这个样子的,”他边说边用五根手指抓起一块烟熏鲑鱼薄饼塞进嘴里,好像那鱼还是活的一样。“你怎么要走了?”
“我要上路了。其实平时并不是这样的,通常我只是找个地方放下睡袋,谁也不会注意我。我已经连续好几天靠面包卷填肚子,找到什么吃什么。但如果你喜欢的话就留下来吧,我想他们肯定都会欢迎你。”
维尔夫盯着哈罗德,其实他什么都没听进去。他说:“大家都在问我是不是你儿子。”哈罗德突然温柔地笑了。回头看看酒会上的客人,他突然感觉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和维尔夫是连在一起的,好像作为局外人的他们比实际上多了一些共同点。他们朝人群挥手告别。
“你做我的儿子还太小。”哈罗德拍拍维尔夫的手说道,“如果今晚想有地方落脚,我们最好赶紧开始找了。”
“一路好运!”客人们纷纷叫道,“奎妮一定会活下去的!”小狗已经跑到门前,一行三“人”轻快地离开了。他们的影子像三根柱子一样落在地面上,越来越浓重的空气弥漫着接骨木花和女贞花的甜香。维尔夫对哈罗德讲了自己的故事,他尝试过许多事情,可是一事无成。如果不是主的话,他现在或许已经在监狱里了。有时哈罗德听进去了,有时则光顾着看黑暗中掠过的蝙蝠。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否真的会陪他一路走下去,直到贝里克郡;还有那条小狗怎么办呢?不知道戴维有没有试过向主寻求帮助。远处烟囱喷出的浓黑加重了夜色。
才过了一小时,维尔夫的步履明显已经开始一瘸一拐了。他们几乎连半英里都没走完。
“你要休息一下吗?”“我没事,弗莱先生。”但他已经在单脚跳了。哈罗德找了个落脚处,两人早早安顿下来。维尔夫学他在一棵被风吹倒的榆树旁展开睡袋,斑斑点点的蘑菇从中空的树干里长出来。哈罗德摘了一朵,维尔夫单脚跳着大呼小叫说它们脏。接着哈罗德捡起叶子比较多的碎枝,填到树根脚下的泥洞里。有好一阵子没花这么多工夫打理晚上过夜的地方了。看见他在忙碌,小狗捡起一块石头,丢到哈罗德脚旁。
“我不会陪你玩丢石头的。”话是这么说,哈罗德还是丢了一两次。
他提醒维尔夫检查一下脚上的水泡。及时处理是很重要的,过一会儿他会教他怎样把水挤出来。“你会生火吗,维尔夫?”
“我会个屁,弗莱先生。你的汽油哪儿去了?”哈罗德再解释了一次他没有带任何非必需的行李。他让年轻人找些木头过来,他则用指甲将蘑菇撕成一片片。蘑菇比想象中硬,但哈罗德希望它们味道还不错。他用背包里的旧罐头盒装起蘑菇放到火上烧,丢进去那一小块黄油,还有一些撕碎的野生葱芥。空气中飘荡起炸蒜泥的香气。
“吃吧。”他把罐头递给维尔夫。“用什么吃?”
“手指。你吃完可以用我的外套擦擦手。明天我们也许能找到些土豆。”
维尔夫拒绝了,笑了一下,像一声尖叫:“怎么知道这没有毒?”
“檐状菌都是无毒的。而且今晚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了。”维尔夫把一小块蘑菇塞到嘴里,龇着牙吃下去,好像那块蘑菇会叮人似的。
“妈的。”他不停地埋怨,“妈的。”哈罗德笑了,年轻人越吃越多。
“味道也不差,”哈罗德说,“不是吗?”“吃起来像他妈的蒜头,还有芥末。”“那是叶子的味道。大多数野生食物都是苦的,你慢慢就会习惯。¨wén rén shū wū¨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已经很好了。如果味道不错,那你就中奖了。也许我们晚点会找到红醋栗或野生草莓,如果你能找到一粒熟透的,那吃起来简直就像芝士蛋糕一样。”
他们盘腿坐下,看着篝火。身后遥远的谢菲尔德像一块发光的硫黄,如果你足够细心,还可以听见车子的声音,但他感觉这里离任何人都很远。哈罗德告诉男孩他是怎样学会生火煮东西吃的,还有怎样从一本在巴斯买的野生植物百科里了解了各种植物的特性。菌类也有好坏之分,他说道,你一定要学会辨别,比如说千万别把簇生垂幕菇当成侧茸羊角菇。偶尔他朝篝火吹一口气,渐渐变小的火又旺了一些。点点火星升起,只亮了一瞬便融入黑暗。空气中是哔哔啵啵的声音。“你不会怕吗?”维尔夫问。
“我小时候,父母不想要我。后来遇到我老婆,生了个孩子,也弄砸了。反正我已经在野外待过那么多天,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他真希望戴维能听见这番话。
哈罗德用一张报纸擦干净罐头放回背包,男孩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丢进灌木丛,小狗兴奋地吠着冲进黑暗,一会儿就衔着石头回来了,放到维尔夫脚边。哈罗德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寂静。
他们躺在睡袋里,维尔夫提议能不能去打猎。哈罗德说:“我不反对别人这么做,但我不会去,希望你别介意。”
维尔夫握着拳闭上了眼。他的指甲很短,指尖的皮肤看起来非常柔软,头像孩子一样低着,小声呢喃着什么。哈罗德没注意去听,他希望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人,或有东西,能做他的听众。两人睡着时,天空还有一线亮光,云很低,一丝风也没有。一定不会下雨的。
虽然愿望如此,半夜,维尔夫还是突然颤抖着尖叫起来。哈罗德把男孩揽入怀里,男孩全身都湿透了。他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认错了蘑菇,但这么久以来从没出过问题呀。
“是什么声音?”维尔夫哆嗦着问道。
“是狐狸而已,也可能是狗。还有羊,我肯定一定有羊的声音。”
“但我们一路过来都没看见过羊呀。”
“是没有,但到了晚上你会听到各种动物的声音,很快就会习惯了。别担心,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你。”
他轻轻摇着男孩,哄他入睡,就像戴维在湖区受惊后莫琳哄他睡觉一样。“没事的。”他学着莫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后悔自己没有找个更好一点的地方让维尔夫度过这第一晚,前几天有一间开着门的玻璃亭,里面还有一张柳藤椅,哈罗德睡得很舒服。即使睡在桥下也比这里好,虽然有可能太引人注目。
“真他妈的吓人。”维尔夫牙齿格格地响。哈罗德拿出奎妮的编织帽,戴到男孩头上。
“我以前有时会做噩梦,但是一上路它们就停止了。你也会的。”
好几周以来,哈罗德第一次彻夜未眠。他一边照顾男孩,一边回忆过去,问自己戴维为什么选择了那样的路,自己是否应该早一些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如果他的父亲是另一个人,一切会有所不同吗?这种问题已经好久没有困扰他了。小狗静静躺在一旁。
黎明降临,月亮淡成一枚苍白的晕黄,向朝阳投降。他们走过挂满露珠的草地,草和车前草粉色羽毛状的叶尖扫过小腿,又凉又湿。露水如宝石挂在枝头,一张张蜘蛛网像柔软的衬垫结在草尖上。太阳很低,却很亮,把周围的事物照得变了形,变了色,模糊了形状,他们仿若走进一片迷雾。他让维尔夫看看草地上留下的浅浅印记,“那是我们留下的。”他说。
维尔夫的新运动鞋依然磨脚,睡眠不足也使哈罗德快不起来。用了两天时间他们才走到维克菲尔德,但哈罗德无法丢下年轻人自己上路。年轻人晚上还是会被噩梦惊醒,他说自己从前做了许多坏事,但主一定会救他的。
哈罗德却不那么肯定。男孩瘦得可怜,情绪波动也大。前一分钟还在和小狗嬉戏着向前跑,后一分钟就沉默下来。哈罗德告诉他自己怎样总结出灌木植物和天空气象的变化规律,想分散他的注意力。他告诉他低空层云和鹅卵石一样的高空卷云有什么区别,和怎样通过影子判断行走的方向:枝叶茂盛的一边很明显受到更多日照,是南面,那么两人就该朝着相反方向走。维尔夫看起来学得很专心,但时不时会问一个问题,让人看出他根本没留心。两人坐在一株白杨下,听它的枝叶在风中摇晃。
“摇晃的树木,”哈罗德说,“你一眼就可以看到它们。晃得可厉害了,从远处看简直像有光罩着它们。”
他给维尔夫讲自己一路上遇到的人。有住稻草屋的女人,有带着一头山羊开车上路的夫妇,还有一个每天走六英里路去打天然泉水的退休牙医。“他告诉我,我们应该接受大地馈赠的一切,那是大地的恩赐。从此我就立意喝路上碰见的泉水解渴。”
讲述着这一切,哈罗德才意识到自己改变了多少。他很享受用杯子在烛火上烧开水,每次只烧一点,给维尔夫喝,从酸橙树上摘下花蕾泡花茶,还教他吃牛眼雏菊、菠萝草、云兰、啤酒花芽。他感觉自己在弥补从前没为戴维做过的事情。他有太多东西想教给维尔夫。
“这些是野豌豆荚。它们是甜的,但吃太多对身体不好。伏特加也是一样,你可要小心点。”维尔夫刚刚塞了满满一嘴,闻言一下子全吐出来。
“我倒宁愿来点伏特加,弗莱先生。”
哈罗德假装没听见。两人在河边蹲下,等一只鹅生蛋。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