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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生性喜欢自由,这只小动物的姿态,象征着人类的年轻,以及年轻所特有的欲望———松鼠如果想吃到栗子,就会被球果刺到鼻子。但是,如果怕被球果刺到,就吃不到硬壳内的果实。
也许作者作画时,并无此构想,但武藏却如此解释这幅画。欣赏一幅画时,也许想着画是否含有讽刺和暗示是多此一举的。但是这幅画“单纯的复杂”中,除了墨的美感、画面的音感以外,还具备了令人遐思的部分。
宫本武藏 风之卷(39)
“武藏先生,您还在凝视梁楷吗?看起来,您颇中意那幅画。如果您喜欢,临走时您可以带走,我将它送给您。”
光悦毫不做作,边看着武藏,边坐到他身旁。
武藏颇感意外,坚决拒绝:
“啊!您要将梁楷的画送给我?这万万使不得,我来打扰数日,还拿您的家宝,这怎么可以呢?”
“但是,您不是很中意吗?”
光悦看着他耿直的态度,觉得好笑,他微笑地说道:
“没关系!如果您中意就把它带走吧!总之,像画这种艺术作品,如果拥有它的人是真正的喜爱、真正懂得欣赏的话,那幅画才真正有价值,而在九泉之下的作者,也会感到欣慰吧!所以请不要推辞。”
“话虽不错,但我实在没资格领受这幅画。看到这幅画,让我很想拥有它,但是,我是个没有家,又无固定居所的浪人,拿了也没地方摆啊!”
“原来如此!到处流浪的人,带着画的确是个累赘。也许您还年轻,尚未想要成家。但是任何人没有一个家,总会觉得寂寞的。怎么样?您是否愿意在京都附近,找个地方盖栋木屋,作为您的家呢?”
“我从没想过要有个家,我还想去看看九州的边境、长崎的文明、关东的江户城、陆奥的山川等等———我的心总是向往着远方。也许我与生俱来就是流浪的个性吧!”
“不,不只你这么想。比起待在这四帖半的茶室里,年轻人还是喜欢碧海蓝天。但是他们经常舍近求远,浪费了青春时光,却无法达成崇高的目标,结果变成愤世嫉俗,一生庸庸碌碌地过日子了。”
说到这里,光悦突然:
“哈!哈哈!像我这样的闲人,竟然在教训年轻人,真是好笑。对了,我今天来这儿,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是今晚想带您到镇上走走。武藏先生,您去过烟花柳巷吗?”
“烟花柳巷……是不是有艺妓的地方呢?”
“没错!我有一个好玩的朋友,叫做灰屋绍由。刚才收到他邀我出游的信,怎么样,想不想到六条街看看呢?”
武藏马上回答:
“我想我就不去了。”
光悦也不再强人所难,并说道:
“既然您没有这个意愿,我再怎么邀,也是徒然。但是,偶尔沉浸在那种世界,也是挺有趣的喔!”
不知何时,妙秀悄悄地来到这里,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的谈话。至此她开口说道:
“武藏先生,难得有这种机会,您就一起去看看嘛!灰屋绍由这个人丝毫不拘泥小节,而且我儿子也很想带您去啊!去吧!一起去吧!”
妙秀尼不像光悦顺着武藏的意愿,她高高兴兴地取出衣裳,不但劝武藏去,也鼓励儿子出游。
为人父母的,听到儿子要去烟花柳巷,哪怕是在客人或朋友面前,一定会极其不悦,大声叫骂:
“败家子!”
家教严格的父母,也许会吼叫道:
“这简直荒谬至极!”
接下来,亲子可能会展开一场争执,这是相当平常的事。但是,这对母子却不是这样。
妙秀尼走到衣柜边问道:
“系这条腰带好吗?要穿哪一件衣服呢?”
就像自己要外出游山玩水一般,她高高兴兴地帮儿子打点到烟花柳巷的装扮。
不只是衣裳,连钱包、小药盒、腰间佩带的短刀等等,都精心挑选,准备齐全。为了不让儿子与其他男人在一起时觉得可耻,为了让儿子在女人圈内不丢脸,她悄悄地从金柜中取出一些金钱,加上她这分用心,一齐放入钱包中。
“去吧!灯火通明的烟花柳巷虽然不错,但最有意思的却是黄昏时刻的街道。武藏先生,您也去吧!”
不知何时,武藏面前,已经摆着棉服、内衣、外套等衣裳,一应俱全,而且全部洁白如新。
起初,武藏不知如何是好,但这位母亲如此地极力相劝,应该不是世人眼中的不良场所,去看看也无妨。
因此武藏回答道:
“既然如此,那就劳驾光悦先生带我一道去。”
“好啊!就这么决定!那么,请换衣服吧!”
“啊!不!我不适合穿华丽的衣服。无论在原野或是其他地方,这件衣服最适合我。”
“不行!”
妙秀尼突然变得严肃,斥责武藏。
“对你来说,也许三件就够了。但是一身污浊的装扮,坐在装潢得光彩夺目的青楼里,就像一块抹布一样。花街柳巷就是在华丽的气氛下,忘掉世上所有的烦恼和丑陋的地方。从这个观点来看,如果认为自己的打扮是为了自己,那就错了……哈哈!哈哈!虽然这么说,但是,也不必穿得像名古屋山三或政宗大人那么华丽。只是件干净的衣服罢了,来,穿穿看!”
武藏更衣之后,妙秀说道:
“啊!好合身啊!”
妙秀尼看着他们两人舒畅的装扮,欣喜万分。
由于天色渐暗,光悦走入佛堂,点上光明灯。这对母子是虔诚的日莲宗信徒。
宫本武藏 风之卷(40)
他出了佛堂,向一旁等着的武藏说道:
“我们走吧!”
两人走到玄关,看到妙秀尼已先将两人要穿的新草鞋摆好,正在门外和家仆细声说话。
“您把鞋摆好了?”
光悦向母亲道谢,并低下头来穿草鞋。
“母亲,我们走了!”
妙秀尼转过头来叫道:
“光悦啊!等一下!”
她急忙挥手,叫住两人。并探头到门外,四处张望,似乎出了事情。
光悦一脸狐疑问道:
“什么事啊?”
妙秀尼轻声关起门:
“光悦啊!听说今天有三名强悍的武士,在我们家门前粗言粗语说了一些话……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虽然天色尚明,但想到儿子和客人在黄昏时刻要出门,便担心地皱起了眉头。
“……”
光悦看着武藏。
武藏大概猜得到那几名武士的来历,他说道:
“我知道了,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想他们不会危害光悦先生的。”
“听说前天也有人看到一名武士擅闯家门,并且眼光锐利地四处张望。甚至蹲在茶室的走道上,窥视武藏先生的卧房呢!”
武藏说道:
“大概是吉冈的门徒吧!”
光悦点点头,也说道:
“我也这么想。”
然后,他问家仆:
“今天来的三人怎么说呢?”
家仆边打哆嗦边回答道:
“刚才我看工人都已回家,准备锁上这里的大门,那三名武士突然冲到我面前,其中一人从怀中拿出书信,露出可怕的表情说,把这个交给你们的客人。”
“嗯……只有说客人,并没有指名武藏先生吗?”
“后来他又说,就是几天前住进这里的宫本武藏。”
“那、你怎么回答呢?”
“事先大人您已经吩咐过了,所以我摇摇头回答我们家没有这样的客人。这一来惹怒了对方,他们警告我别扯谎。后来,有位年纪稍长的武士出面调停,皮笑肉不笑地说没关系,我们会想别的方式交给当事人。说完,一行人就往那边去了。”
武藏在一旁听完之后说道:
“光悦先生,这么办吧!我担心会连累您,也许会害您受伤,所以我先走一步吧!”
“您说什么啊!”
光悦一笑置之:
“您不必为我考虑这么多,既然已经知道是吉冈门的武士,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怕。我们走吧!”
光悦先走出门外催促武藏上路。突然又钻进门内叫道:
“母亲!母亲!”
“忘了什么吗?”
“不是!如果您担心这件事,我就派人到灰屋老板那儿,取消今天的约会……”
“什么话嘛!我担心的是武藏先生……武藏先生都已经先在外面等了,就别取消吧!何况灰屋特地邀请你,好好去玩玩吧!”
光悦看着母亲关起门来,心里不再挂心任何事情,便与在一旁等待的武藏,并肩走在河边的街道上。
“灰屋就住在前面的河边,我们会路过那里。他说要在家等,我们这就去找他吧!”
黄昏的天空,还很明亮。走在河边,令人心情舒畅无比。尤其在忙碌一整天之后,黄昏时刻,能够悠闲散步,乃人生一大乐事。
武藏说道:
“灰屋绍由?———好熟的名字啊!”
两人配合对方脚步走着,光悦回答:
“您应该听过。因为他在连歌① 的领域上属绍巴门派,却又另创一家。”
“啊!原来他是连歌诗人啊!”
“不!他不像绍巴或贞德以连歌维生———他和我有类似的家世,都是京都的老商人。”
“灰屋是姓吗?”
“是店号。”
“卖什么商品?”
“卖灰。”
“灰?什么灰?”
“是染房染色用的灰,叫做染灰。他的染灰卖到各地,做的是大生意。”
“啊!原来是做灰汁水的原料啊!”
“这行业是大买卖,在室町时代初期归将军管辖,设有染灰店政务官一职。但是,中期开始变成民营。京都只允许三家染灰店的中盘商存在,其中一家,就是灰屋绍由的祖先———但是,传到绍由这一代,他已不再继承家业,而在堀川安享余年。”
光悦说着,指着另一方———
“您看到了吗?那里———那里有间雅致的房子就是灰屋的家。”
“……”
武藏点头,手却握着左边的袖子。
他边听光悦说话,边在心里想着:
“奇怪!”
袖子里是什么东西?右边的衣袖,随着晚风轻轻飘舞着;而左边衣袖,却有点沉甸甸的。
白纸放在怀中,且又没带烟盒———他不记得还带了其他东西———他轻轻地取出袖里的东西一看,原来是一条淡紫色的皮绳,打成蝴蝶结,随时都可以解开。
宫本武藏 风之卷(41)
“啊?”
一定是光悦的母亲妙秀尼放的,是给他当肩带用的。
“……”
武藏抓着衣袖中的皮肩带,不自觉回头朝走在后面的三人微笑。
武藏早就注意到他们,当他一出本阿弥路,这三人就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尾随在后。
那三人看到武藏对他们笑,都吓了一大跳。赶紧停下脚步,耳语一番。最后摆好架式,突然大步地往这边走来。
光悦那时已站在灰屋家门前,向门房通报姓名。有个拿着扫把的仆人出来领他进去。
光悦注意到走在后面的武藏不见了,又折回对着门外说道:
“武藏先生!不用客气,请进来。”
光悦看到三名武士来势汹汹地举着大刀围住武藏,态度傲慢地跟他说话。
“是刚才那些人。”
光悦立刻想起来。
武藏沉着回答了三名武士的问题之后,回头望一望光悦并说道:
“我马上就来———请先进去。”
光悦平静的眼神,似乎能懂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