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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郓王府中的赵楷亦听到了这个消息。
童贯派去报信的一群内侍被赵楷的近侍挡在了书斋外面,说:“大王吩咐过,作画时不许任何人打扰。”
为首的宦官焦急地拨开近侍的手,大声道:“都什么时候了三大王还有这等闲情呐!”于是大踏步冲了进去。
赵楷立于房中作画,此刻正在细细描绘其中一只九重宫阙上一飞冲天的仙鹤。内侍冲进来时他略停了停,却也只有那么一瞬,也没看内侍们一眼,又低首精雕细琢地一笔笔为仙鹤添上翎毛。
内侍们朝他跪下,道:“大王!官家现在在福宁殿要禅位于太子了!”
赵楷手微微一颤,笔尖就点破了那一片细密精致的鹤羽。
他掷笔叹道:“看来这幅《瑞鹤凌云图》不易完成了。”于是转身迈步朝外走去。
为首宦官趋至他身后问:“大王是要去哪里?”
赵楷道:“福宁殿。”
宦官见他此刻穿的是一身白色圆领大袖襴衫,作进士日常装束,头上也只以银纱罗巾束发,看上去不过是位翩翩儒生,因此建议道:“大王似乎换身戎装比较妥当。”
赵楷淡然道:“不必。”随即头也不回地直赴福宁殿。宦官也不敢多说,领着手下人等随赵楷前往。
待走至福宁殿前,奉命把守殿门的步军都虞候何灌见他们未经宣召私自前来,便仗剑以挡,不许他们入内。
赵楷看看他,问:“太尉莫非不认得楷么?”
何灌“唰”地拔出宝剑,答道:“灌虽认得大王,但恐怕此物不会认得!”
赵楷冷冷视他,缓缓伸手以两指夹住剑刃,轻轻拨开,道:“太尉的剑所对的应是金人羯奴,而非大宋亲王皇子。”
何灌手中的剑渐渐垂下,他低头叹道:“大事已定,大王所受何命而来?”
赵楷不答,只说:“烦请太尉通报一声,说郓王楷求见皇上。”
这时赵佶已在殿内听到了一些动静,派了名宫女出来说:“官家请三大王回去,改日再来觐见。”
赵楷不理,朗声朝内道:“父皇,臣只想知道这是你自己的意愿,还是受人逼迫不得已之下作出的决定。”
殿内默然。须臾赵佶的声音徐徐传出,显得苍老而幽凉:“你回去罢,楷。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或许对你而言倒也未必不好。”
赵楷闻言静立片刻,然后决然离开。在苍白的日光下,他白衣翩然的身影很快湮灭于朱门影壁间。
经此一变,福宁殿内的赵桓不再谦辞,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御座上。梁师成立即会意,忙过来双手搀扶,道:“臣扶官家升御座。”
童贯暗暗长叹,心知大势已去,也亲自把龙袍接过来,走到赵桓身边躬身道:“臣伺候官家更衣。”
赵佶在一旁看着,以袖掩面,悄然拭去了眼角的一滴泪。
第二章 宫女婴茀·棠棣之华8。兰萱
赵桓继位后立即论功行赏,以耿南仲佥书枢密院事,以吴敏知枢密院事,升李纲为尚书右丞,李邦彦则升为太宰兼门下侍郎。而曾有拥立郓王之意的大臣均自知大祸临头,惶惶不可终日,大多俯首低头不敢再发一言,只有梁师成极力为自己辩解,称赵桓得以顺利继位自己也有功:“太上之志,我实成之;吴敏之策,我实授之;定策之功,我实有之。”
不满奸臣横行已久的大臣士人亦看出这是个锄奸良机,太学生陈东等人很快上书,乞诛蔡京、王黼、童贯、梁师成、李彦、硃勔等六贼,赵桓虽未立即答应,却也借机将报复的矛头对准了郓王一派的人。先后贬放王黼、蔡攸、李彦、童贯等人,随即将他们赐死或秘密处死。赵桓起初因念及梁师成对己的“旧恩”,便在令赵佶宠宦都随赵佶居于龙德宫的情况下,独留梁师成在身边服侍,但后来得知真相后也下诏将其贬为彰化军节度副使,梁师成奉命上任,行至中途被府吏缢杀于八角镇。
对父皇赵佶赵桓则先上尊号,称其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再请其移居龙德宫。当赵佶从旨离开禁中出居龙德宫时,百官内臣皆恸哭不已,赵佶见状一时悲从心起便泪落不止,众人执手相看泪眼,情景凄凉无限。
自然,赵楷,赵桓是不会忘记的。
即位第二天,赵桓即把赵楷召来,和颜悦色地对他说:“朕记得三哥以前向朕抱怨过,说皇城司事务繁多,三哥不堪其忧,颇为劳累。不知不觉三哥受其所累已将有十年,朕于心不忍,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所以想为三哥免去皇城司之职,以后三哥就安心在府中吟诗作画,你看可好?”
赵楷漠然答道:“一切由陛下决定,臣遵旨便是。”
赵桓立即对守侯在一侧的学士承旨说:“为朕草诏:以郓王楷管皇城司岁久,听免职事。”
随后又对赵楷笑道:“三哥放心,朕最顾兄弟情谊,过几日朕改封你为凤翔彰德军节度使、凤翔牧兼相州牧,俸禄封秩都有所增加,此后地位及生活用度都不会比父皇在位时差。”
凤翔彰德军节度使与凤翔牧兼相州牧都是两个虚职,实际并无任何实权,这意味着从此赵楷再不能涉及政事兵权。赵楷闻言嘴角略一挑,算是笑了笑,道:“多谢陛下,微臣感激涕零。”
赵桓微笑着走下御座,走至赵楷面前,亲切地拍拍他的肩,神情十分诚恳:“我们是兄弟,何必那么客气!”
这场变故之后,赵楷一连数日不曾进宫,终日自锁于王府中闭门不出,柔福与婴茀再不见他前来教她们写字作诗。
某日柔福怅然朝门外望了许久后,对婴茀说:“你说是不是大哥不让楷哥哥入宫呢?”
婴茀忙道:“帝姬切勿如此说。三大王想是心情不太好,暂时不想出门,跟官家应该没有关系的。”
柔福叹叹气道:“是呀,楷哥哥现在一定很不开心……我写封信劝劝他罢。”
于是跑进书房,很快写了封信,待字迹干后折入信封封好,交给婴茀说:“你送到郓王府去罢,一定要亲自交给楷哥哥,再跟他说我很想念他,请他还像以前那样经常来看我。”
“我?”婴茀一惊,道:“帝姬还是遣别人去罢……”
“还是你去好。”柔福一笑,侧首在婴茀耳边说:“我知道楷哥哥最喜欢你了,你说的话他肯定愿意听。”
婴茀脸霎时红了,又是否认又是推辞,柔福却坚决不许,硬要她去,最后婴茀拖延说:“现在天色已晚,还是等明天天明之后去比较合适。”
柔福摇头道:“不晚不晚,反正有飞桥复道,来去都很快的,一会儿就能回来。”
婴茀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带了柔福的书信由飞桥复道前往郓王府。
到了王府后,婴茀向接待的侍女说明来意,但那侍女入内请来的却并非郓王而只是府中内知客。内知客见她是柔福帝姬遣来的侍女便也对她十分客气,解释说:“大王适才多饮了几杯酒,现在伏案而眠,不许人接近。姑娘将帝姬的信留下便是了,待大王醒来我自会交给他。”
婴茀也欲尽早回去,可想起柔福嘱咐的话又不免为难。她一向心思缜密,知道赵楷此时处境堪忧,若柔福在信中写了些对皇上不敬的话,再让外人见了岂非会惹下天大祸事。柔福要她亲自交给赵楷必有道理,即便面前此人是内知客也不可随意相信。
内知客见她沉吟不答便知她有顾虑,道:“姑娘若是不放心,那我去请王妃来罢。”
于是内知客起身离去。婴茀听他说要请王妃,顿时好奇起来,此前曾猜想过多次郓王妃的模样,思量着如赵楷那般的人物不知会寻个怎样的女子来做正妻,却一直无缘得见王妃真容。
过一会儿听得环佩声响,几位侍女拥着王妃进来。
郓王妃身着浅青长裙,外披一件绫纱对襟旋袄,头上松挽一个宝髻,微微倾向右侧,有流云横空之势,其上除了一支翠玉凤簪外再无其它饰物,清丽淡雅。她约二十许人,身材高挑苗条,皮肤白皙,无一丝瑕疵,行动间若芝兰扶风,淡淡散落几缕幽香。
婴茀起身行礼,刹那间明白了何谓“惊艳”。其实郓王妃并不艳丽,但那淡雅高洁的气质是婴茀从未见过的,忽然竟有了自惭形秽之感。
郓王妃坐在椅中打量了婴茀一下,问:“你便是跟着柔福帝姬习翰墨的那个女孩罢?”
婴茀点头称是。
郓王妃一笑:“所以他去得这么频繁。”
婴茀知道王妃说的“他”是指谁,立时大窘,深垂下头,不敢答话。
郓王妃没再就此谈下去,只说:“听说你有帝姬的信要交给郓王?”
婴茀轻声道:“是。”没来由地脸又烧红了,倒像是那信是她写给赵楷的一样。
郓王妃暂没作声,只静静地盯着她看,双眸清澈明净,又似有洞悉世事的穿透力,在她的注视下婴茀尴尬得只觉无处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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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内知客:王府管家。
第二章 宫女婴茀·棠棣之华9。危栏
婴茀还在犹豫着如果郓王妃要她把信交给她自己是否应该遵命,却听见王妃开口道:“跟我来。”随即款款站起,看也不再看她一眼便朝外走去。
婴茀忙跟着王妃出去。穿过厅堂回廊入到后苑,一幢雕栏玉砌的典雅画楼映入眼帘,郓王妃领着婴茀拾级而上,走到楼上一小厅门前停下,转头对婴茀说:“你自己进去把信给他罢。不过如果他尚未醒来就别吵醒他,要等他自己清醒。”
“三大王在里面?”婴茀小心翼翼地问。
郓王妃点点头,淡淡道:“进去罢。”
婴茀有些踌躇,偷眼看王妃,只见她神情漠然,丝毫不露喜忧之色,心下不免有些忐忑,但又不敢拖延太久,终于轻轻推门走入厅中。
赵楷头戴玉冠、身披鹤氅,正伏案而眠。面前一壶残酒,一盏孤杯,数支白烛,几簇冷焰。
婴茀缓缓挨近他。鹤氅是用鹤羽捻线织成面料裁成的广袖宽身外衣,颜色纯白,柔软飘逸,赵楷随意地披于身上,后裾曳地,十分美观。微醉的他闭目而憩,面庞上泛出平日少见的浅红色泽,和着此刻处于静态的完美五官,在烛光掩映下,呈出一种奇异的安静、温和而脆弱的美。
看得婴茀竟有片刻的恍惚。待终于意识到此行的目的后才鼓起勇气轻唤了声:“大王。”
他并未知觉,依然沉醉不醒。
婴茀再唤了几声,想起王妃嘱咐的话,又不敢太过高声。静立须臾后,见他始终未醒转便转身出门。
郓王妃没有离开,正守在门外,见她出来遂问道:“他没醒?”
婴茀称是,王妃又道:“那你进去继续等,等到他醒来为止。”
“天色已晚,”婴茀垂首轻声问:“奴婢可否将信交给王妃,请王妃以后转交给三大王?”
王妃冷冷看她一眼,道:“不。你留下来,亲自把信交给他。”
婴茀忽然不安起来,恳求说:“现在真是很晚了,奴婢再不回去实在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