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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然死后,所有的谜团都真相大白。刘元说,我没想到他这么重视韩灵。陈启明说,他其实也很可怜,生前没有一个人理解他。韩灵说:“早知道有这句话……”然后双手捂脸,号啕大哭,浑身剧烈地颤抖。只有卫媛最坚决,她往鼻孔里吸了一点粉末,闭着眼靠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要打那个电话,不过这次我会告诉她,我确实爱的是他的钱。
卫媛说:我爱肖然,肖然也爱我,你就成全我们吧。
韩灵在电话里冷笑,“你爱他?是爱他的钱吧?”
卫媛蕴酿已久的感情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在电话里失声痛哭,说我只要他的人,你把钱全拿去吧全拿去吧。然后呜咽着跟她分析,说你离开他还有别的,我离开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才23岁,我妈死得早,我只有一个爸,他要是知道我怀孕了,肯定要打死我,呜呜呜……”
如果没有这个电话,韩灵会很平静,并将一直平静下去。人是一种自我欺骗的动物,有个东西,你明明知道它在,只要没见到它,你就可以一直对自己说:那是假的,它并不存在。直到有一天它真的跑来你面前,凶恶的、狰狞的,鲜血淋漓的,这时你才会发现,原来一切都靠不住,一切全是假的。
韩灵说,其实我也一样,离开他,我也什么都没有。
经历过这个电话,韩灵象变了个人似的,一想起来就觉得堵心。有事没事就把它提出来过堂,说你回来干什么,去她哪里啊。或者说,你什么时候把她也带过来吧,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姐妹。肖然知道自己理亏,这种时候总是不说话,唠叨急了就会摔门而去,韩灵醋火攻心,追着屁股喊,你对她态度可要好点啊,我们这么多年了,给我点气受没啥,人家可是新人,又年轻,才23岁,又没有妈。说完后她自己都有点想哭。
卫媛打胎期间,韩灵每天都要给肖然打电话,开始的时候还算正经,指导他怎么护理产妇,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开始泛酸,说我是个贱命,吃点苦就吃点苦,你可不要让她也受委曲,她多娇贵啊,你又那么爱她。肖然听得怒火万丈,有一次当着卫媛的面就吼了起来:“你他妈的给我闭嘴!”他说,“你以为你就那么诚实?你被人轮奸怎么不说?!”
(二十三)
1998年春天,韩灵被抢,送她到医院的是一对情侣。男的叫林杰,女的叫窦冰冰。按照广东人的规矩,遇到这样的事要派利是,就是红包,据说可以冲掉霉气。肖然给了林杰3000块钱,后来又把他招进公司,当了半年的招聘主管。五年后,林杰和他老婆在上梅林开了一间小夫妻店,卖一些杂牌子女装。谈起当年的事,林杰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目光闪闪烁烁的,总是说记不清了,然后就往外撵我们,说你们去问窦冰冰吧,她可能记得更清楚。
我一直没能找到窦冰冰。她跟林杰分手后,先是给一个潮州老板当二奶,后来又跟了一个香港货车司机,在罗湖区买了一套房,2000年之后香港经济萧条,货车司机负担不起每月2400元的按揭费用,那房子被法院强制拍卖,窦冰冰从此下落不明。我不死心,又去找林杰,问他有没有窦冰冰老家的联系方式,他想了半天,答非所问地说:“我只记得她是个圆脸,身上的肉挺多,其他的,我真是想不起来了。”
“都这么多年了”,林杰笑着说,他老婆站在远处,正唾沫横飞地向一对情侣推销一条牛仔裤,林杰看了她一眼,小声地告诉我们:“我当初差一点就跟窦冰冰结了婚。”
卫媛打完胎之后,肖然为她在红荔路上开了一家美容院,一共投资了130多万。那段时间卫媛忙得脚不点地,到处联系装修、招人、买设备,开业那天盛况空前,24个大花篮一直排到马路牙子上,电视台还专门派了一台采访车,剪完彩后给赵公元帅上香,肖然鞠了个躬,悄悄地告诉卫媛:“我离婚了,你高兴吧?”卫媛心花怒放,刚想与他热烈拥抱,听见肖然淡淡的声音:“不过我不会再结婚了,”他说,“我这辈子,结一次就够了。”
离婚前,肖然和韩灵经过了一场旷日持久的谈判。谈到最后,韩灵哭了,肖然硬撑了一会儿,最后忍不住也哭了,说我知道,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象你那样疼我了。
在今天看来,那更象是一场生者与死者的谈判,生者在哭,死者也在哭,但谁都不肯让步,直到死亡来做最终裁决。对生者韩灵而言,那关乎她的清白与尊严,而对死者肖然,那场谈判关乎他一生的重点:信任。他说:如果连你都骗我,我还能相信谁?
肖然说,如果不是你逼我,我一辈子都不会提这件事。我不会因为这件事看不起你,因为它,我只会更疼你。韩灵脸色苍白,说算了吧,你什么时候疼过我,我为你死过,为你吃过那么多苦,你还不是照样打我?说到伤心事,她眼圈一下子红了,说我刚为你打完胎,你就打我,然后趴在沙发上大声地哭。肖然心中内疚,上去抱她,韩灵一下子挣开,说你现在又拿这事来诬蔑我,她两眼流泪,说你打我可以,骂我可以,但就是不能冤枉我,“我没被人轮奸!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
一提起这事肖然就烦,说我什么都知道,你怎么还这么犟?韩灵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喊:你冤枉我!你冤枉我!肖然急了,打电话给周振兴,说你让司机把林杰送到我家来。然后直盯盯着逼视着她,说我不是要证明什么,我只希望你说实话,我们是夫妻啊,韩灵。韩灵哭得浑身无力,说我们算什么夫妻,你外面那么多女人,年轻又漂亮,我知道,我是挡了你的路了。然后嘲笑他,说要离婚你就直说,用不着耍这种花招。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说离婚我能接受,但你冤枉我,我死都不接受!说得肖然心中来气,说我问你,你被抢后反应那么大,连觉都睡不着,要死要活的,就是因为丢了那几千块钱?韩灵说就是,就是!肖然腾地站了起来,急速地走了两步,掷地有声地说:“那我们完了,韩灵,这世界上谁都可以在我面前说假话,就是你不行!”
林杰进门时,屋里一片沉默,肖然又恢复了总裁的尊严,说你把那天的事再说一下。林杰看看他,再看看韩灵,腿肚子都在哆嗦。肖然沉着嗓子下令:“说!”韩灵直勾勾地盯着林杰,听见他结结巴巴地说:“那天……那天我看见她……”
行了,别演戏了,韩灵冷冷地说,他是你的狗,当然听你的。肖然眼中喷火,说人家救了你,你怎么连句好话都没有?韩灵扑通跪到地上,对着林杰梆地磕了个头,然后问肖然:“够不够?你不就是要作践我吗,要不要我再磕两个?”肖然气得浑身发抖,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对付她,挥挥手把林杰赶了出去,然后对韩灵大吼:“你耍赖!你他妈的敢跟我耍赖!”
林杰说,那天我看见她趴在那里,裙子遮不住大腿,不远处扔着一条内裤,一看就是女人的。然后向我保证:我肯定没说假话,你想想就知道,他们都是亿万富翁,打死我我也没那个胆子。
韩灵说,那两个人拿刀逼着我,问我要信用卡的密码,我喊了一声,他们就把我捆了起来。这时旁边有人说话,他们就跑了。
那内裤呢?
韩灵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想明白了,那是肖然编出来的,林杰辞职时,他让周振兴给了他5万块钱。她眼圈又红了,说他现在死了,我不想说他一个字的坏话,但是,“他为什么要给他那么多钱?”
周振兴说,钱是他的,他让我给,我就给。我只管资金,不问是非。
这是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谜底在那个死者手里。
一直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肖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时热情如火,有时冷酷无情,有时卑鄙,有时慷慨,他一生都在说假话,背地里却说这一切都没意思。他一生无数次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神情严肃,语气自信,似乎没有他不能解决的问题,而躺在床上,韩灵说,卫媛也说,他就象个孩子。
陈启明说,我也搞不懂他。那事如果是他设的局,那他就真是个大奸大恶,阴险小人。但他来找我时,一脸难过的表情,一点都不象是装的。
陈启明劝肖然,说就算是真的,也不能说明什么,又不是韩灵情愿的。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有什么不能好好说?转过头去又劝韩灵,说要不然你就承认了吧,他只是要个态度。韩灵满脸通红,怒斥他:那我的清白呢?我在他眼里本来就一钱不值,现在连清白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然后哭着往外轰他,说我知道你们是一伙的,你给我滚,你给我滚!
陈启明滚了之后,肯定又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但韩灵不肯说,也就没人知道。我只知道她在最后这样说:“就算我被人轮奸了,我就是要骗你,你要怎么样?”
肖然冷冷地说:离婚!过了一会儿,可能是心中不忍,又轻声地说了一遍:离婚吧。韩灵一头扎进他怀里,呜呜地哭,说你终于说出这两个字来了,肖然,你好费心呵。
离婚前韩灵哭得象个泪人,她紧紧地抱着肖然,说我知道我被你抛弃了,但是,我真的舍不得啊。肖然摸着她头发稀疏的头顶,手微微地发抖,过了一会儿,他到卫生间洗澡,躲在里面久久地不出来,韩灵擦擦脸,敲了敲门走进去,一看见他眼里就闪出泪花,说我再帮你擦一次背吧。肖然低着头翻过身去,韩灵拿起浴擦,刚擦了两下,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叭嗒叭嗒地落在他的背上。擦完了,肖然转过身来,撩水泼她,刚泼两下,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说“你……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咱俩去划船?”韩灵扑通一声坐到地上,哇地哭出了声,说我当然记得,我当然记得,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大声喊道:“你还对我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会救我!”
那是1990年春天,肖然和韩灵在湖上划船。韩灵问:如果我和你妈一起落水,你先救哪个?
谁离我最近我先救谁。
一样近呢?
当然先救我妈,肖然笑着说:“老婆还可以再找,妈就只有一个。”
韩灵不高兴了,别过脸去,半天都不说话。
生气了?肖然逗她,“傻姑娘,别去想这种事,不可能发生的。”
韩灵侧身搂住他的腰,喃喃低语:“你要先救我,你发誓。”
好,我发誓,肖然坚定地说,不管时候,我都会先救你。说完用力划桨,水花象濛濛的细雨,轻轻地、软软地洒在他们身上。
肖然说我给你一千万,韩灵说少了点吧,肖然笑,说那就一千五百万,韩灵还是摇头,肖然继续加价,说两千万。韩灵冷笑,说我要你的钱干什么?证明我确实被人轮奸过?证明你甩我是问心无愧的?我不要!肖然说你怎么到现在还是这个态度,你不是已经承认了吗,怎么又反悔?韩灵一脸苍白,拍着自己的心口,说这儿啊,肖然,我要的是你的心啊,你的心值多少钱?当初咱们穷的时候,在学校里,连菜都买不起,光吃馒头和榨菜,那时我们的感情多好?说完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