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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世纪之末,对于他们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有足够的力量承受末世的审视吗?他们是否已经学会自觉承受并寻找启示,在悲观和虚无,绝望和无奈,糜醉与坠落的自身之中找到了它们的敌对形式?
诗人,他应当是颓废者,同时也应当是颓废者的对立物。所以,我说诗人他该是双面的,他一方面是余晖中舞蹈的尘埃,一方面也是曦光中飞翔的天使,将我们从最黑暗的角落召回。而在这两种质素中,哪一种应当居于重心?
二、刘继明诗歌中的另一个独特的意象是〃水〃。
神皇洲人终生与水为伴
但在内心深处
水是他们最大的敌人
水像一个翻脸无情的无赖
给予了他们日常所需的一切
却又一次一次地从他们手里夺走
〃从我们手中夺去的,迟早要
还给我们……〃村长这样说,群众这样说
老人们这样说,小孩们也这样说
刘继明生在湖北石首,那里是长江最险峻的地方之一,长江既富于石首以富裕的资源,养育了石首人,同时也给石首人的心理播下了恐惧的种子。一切都和水有关,水,它是生命同时也是死亡,它是希望同时也是绝望,它是幸福同时也是灾祸。就这样,在刘继明的意象里,〃水〃成了另一个经常纠葛着他的阴影(抑或者说是一种阳光)。
在一首题目叫《儿童乐园》的诗里,我看到诗人将这样的诗句:
我看见孩子们的笑声
在低空飞翔
像浮出水面的荷叶
这里〃水面〃和儿童的笑声联系起来,是很买好的意象,但是再往下我们发现,〃而恐惧隐蔽在笑声的背后/一场蓄积已久的谋杀,像一条蛇/正悄悄爬行于公园的某处//我嗅到了空气中的哭泣/以欢乐的名义/即将从生活的瞳仁倾泻而下//〃让我做你的父亲……〃/我摩挲着一个孩子的脸颊/喃喃地恳求//我的手像一把伞/在她的头顶缓缓撑起/她毫不犹豫地跑开了//哦,既然不能做父亲/就让我在这儿/做孩子们的看门人〃。作者似乎很难将〃水〃的意象和纯粹的美好之物联系起来。
在《午夜打鱼的人》一诗中,作者将夜晚的水面比喻成一张〃黑色的宣纸〃,四周汪洋一片,〃鱼饵和往事一瓣瓣撒入水中,船桨写下的文字,鱼儿一样摇尾而来,像一群受骗的孩子〃。
作者迄今为止用力最勤,也最成功的诗作的题目是《流水十四行》,其第一首开篇是:
水在春天里出发,以梦为船
穿过我们的身体
喉咙,被一只巨大的手扼住
死亡或新生
这里诗人是将水看成希望,看成主宰这个世界的最伟大的力量的。它带来死亡也带来新生,它洞穿我们的身体,它就是新陈代谢,就是我们身体的活力,它在我们的身体中,是我们身体和外界的最重要的联系。
冬天必将到来
水是它唯一的对手
而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生命的冬天必然来临,只有水,才是生命永不枯竭的活着的源泉。然而在这场斗争中,谁是胜利者,谁是失败者?水最终主宰我们的结局?
是一个人渴望融入人群,还是人群
渴望融入一个人?这完美的
融合,是否存在于触手可及之处?
水将带来融合,融合也将是生命最后的归宿,在水中溶化,和自然为一,也许这里没有胜利和失败,有的只是万物归一,死亡来临。所以诗人说:
我始终怀念那些迁徙、淹没的
人和事物。因为,他们
在根部与我们紧密相联
我一次次回首,仿佛凝视
另一世界的爱人,并盼望着
在某个时辰,与之再度相会
诗人怀念那被淹没的事物,在水的意象的低下,诗人怀念另一个世界的亲人。这种联想在诗人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诗人相信〃水〃的力量,它将溶化生命和死亡的界限,将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联系起来,在诗人看来,死亡只是一次淹没而已,那么水有能力淹没一个世界,同时它也一定有能力使那个世界重新在我们的意识中绽露。这就是刘继明,一个生在长江岸边的诗人的对于水的意象的独特而理解。
在《流水十四行》之第3首中,我们看到了诗人对水的直接的赞美:
沿着一条河,溯流而上
如同在想象中,抚摸一具
完美的肌体。这即是一次
智性体验,又是一次情感游历
首先触摸到的,是她钻石般的
踝部,然后,修长和柔韧
光洁和充盈,依次显现
仿佛记忆里〃丰年的葡萄〃……
我们的生命,正在经历
意味深长的再生。尘土依次剥落
如同被时间腌皱的皮肤
我握不住一生的欢乐
但我能握住一滴水、一缕风
而能被水和风握住,也是一种幸福
诗人将水比作美人的肌体,它修长、光洁、充盈,它是钻石般的,使一切再生,尘土依次剥落,〃我〃不能握住〃欢乐〃,但是〃我〃能握住一滴〃水〃,或者被水握住也是一种〃幸福〃。我们看到这里,作者用了一个比〃欢乐〃更重的词〃幸福〃,如果说欢乐是短暂的愉悦感,而〃幸福〃则是持久的愉悦感。
在诗人的眼里,生命旅程就是一场水上的航行,〃既然已经错过春天、夏天和秋天/何必在意下一个世纪/停泊的港口?〃是的,这是一场没有终点的航程。
何必在意从人群中走散?
我惯于透过泛黄的书籍
窥视生活;将自我与流水
混淆不清,像个老迈的香客
诗中〃自我〃和〃流水〃的同一被视作生命的一种状态,将〃自我〃付诸〃流水〃,而不必在意从〃人群〃中走散,离群索居,与流水为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哲学?
下面是这组诗的第25首:
水上的鸥鸟,林中的
野兔,请收容我
未老先衰的情感
请环绕我颓败的膝盖
让我以河流的名义
承领和亲吻你们珍贵的承诺
让我像浪花那样,栖居在你们的
头顶;让我在来世与你们结为旅伴
诗人愿意将自己的一切寄托于水上的鸥鸟,愿意以水的名义生存于世,领受大自然的神圣恩典,为次作者甚至愿意在来世变成鸥鸟,和水上的动物,林中的野兔为伍。为此作者写道:〃我从小练习/歌颂……/天空下的河流〃(《镜子,镜子》)。
诗人的理想。诗人的一生将和水的意象结合在一起。我想在诗人的想象中最美好的生活就是〃乘着一叶扁舟〃沿河而下,〃在茂盛的草场上露宿,沉溺于睡眠〃。在此,我们看到了诗人是如何地将他钟情的两个意象结合到了一起。然而,诗人又是多么地矛盾啊,我在诗人的诗集中还见到了这样的诗句(《流水十四行》第15首):
而我们都是土地的叛徒
是水的俘虏
我们毕生的劳作
都是为了将自己付诸东流
我们在沙滩上留下的只是影子
河流这面大镜
吞噬了多少名词
多少无头的动词被放逐、被抛弃?
既然流浪是命定的
我们为什么
要建筑和购置自己的房屋?
与死亡的对弈,从何时开始?
于何时结束?我们何时
在墓地上,与久违的亲人重逢?
三、灵魂与躯壳的意象。
刘继明有一个诗剧《一个灵魂在寻找自己的躯壳》,该剧的第三场有一段:
〃上帝:你们是人群中的骄子,灵魂中的选民。按我的安排,每个灵魂必得在尘世寻找一个合适的躯壳安居。在合适的躯壳里安居是有福的;在不合适的躯体里苟活乃是不堪承担的屈辱,因而是不幸的。凡不愿受辱的应尽早从躯壳中逃离,再去寻找对自己合适的。你们看见了那些络绎不绝者吗?他们就是在寻找自己合适的躯壳。而你们,我钟爱的灵魂,为何一直按兵不动?是担心旅途艰难,无功而返,还是缺少追求尘世幸福的勇气和兴趣?〃
我经常在刘继明的谈话中听到诸如〃拯救〃、〃救赎〃、〃领受〃、〃公义〃等等词汇,由此,我想到刘继明对〃灵魂〃的理解。我想刘继明并不相信灵魂在这个世界上可以独立存在,但是他依然采用灵魂和肉体的二分法来解释这个世界,在刘继明的意识中〃灵魂〃相当于〃彼岸〃、〃理想〃、〃绝对〃、〃爱〃、〃永恒〃、〃纯洁〃、〃透明〃、〃光明〃,而〃躯壳〃则大致相当于〃现世〃、〃短暂〃、〃流逝〃、〃低沉〃、〃浑浊〃、〃阴影〃。
刘继明渴望灵魂的得救。在他的诗歌中,流淌着一种疯狂的动机,超越这个世界一切有形的障碍,达到一个无形的脱离的自由的世界,刘继明知道这个世界在躯体的所及的范围内是不可能达到的,所以他设置一个躯体和灵魂的二分法,在〃灵魂〃中寄托对彼岸世界的怀想、感恩、期盼,寄托对自我救赎的渴求。
然而从上面这段话,我们也可以知道,〃灵魂〃也是有欠缺的,它不能独立,它注定必须和躯壳结合,在这个诗剧中,作者接着讲道:
〃上帝:我的孩子,我之所以创造
你们这些完美的灵魂
正是为了让你们
与那些不完美的事物作伴
和平共处,各有其序
这才是宇宙的规律
你们要学会与丑恶事物相处
要有更多的同情、怜悯之心〃
灵魂的存在在作者的意识中是为了使得尘世的躯壳得到拯救?但是灵魂在寻找自己的合适躯壳的道路上却是无比艰辛的,他们疲惫万端,乃至绝望都无法得到一个合适的躯壳,一方面是成群的肉体瘫痪在精神的悬崖上,另一方面是成群的灵魂无法找到自己合适的躯壳,他们在不合适的躯壳中忍受煎熬。
这就是灵魂和躯壳的辩证法。他们互相需要,却在大多数情形中不能彼此和谐。刘继明写道:
〃灵魂:这么说,你要和我住在一起啦?我可不喜欢两个人住,我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地生活。〃
这里我们知道灵魂在许多时候怀着宿命的目的来到肉体的身边,但是肉体却并不西药他,肉体已经习惯了没有灵魂地生活于世,他们在没有灵魂的时候似乎获得一样地好。这就是灵魂的悲剧。〃肉体(对灵魂):你觉得我的胃口如何?不错?那就好,这表明我的健康状况良好。一个人只要能吃能喝就什么都不用怕。不能吃喝他就完蛋了。一个人只要活着也什么都不用怕。……其实有没有灵魂并不重要,换句话说,有没有你我不在乎,你看,我现在不是吃得比以前还多么?〃
而灵魂呢?一个在尘世的灵魂是无比地虚弱的,他不吃不喝,无法享受尘世之乐,他在躯体之外就无法活动,他甚至无法抛弃躯体,而躯体却时刻可以抛弃他。比如在嫖娼、杀人的时候。〃肉体(对灵魂):有的地方你一去准会扫人兴……所以哥们,老师在家呆着吧。〃肉体就此可以潇洒扫视吹着口哨出去,而灵魂呢?〃没有肉体的居所,显得比肉体本身还要虚空。幽暗、压抑、寂寞,仿佛尸骨已寒的坟冢。被肉体抛弃的灵魂,忧郁、寡欢、孤独……〃
刘继明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没有理想,没有信念,他无法生活。因而一个虚构的灵魂对于他这样的写作者来说绝对是必须的。我看到诗人在这个世界上,他的躯体是衰颓和腐朽的,而他的灵魂却在奕奕闪光。
九、幻觉
刘继明的诗歌具有独特的感受世界和艺术地表现世界的方式。
一、幻觉与错觉。
刘继明常常会沉浸在幻觉中,一任幻觉的驱使。在下面这首《我看见衰老提前来临》中,我们会发现刘继明是如何地将视觉、听觉、触觉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它们构成了一个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