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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与禅宫本武藏上册-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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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武藏却无法做到。
  妙秀、光悦以及这块毛毯上所有的东西,甚至一只茶杯,均和蓝天协调,与大自然合而为一,犹如原野中的小鸟,闲静、愉悦地享受着大自然。只有武藏自己始终感到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只有在交谈的时候,武藏才感到与毛毯上的人水乳交融,这事令他感到安慰不已。
  但是,不久,妙秀开始望着茶壶沉默不语,而光悦也拿起画笔,背对着他画画。这一来,武藏无法和他们交谈,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他只感到无聊、孤独和寂寞。
  武藏心想:
  这有什么乐趣?这对母子在初春之际,来到这荒野,不觉得冷吗?
  武藏觉得这对母子的生活,真是不可思议。
  如果单纯为了采野叶,应该等天气较暖和、来往行人较多的时候才对。那时,草也长出来、花也开了;如果是为了吃茶享乐,根本没必要千里迢迢将炉子、茶壶等器具带到此地,用起来也不方便。更何况本阿弥家是望族,住处必定有好茶室。
  是为了画画吗?
  武藏又这么猜想着,眼睛望着光悦宽广的背。
  稍微侧身,看到光悦在纸上画着和先前一样的图,而且只画流水。
  抬头一望,不远处的枯草地,有一道弯弯曲曲的小河,光悦专心一意画着这流水的线条。他想藉用水墨将它呈现在纸上,就是一直无法捕捉到它的神韵,所以光悦不厌其烦地画了几十遍同样的线条。
  啊!原来绘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武藏忘了无聊,不觉看得出神。
  当敌人站在剑的一端,自己达到忘我之时,内心的感觉犹如与天地合而为一。噢!不!连感觉都消失的时候,剑才能砍中敌人。光悦大人大概还将水看成对手,所以才画不好。要是他能将自己视为水就好了!
  无论观看什么,武藏都会三句不离本行,马上想到剑。
  由剑观画,他可以有某些程度的理解。但是,无法理解的是,妙秀和光悦为何如此快乐?虽然母子两人静静地背对着背,却可以看出他们正在享受今日美好的时光,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大概是因为他们无所事事吧!
  他单纯地下了结论———
  在这危险重重的时势下,也有人整日里只是画画图、沏沏茶吧……我就没有这种缘分。他们大概就是那种拥有祖先庞大财产,却不管时势、与世无争、游山玩水的闲人雅士吧?
  过不了多久,他又开始觉得意兴阑珊。对武藏来说,懒惰是要不得的,所以一兴起这种感觉,他便无法再待下去了。
  武藏准备穿上草鞋,表情看来好像即将从无聊中解脱一般。
  “打扰你们了!”
  妙秀颇感意外地说道:
  “啊!你要走了吗?”
  光悦也静静地回过头来说道:
  “虽然不成敬意,但家母诚心想请您喝杯茶,所以刚才全神贯注烧开水。不能再多留一会儿吗?刚刚您不是跟家母说过,您今早在莲台寺野和吉冈家的长子比武吗?比武之后,没有比喝杯茶再好的事了———这是加贺大纳言大人和家康公经常说的话。没有比茶更能养心的东西了。我认为动由静生……来,我来陪您聊一聊吧!”
  这儿离莲台寺野有一段距离,难道光悦已经知道今早自己和吉冈清十郎比武的事了?
  尽管他已知道,却把这件事当做与他毫无相干的另一个世界的骚动,这才能如此宁静吧?
  武藏再次看了光悦母子一眼之后,坐直身子:
  “既然如此,那我就喝杯茶再走吧!”
  光悦非常高兴:
  “我并非要强迫挽留您。”
  他说完将砚台盖好,并将盒子压在纸上,以免画纸乱飞。
  光悦置物的箱子,外面镶着沉甸甸的黄金、白金、螺钿,光辉灿烂有如吉丁虫,闪闪发光,相当刺眼。武藏不自觉地伸伸懒腰,看了一眼描金镶钿的置物箱。
  箱子最下面一层放砚台,这一层的泥金画,一点都不灿烂刺眼。但是,却将桃山城美丽景象,缩小汇集在这一处,尽入眼底。而且,泥金画上头似乎熏了千年的高漆,芳香无比。
  宫本武藏 风之卷(10)
  “……”
  武藏百看不厌,眼睛直盯着箱子。
  比起十方苍穹,比起四方的自然荒野,武藏认为这个小小的手艺品是世界上最美的。光看着它,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此时,光悦说道:
  “那是我闲暇时的作品,您好像蛮中意的!”
  武藏回答:
  “哦?您也画泥金画吗?”
  光悦笑而不答。他看到武藏好像对这艺术品比对天然之美更存敬意,因此,在心里笑道:
  这个年轻人真是个乡巴佬。
  武藏浑然不知面前这人,以居高临下的态度看扁他,仍然盯着箱子赞美道:
  “真是巧夺天工呀!”
  光悦补充:
  “虽然我说那是我的消遣之作,但是配合构图的和歌,都是出自近卫三藐院大人之作,而且也是他的亲笔字。因此,这件作品也可说是两人合作而成的。”
  “是关白家那位近卫三藐院吗?”
  “没错!就是童山公之子信尹公。”
  “我的姨丈长年在近卫家工作。”
  “请问令姨丈叫什么名字?”
  “他叫松尾要人。”
  “啊!是要人先生啊!我跟他很熟。每次到近卫家都承蒙他的关照,而且要人先生也经常到寒舍来。”
  “真的吗?”
  “母亲!”
  光悦将此事告诉母亲妙秀之后,接着说道:
  “也许我们真是有缘呢!”
  妙秀也答道: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孩子是要人先生的外甥喽!”
  妙秀边说边离开风炉,来到武藏和儿子身边,姿态优雅地按茶道礼仪泡起茶来。
  虽然她已年近七十,但泡茶技巧却相当纯熟,自然熟练的举止,甚至手指移动的细微动作,充满了女姓优雅柔美的神韵。
  粗鲁的武藏,学着光悦正襟危坐,双脚难过极了。他的膝前摆了一个木制点心盘,虽然放着不值钱的小馒头,但却用在这荒野中采摘不到的绿叶铺着呢!
  就像剑有剑法,茶亦有茶道。
  现在武藏直盯着妙秀泡茶的举止,心里由衷赞叹:真是好本领!简直无懈可击!
  他仍旧以剑道来解释。
  一位武林高手,手持刀剑凛然而立,其态度之庄严,令人觉得他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现在武藏从这泡茶的七十岁老母亲身上也看到了如此庄严的姿态。
  他看得出神,并在心里想着:
  难道,是技艺的神髓,无论任何事,只要精通了,道理都是相同的。
  但是———
  武藏望着摆在膝前小绸巾上的茶碗,他不知道该如何端茶?如何喝茶?因为他从未正式喝过茶。
  那茶碗好像是小孩捏的朴拙之作。然而碗内深绿色的泡沫,却比天空的颜色更深沉、更宁静。
  “……”
  光悦已吃过甜点。接着,就像寒夜中,握着温暖的物品一般,光悦两手端起茶碗,两三口就喝光了。
  “光悦阁下!”
  武藏终于开口说道:
  “我是学武的人,对茶道一无所知,完全不懂喝茶的规矩。”
  此时,妙秀像是在责备孙子般,温柔的眼光瞪了武藏一眼:
  “你这说什么话……”
  “对茶道无论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喝茶并不需要高智慧、高知识。你是武士,就以武士的方式喝吧!”
  “这样子啊!”
  “茶道并非就是礼仪,礼仪是要聚精会神的。你所熟知的剑道,不也是如此吗?”
  “正是如此。”
  “聚精会神时,如果肩膀僵硬,会损坏煞费苦心所泡的茶味。而剑道也是一样,如果身体僵硬,会令心与剑无法合而为一,你说对不对?”
  “没错!”
  “哈!哈!我对剑法完全不懂呢!”
  武藏原想倾听妙秀接下来要说什么,岂料妙秀接下来只是哈哈几声就将话题结束,武藏不自觉低下头来。
  武藏膝盖坐麻了,便改变跪姿,换成盘腿而坐。接着端起茶碗,也不管它烫不烫,就像喝汤般一口气喝完。咽下之后,他心里喊着:
  “好苦啊!”
  只有这件事,他无法佯装说很好喝。
  “再来一杯吧?”
  “不!已经够了。”
  究竟有什么好喝的嘛!为何人们如此看重,而且还定出一套泡茶规矩呢?
  武藏无法理解。这个问题和先前对这对母子所持的疑问,是不容忽视的。如果茶道只是自己粗浅地感受到的东西,那它就不会历经东山时代长远的文化而如此发扬光大。而且也不会如此受到秀吉和家康等大人物全力的支持而历久弥新。
  柳生石舟斋也在晚年隐遁于此道。印象里泽庵和尚也经常提起茶道。
  武藏再次望着小绸巾上的茶碗。
  武藏想着石舟斋,再看看眼前的茶碗,突然想起石舟斋送他一枝芍药的事情。
  不是想起那枝芍药花,而是想到那花枝的切口,以及手拿芍药枝时强烈的颤栗。
  宫本武藏 风之卷(11)
  “啊呀!”
  武藏几乎要叫了出来,一只茶碗,却令他内心受到如此强烈的震撼。
  他将茶碗放在膝上,仔细端详着。
  武藏与刚才判若两人,他的眼神充满热情,仔细地端详茶碗上的刻纹。
  “石舟斋切芍药枝的切口,与这茶碗陶器上的刻纹,两者的锋利度是一样的……嗯!两者的手艺都技术非凡。”
  武藏肋骨膨胀,感觉呼吸困难———他无法说明原因。只能说茶碗上潜藏着名师的力量。这种无法言喻的感觉,直沁心肺。而武藏比别人更有这种感受力。他心里暗暗问道:
  到底是谁做的呢?
  他拿着茶碗,爱不释手。
  武藏禁不住问道:
  “光悦阁下!就如刚刚我说过的,我对陶器一窍不通。只想请教您,这只茶碗是出自哪位名师之手呢?”
  “为什么问这个呢?”
  光悦说话的语气,如同他的脸一般,非常柔和。虽然他的嘴唇浑厚,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女性特有的娇柔。下垂的眼角像鱼一样细长,看起来颇具威严。偶尔,带点嘲笑人的皱纹。
  “您问我为什么问,实在令我无法作答,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光悦不怀好意又问道:
  “是哪个地方,或是什么东西,引发您想到这个问题?”
  武藏想了一会儿后,回答道:
  “我无法说得很清楚,不过,我试着说说看吧!这个用小竹片切割的陶土刻纹———”
  “嗯!”
  光悦是个有艺术天赋的人,况且他认定武藏没有艺术理念,因而不把他放在眼里。但意外地,武藏竟然说出不能等闲视之的话,因此,光悦那犹如女人般温柔丰厚的嘴唇突然紧紧闭住。
  “武藏阁下,您认为小竹片的刻纹怎样?”
  “非常锋利!”
  “只有这样吗?”
  “不!不只这样,相当复杂,这个人一定很有器量。”
  “还有呢?”
  “他的刀就像相州产的,非常锋利,而且还漆上芳香漆。再看茶碗,整体来说,虽然朴实,却有着优越感,有一股王侯将相骄傲自大的味道,也有一股睥睨众生的感觉。”
  “嗯!嗯……原来如此。”
  “因此,我认为作者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一定是位名师……恕我冒昧,到底是哪位陶艺家烧了这只茶碗呢?”
  此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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