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恻起来。
出发之日,婴茀随柔福与宫眷、百官一同出皇城至朱雀门外送行。赵楷与王妃兰萱同乘象辂前来,到了告别处,赵楷双手扶王妃而下,婴茀发现他凝视王妃的神情是她全然陌生的,宁静而柔和,含有难得的郑重,和一丝若隐若现的忧郁。而王妃依然表情淡漠,淡妆素裹,冰清玉洁般风骨。
看见柔福与婴茀,赵楷便微笑着向她们走来,对柔福道:“咦,妹妹竟能起这么早?莫不是趁机出来游春罢?”
柔福眼圈一红,啐道:“我是来提醒你,你上次答应我要为我画一幅樱花图,别一去金营就赖着不肯早早归来,故意把这事给忘了。”
赵楷笑道:“妹妹放心,此前已与金人说好,五日内我们必会返京,待今年樱花一开哥哥马上为你画。”然后又悠悠地转朝着婴茀说:“说起赖账之事,我倒想起似乎有人尚欠我一物没还。”
婴茀知道他是指上次所赌的那一吻,便含羞低头不肯答话。柔福却不明白,睁大双眸问:“谁欠了楷哥哥东西?不会是婴茀吧?婴茀,你欠楷哥哥什么?”
婴茀尚未来得及辩解已听赵楷在一旁道:“呵呵,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个秘密。婴茀,咱们不告诉她。”
柔福继续追问,赵楷只是笑吟吟地摇头不说,不久后便有宦官过来,对他说:“官家吩咐:天色已不早,请大王上马启程。”
赵楷点点头,柔福一把拉住他,流泪道:“楷哥哥,你一定要早点回来呀!”
赵楷微笑着抚着她的头,说:“好,就算是为了我欠你们和你们欠我的东西,我也一定要回来。”
婴茀向他一福送别,他含笑颔首,然后转身走至兰萱身边,深深凝视她道:“我走了。”
兰萱微微瞬目以应,于是赵楷迈步向随从牵着候在一边的马走去。正欲策身上马,抬目间却看见兰萱明眸之中坠出两滴清亮的泪珠,滑过她如玉脸颊,悄然渗于丝衣纤维里。
他便又折回,立在兰萱面前,浅笑着问:“你曾说过,永远不会为我这样的男人流一滴眼泪,而今你这两滴眼泪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是为我而流?”
“我曾说过,嫁给你这样的男人是我最大的不幸。”兰萱直视他眼眸,道:“但若可以重来,一切必还会如现在这般,我依然会嫁给你。”
赵楷展臂拥住了兰萱,在周围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旁若无人地吻上了她的唇,良久才放开,那时的兰萱一向苍白的脸上淡淡地透出了些绯红之意,一抹少有的微笑点缀于上,竟是奇异地动人。
那是此日苍茫烟尘中最美的景象,婴茀默然看着,忽然有些怔忡。
第二章 宫女婴茀·棠棣之华13。分飞(2)
果然赵桓与赵楷这一去便被宗翰扣留囚禁起来,将他们作为索要金银的抵押品,并将“犒军费金”升为金一千万锭,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因国库已空,朝廷只得要臣民缴纳财物,百姓得知皇帝被扣押后也各自竭尽家中所有献上,甚至连一些福田院贫民也上纳金二两、银七两。但即便这样也难充欠款十之一二,金人又频频来催索,于是执政大臣又增二十四员侍郎官专职搜刮外戚、宗室、内侍、僧道、伎术、倡优之家,闹得城中鸡犬不宁,却也只得金三十万两、银六百万两。
自上次大选宫女给金人后,宫中各处均冷清萧条了许多,各宫妃嫔、帝姬也都每日深锁在宫院之中于愁苦中度日。柔福也安静了不少,只数着日子天天叹息:“楷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一日深夜,忽见郓王府内知客来访,要求柔福摒退除婴茀外的杂人后,取出两套内侍衣服递给她们道:“郓王临行前嘱咐我说,如若七日后还不见他归来,就设法入宫找到帝姬与婴茀姑娘,把你们带出城外安置在城郊稳妥处。请帝姬与婴茀姑娘换上衣服跟我走罢,今夜守龙德宫侧门的禁卫与我相熟,又曾受过郓王的恩惠,不会不放行的。”
柔福很迷惑地问:“我们必须出宫吗?”
“是!”内知客斩钉截铁地说:“现在金人将皇上和郓王扣下,随时都有可能攻进城来,形势十分危急,郓王早料到这点,所以命我设法带你们出宫避难。”
“兰萱嫂嫂也跟我们去么?”柔福又问。
内知客神色一黯,道:“郓王走后,皇后娘娘就把王妃接进宫住了,我实在没法进大内带王妃出来。”
“啊!金儿也随皇后娘娘住在坤宁殿里!”柔福忽然想起。金儿是她的妹妹贤福帝姬。她的三个姐姐惠淑、康淑和顺德帝姬都已出嫁居于外,而贤福年纪尚小,朱皇后见她生得可爱,十分乖巧,自己颇喜欢,便把她养在自己宫中。“要走我也要带金儿一起走。”柔福严肃地说,想了想,又道:“还有串珠,也不能留她在这里。”
串珠是柔福的异母妹,赵佶废妃崔氏所生的宁福帝姬,性情孤僻,平日不爱说话,惟与柔福较为亲近。一听柔福还要带两人走,内知客面露难色,踟躇着说:“一下出去这许多人恐怕不太方便……而且现在确实没办法入宫去找贤福帝姬……”
“那我先不走,明天去求皇后让金儿到我这里来玩,若有可能,我把兰萱嫂嫂也带过来,再找到串珠,然后你晚上再来接我们。”柔福说。
婴茀闻声道:“我也不走,等明天跟三位帝姬一起走。”
柔福却转头对她说:“婴茀,你倒是可以先走,先出城等我们也是一样。”
内知客亦点头道:“既是这样,婴茀姑娘就先随我出去罢,分散走也好,人多了容易引人注意。”
婴茀尚很犹豫,柔福在一边笑着催促道:“快走吧,我们明晚就又可以见面了。要是都等到明天,别人见我们一窝蜂这么许多人深夜朝宫外跑,岂有不生疑的?”
在两人相劝下,婴茀终于同意随内知客先行。换了衣服后悄悄从宫院后门出去,一边走一边回首,柔福则在门内笑着朝她挥手,站得久了似乎被风吹得有些冷,便拢双手至嘴边呵了呵气,见婴茀还在看她便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那是她国破之前的柔福留给她的最后印象。
内知客带婴茀到城郊一处僻静的村落里住下,然后赶回城等着晚上再去接柔福等人。不想世事迭变,只一夜情况已翻天覆地。
宋廷解银官梅执礼将好不容易筹到的金三十万两、银六百万两,外加衣缎一百万匹解往金军寨后,宗翰见财物不足数便大发雷霆,下令立即将梅执礼斩首,继续催缴欠款。赵桓无限愁苦地恳求说实在是国中无力筹够所欠之数,宗翰嘿然一笑,将一份“协议”摆在了他的面前:“……原定犒军费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须于十日内输解无缺。如不敷数,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准银一百锭,任听帅府选择。”
赵桓见他公然提出要以皇族、贵戚妻女充数的要求,立时气结,连连摇头不允。宗翰遂怒道:“若不答应我立即下令屠城,出兵前先把你头砍了祭旗!”赵桓惊惧万分,也再无他法,只好流着泪接过金人递来的笔颤抖着在协议上画了押。
宗翰命人将此有赵桓画押的文书送至开封府。开封府告知皇后、太上皇之后也立即遵旨,封锁了大内、艮岳、延福宫、龙德宫及诸王王府,准备选妃嫔、帝姬、王妃等折金准银送入金军寨。
此日正是婴茀出宫后第一日。
婴茀再没等到柔福前来与她相聚,连郓王府内知客也不见踪影。接着便听说一批批的皇族贵戚女子被络绎押进金军寨,她不知柔福是否也在其中,曾守在这些女子经过的路上观望,但见车马门窗紧闭,她们均被锁于车中,见不到具体模样,只闻凄哀哭声一路迤俪、不绝于耳。
不久后,金人按名册将几乎所有的宫眷一网打尽押回金国。婴茀再也顾不得打听柔福的下落了,心知她定然已同样被押北上,便匆匆跟着村里的人南逃避难,为免招是非麻烦就一直以男装打扮,并蓬头垢面以掩容姿。颠沛流离地随流民乱跑了许久后,才得知康王赵构已在南京称帝,不由地一阵狂喜,立即赶往南京。
可要见皇帝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在南京城内流浪了很久才等到大赦之日他出宫巡视的机会。当终于看到赵构时婴茀百感交加,仿若隔世,她在突如其来的强烈喜悦与安全感中晕厥,待悠悠醒转时,她听见他开口对她说的第一句话:“瑗瑗现在在哪里?有没有逃出来?”
于是,她的泪,流下来。
第三章 才人婴茀·未央月隐1。千金
将柔福接回宫的次日,赵构即在朝堂上宣布进封柔福帝姬为福国长公主。
在政和三年赵佶将公主之称改为帝姬后,民间就此议论纷纷,称这样一来岂非“天下无主”了,又有人说“姬”音同于“饥”,是皇帝国家用度不足之谶。自然这些说法当时臣子们是不会告诉赵佶的,但赵构这些年四处奔波,对民生民情民意了解得比他父皇清楚许多,听到臣民关于“帝姬”的议论后相当在意。且又有大臣进言说,周朝王女称王姬,是因为周王室姓姬,而宋皇族非姬姓,不可以为称,何况姬乃姬侍之姬,岂有至尊之女而下称姬侍。故此在建炎元年登基不久后赵构即命复“帝姬”为“公主”,将仁宗皇帝女贤德懿行大长帝姬改封秦鲁国大长公主,哲宗皇帝女淑慎长帝姬封吴国长公主。
这两位帝姬是如今仅存的两位自“靖康之变”中逃离出来的帝女。赵构自己的姐妹们,除了当年最小的赵佶第三十四女恭福帝姬,无一人幸免于难,全都被俘北上,而恭福也于建炎三年薨。而今柔福是惟一以当今圣上妹妹身份进封的长公主,百官自然明白其重要性,待赵构诏书一下,群臣立即三呼万岁,联翩出列发言祝贺。
散朝之后赵构立即赶往绛萼阁探望柔福,并赐她新衣十二袭、首饰十二套、日常用品及玩物若干。柔福略看了看,淡淡谢过,脸上却无甚喜色。赵构叹叹气,对她道:“瑗瑗,这些你不喜欢么?还想要什么?九哥一定会为你找来。”
柔福抬头看着他:“九哥,我想回家。”
赵构一怔,和言道:“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九哥的家就是你的家。”
“不。”柔福摇摇头,目光穿过宫门投往蓝天白云间:“我的家在汴京,九哥的家也在汴京,九哥不记得了么?”
赵构有一瞬间的沉默,但很快又微笑着转移话题:“九哥不知道妹妹喜欢些什么,这些东西是问过婴茀后为你置办的,可能总有疏漏之处,九哥再给你些钱零用罢,你还想要什么就差人去买。先给你五千缗钱可好?……不妥,太少了,一万罢……够不够?”
柔福漠然道:“九哥看着办。谢九哥。”
赵构的笑容隐去,目光也黯淡下来,良久才道:“你不开心么?为什么一丝笑意也无?……仅赐妹妹区区一万缗实在委屈了妹妹。无奈经靖康之变后国力不比从前,百废待兴,如今一万缗直可当宣和年间的十万缗。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