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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受封为天官尚书,名是属于吏部,但因我身分特殊,而六爷已上折来讨说法,一时让朝廷纷争不断,所以,我的手中并无实权。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言官,只有说话的分。初来乍到,我不急。此处地接羌蒙,北防一直是重中之重,前不久又传来新可汗即位的消息。看来为了建立威信,很有可能近期就发兵南下。要打仗了,自是少不得让我带兵,现在不过等一个时机罢了。
心思很散,相思是埋入骨髓的,许多事并不是想清楚就能做得到的,而我也只能如此,把全副心思投注到天下事上,才或有所解。不能闲哪!我将手头上的事一了,便晃向府衙对面的“回蝶楼”。这儿的茶沏得颇有功夫,小菜也入味,几日下来,我便成了常客。
“爷,您来了?二楼靠窗的东间,今儿有几位大人包了,您看是不是……”店小二一见我就迎了上来。
“不打紧,瞧着通透的的位子就好。”在军中待久了,这身男装便再也没换下过。
“成。东正间一侧还有个小间,就是窄点,但清静。”
“就这样吧。”
“好咧!您请往左阶,一壶太极翠螺,马上就到。”
我走入东小间,的确是个很小的阁子,但却无窗无户,于外围只设一排围栏,放眼过去,无甚阻拦,还真是空旷又清静呢!
上了茶,我心一静,隔壁嘈杂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哼!那小丫头还以为自己得什么势呢!”
“什么了不起!不就是跟着嵇,那个小王爷在军中打了几次仗吗?依我看,那压根儿就是个暖床的……”
“崔大人这话也太过……想那平澜也是位女中诸葛,仗的确打得漂亮。”
“赵将军此话差矣,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子应该安分老实地呆在家中相夫教子才是。哪有她这么混迹在一堆男人当中的?品行不端,这还有什么才德可言。”
我抿着茶,淡淡地听着,左仆射崔长河,已历两朝,深受先王的宠幸,算是托孤重臣,但为人贪财奸佞,多受范阶等人的贿赂,自是一丘之貉。
“……要我说,那,那嵇小子也不是什么好种!”
我眉微微一敛,端起茶呷了口。
“他与他娘都是一路货,长着一张妖气的脸……”
“不会吧?晋岑王据闻并不与倾国夫人相似。”
“啧。长得倒的确不像,但你瞧那样儿!哪有男人美成那样的?要不是为了那张脸,先王早就下手除了他了,哪容得下他到现在来坐大……当年他娘水倾国可是不逊于北地第一美人江怀沁的美人,先王不是还亲封其为‘倾国夫人’么?哼!也是个不安分的女人,居然妄想勾引先王,最后被嵇沧鼎赐死……也算是死有余辜,嘿嘿嘿嘿,你们不知道哇,当年我为逗先王开心,一起游幸嵇府……”
“崔大人所言恐怕言过其实吧。”
“言过其实?哼,当年我就任翰林供奉,身兼内相之职,先王什么事我不知道!就是当年刑钧的事也是我……呵呵,也是我亲眼所见……”
我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原来,原来太妃居然还蒙如此屈辱!先王是个什么德行的人!性好渔色,贪得无厌。什么勾引!那样温雅圣洁的女子会去勾引先王那样的人?定是那老匹夫乘人不在,想上前调戏,调戏不成,恼羞成怒,太妃为保先爷免遭刑府剧变,才含冤而死……儒辉的母亲就是不愿受辱而自尽的。那崔长河定是设计坑害刑府的走狗!而太妃一事,定也是他一手挑起,一手策划。
莫怪六爷会留儒辉在侧,莫怪他见到那株冰玉雕成的倾国牡丹会有如此切齿之恨,莫怪他要多方谋划,亲手诛灭以泄毕生之恨!
原来……原来啊……
我睁开眼,感觉从心底深处泛起无比的酸楚,一层涌上一层,漫过心肺,直逼喉间。满溢的呛辣感梗得呼吸都困难万分,抓着木桌的手,指甲也掐入其中。崔长何!即使将你挫骨扬灰,也难洗你满身罪孽之万一!
我吐了几口气,任凭心中波涛汹涌,我仍是松开手,稳稳地端起茶喝了口,今后的路该怎么走,我已想好。掏出银子,正想付帐,却有一人坐到对面。那人一双灰眼紧紧盯着我,我于是又坐了回去,只见他从怀中缓缓拿出一块令牌,小小的乌木牌,上面有个“六”字。
我看着他,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句话,然后抹平,那人又看我一眼,抱了抱拳便闪身不见。
伊尹事桀君且待……平澜此生,定助六爷完成大业,此志永不更改!
第 52 章
六爷上的折一直压着,一时衍州军报频传,说是六爷出兵占了樊阳,并打算进占柳州。兰裘生与我通过气,崔长河一党的意思是把我交出去,以免六爷兵临城下,扰了他们的太平盛世。我心中嗤笑兰裘生,这是招摇我名字的必然后果!他现在可谓是骑虎难下了,只能听我的。前几日见了那个灰眼人,我就可以确定,六爷应该不会再为难神都,但我怎可让六爷空手而归呢?
崔党已是对立,那唯一能依仗的就是太尉沙琪,王上的舅舅,新立的王后沙氏的叔叔。依他的权势,本可在朝中只手遮天,但却偏偏有个崔长河与其一别苗头。况且,再过不久,崔长河的孙女就要被册封为贵妃了,据说美艳无双呢。如此一来,我若想在朝中有说话的份量,就只有借助沙琪的力量。
好在兰裘生也不是笨人,一夜密谈之后,他便重金打开了沙府的大门,并在王后那里也颇收了几个人心呢。这一线一安排妥,我便在朝堂上进言了:“王上,如今晋岑王举兵北犯,其军备整肃,兵力雄厚,固不可与之轻战。然我王初膺大宝,天下归心,世间才子莫不如幼鸟归林,咸与相附。平澜才庸,固当不惜,仍不自量力,请陛下以臣为始,咸纳天下名士。若陛下以天子之尊贵而效汉景诛晁之弱行,岂不令天下士子寒心?窃以为陛下失之。”
“王上,因尚书大人久居晋军,于军中大事了如只掌,且深具军威,臣以为晋岑王出兵实出于内心忧惧。如今天官尚书在我朝任职,晋岑王必定心有戒惧,此举实乃一石二鸟之毒计。一则可借朝廷之手除去一心腹大患,二可弱天子之威,使王上失去如此才士,以绝天下士子归附之心。请王上三思。”兰裘生立时跟进。
王上看了我半晌,“爱卿之言甚为有理,然何以退晋岑王之兵?”
这就不必我来说了,一旁首列的太尉沙琪立时出列,“启禀王上,臣有一计,可不动一兵一卒而退晋岑王之兵。”
“哦?太尉有何良策?”
“王上初登大宝,然众皇子叛乱,不遵遗诏,自立为王,柳州为三皇子所据;崇阳山与圆朵山之间伊河河谷为八皇子所占;九皇子、十皇子也在至河两岸拥兵自重。神都自伊何以南,兵乱纷扰,豫王冯定山又强夺洛州,臣以为王上不妨诏令晋岑王除叛柳州,并准其兵驻柳州……”
“太尉之意是将柳州拱手让人?若那晋岑王贪心不足,不肯罢休,再次举兵来犯,又当如何?”崔长河不待沙琪说完便一阵驳斥。
沙琪重重一哼,“左仆射大人到底只是文官,不谙兵事,晋岑王若占下柳州,右有豫王在洛州虎视,左有其他几个叛贼相防,如此牵制,他还有心力做什么动作?”
我冷眼相看,不发一语,任两派相争。有了王上可发兵除逆的诏书,又得了柳州,那些个牵制于六爷又算得了什么!有一就有二,神都如今分崩离析,正好吞并,而当神都有所察觉时,我的线应该也已布全了,到时察不察觉都无所谓了。现在六爷最大的敌人是豫王,神都这边不应于他有所分心。
廷议没有任何结果,但王上已有七心动,另外的三分应该就是对我的防忌了。果然。才三天,王上满孝,册封贵妃,百官便齐聚御花园中的尚仪阁贺喜。
席间自有歌伶献曲,范阶朝我看了眼,伶人就拨起琵琶唱了一曲《涉江采芙蓉》“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心中一刺,却没表露在面上。此曲如此意境,含沙射的自是我的影子。转过脸,依旧与臣僚互相敬酒,装作没看见王上打量的目光。
我退避了,却没想到曾决这个曾在先爷手下做过一年兵曹,后反投崔长河门下的小人也敢出来刁难。他仿若一时兴起地接过伶人的琵琶,弹唱起来“……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我冷笑一声,想以流浪卫国,欲归不得的宋人喻我么?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我反手掉转竹筷,击着酒盅以作和,长声而歌:“枯鱼过河泣,何时复悔及,作书与鲂鱮相教慎出入。”
我放下筷子,与会者有半数人朝我看来,我朝曾决冷厉地扫了眼,离座朝王上直直一跪,语出时已带哽咽,“王上,平澜平生夙愿皆在得平天下,使亲人子侄俱得安泰。自投得晋岑王府,心心念念,耗思竭虑,只道自己投得大将,能助王上一平天下,开我盛世太平。然,入军才知,晋岑王野心勃勃,其下谋士也多阴险狡诈,我七姐妹誓同生死,却因谌鹊嫉贤害能,只余四人,也是反目成仇。此仇此恨,我何以甘心!……我百般设谋,只为得报大仇,然晋岑王其心不小,视谌鹊为心腹重臣,我之忠心反为欲杀之而后快的罪证……我……我本已是必死之人,幸,幸得王上不弃,如此厚遇,此生已决意定当粉身以报陛下知遇之恩……然朝中多有大臣不信平澜能真心归附,王上,平澜生平所见能如此礼遇下士之英主,唯陛下一人,此情此恩,铭记终生。如若王上终当不信平澜之倾心以报,平澜愿以死明志!”说罢我一脸悲愤起身,作势欲撞石柱。
“拦住她!”王上一脸惊骇,待手下侍卫拦住我时,他才舒出一口气,安抚道,“君心如山岳,虽积金至斗,知汝不移。”他又转回头,朝身旁的人道:“今后不得再有人提及平澜的旧事,如违此令,必得重罚!范阶,就照太尉前儿提的意思拟旨。”
“是。”
我抹了抹眼泪,朝曾决看了眼,他明显地缩了一缩。
柳州的事基本平息,我便被拔擢为翰林供奉,几乎就是兼了内相之职。这是高位,但我无人,只靠太尉的扶持,极难有所施展,而要除掉崔长河一党,必须先断其爪牙如范阶、曾决之流。可是解决这些人,我不能亲手来。现在想来,唯一能用得上的就是兰裘生了。我小小转了个手腕,让沙琪出面,将兰裘生调到了吏部,成了吏部侍郎。如此,我的人脉便通过他,一一进入朝堂。
如今真的孤身作战了,身在异地,我忽然就觉得凌州是那样一个让人温馨的所在,即使那里也有阴谋,也有为难,也有伤害……但却是心之所系,情之所钟,纵然有着万般不能回头的理由,仍是如此的牵念。他……可好?前些日子有军情说六爷已与豫王在洛州均水交锋,小胜一场。他可是为着豫王的事烦心呢?还有燕巧……儒辉走了,她还会再笑出以往的快乐吗?……还有……修月、张烟,闳儿、小娴……原来恩怨也会因远离异乡而有所淡去……不能原谅,却已是恨下不心。在神都,我见识到了真正的后宫,内相的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