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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信和切枝拿进武馆。
“你看这个。”
交给村田。
“你能不能分辨出这两端的切口,哪一个是武功较高的人切的,哪一个是武功略低的人切的?”
村田与三翻来覆去看了好几次,终于承认:
“看不出来。”
语气像泄了气的皮球。
“拿给木村看看。”
他们来到木村助九郎的公务房里,木村也无法解答。
“这个嘛!”
正好在场的出渊孙兵卫说道:
“这切枝是前天主公亲手切下来的。庄田大人那时不是也在旁边吗?”
“没有,我只看到他插花。”
“这是那时插剩的。后来主公把信函绑在这枝芍药上,吩咐阿通拿给吉冈传七郎。”
“哦!原来是那件事!”
喜左卫门听完,把武藏的信再看了一次。这回他神情愕然,张大了眼睛。
“两位大人,这封信署名新免武藏。前一阵子跟宝藏院僧人一起在般若荒野砍杀众多无赖汉的人,也叫做武藏,他和宫本武藏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这个武藏,大概就是那个武藏没错。出渊孙兵卫和村田与三都这么说,信在他们手上传来传去,每个人都重新看了一次。
“字里行间也流露出凛然之气。”
“像个大人物似的。”
大家喃喃自语。
庄田喜左卫门说道:
“如果这个人真如信上所说的,一看到芍药的切口就察觉它与众不同,那他的道行一定比我们高。这是主公亲手切下来的,毕竟慧眼才能识英雄啊!”
“嗯……”
出渊突然说道:
“真想找他一会。一来可探探他的虚实,二来也可问问他般若荒野事件的始末。”
喜左卫门想起了一件事。
“来送信的小孩子还在等着呢!要不要叫他?”
“怎么做才好呢?”
出渊孙兵卫和木村助九郎商量了一下。助九郎说,现在正好不接受任何修行武者来此学武,所以无法在武馆接见这个客人。但是,中门处的新阴堂池畔,正值燕子花盛开,山杜鹃也嫣红点点。可以利用一个晚上,在那儿设置酒宴,跟他畅谈剑术,他一定会乐于参加,要是传到主公的耳里,也不会遭到责难。
喜左卫门拍案叫绝。
“这是个好办法!”
村田与三也同意。
“我们有兴趣跟这人谈谈,就这么回答他吧!”
商量有了结果。
在屋外等待的城太郎伸着懒腰。
“怎么这么慢哪?”
此时,有一只大黑狗闻到他的味道,走了过来。城太郎把它当成好朋友似的,叫道:
“喂!”
抓着它的耳朵,拉它过来,说道:
“我们来玩相扑。”
城太郎抱着它,把它翻倒。
因为太容易了,他忍不住开始逗弄它,又丢又抛的,还用力扳开它的上下颚。
“叫汪汪!”
玩着玩着,不晓得怎么惹怒了它,那只狗开始抓狂,突然咬住城太郎的袖口,像一头小牛,呜呜低吼。
“好家伙!你以为我是谁?”
他手握木刀,做势欲砍,那狗猛然张开大嘴,像小柳生城奋勇杀敌的士兵一样,发出凶猛的叫声。
咚———木剑打在狗坚硬的头上,发出好像敲在石头上的声音。这一来,猛犬咬住城太郎背后的腰带,把他整个人甩了出去。
“你太过分喽!”
他正要爬起来,但是狗的速度比他快多了。城太郎哎呀一声惨叫,两手捂着脸,拔腿就跑。
汪、汪、汪!
狗的叫声,震撼了整个后山。城太郎捂着脸的手指之间,流出了鲜血。他连滚带爬,边逃边哭:
宫本武藏 水之卷(49)
“哇———”
声音之大,实在不输那只狗。
14
“我回来了!”
城太郎回来之后,表情也已经恢复正常,来到武藏面前。
武藏看到他的脸,吓了一跳。他的脸上布满抓痕,就像棋盘一样。鼻子也像掉到沙子里的草莓,一片血肉模糊。
武藏知道他一定遇到不愉快的事了,伤口一定疼痛不堪,可是城太郎对此只字不提,所以武藏也不问。
“回信在此。”
他把庄田喜左卫门的回函交给武藏,三言两语把经过情形描述一遍,脸上又流出了鲜血。
“就是这样,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你辛苦了!”
武藏的眼光一落到庄田喜左卫门的回函,城太郎便用两手捂着脸颊,往外面冲了出去。
小茶跟在他后面,担心地看着他的脸:
“怎么了?城太郎!”
“被狗咬了。”
“哎!哪里的狗?”
“城里的———”
“啊!是那只黑色的纪州犬。那只狗啊!再有几个城太郎也敌不过它。有一次,别处的奸细潜到城里,还被它咬死了呢!”
虽然经常被他欺负,小茶现在却亲切地带他到后面洗脸,又拿药帮他敷脸。今天城太郎调皮不起来了,不断地说:
“谢谢!谢谢!”
可是头却抬不起来。
“城太郎!男子汉大丈夫,怎么那么轻易就低头呢?”
“可是……”
“虽然我们经常吵架,其实我真的很喜欢你。”
“我也一样。”
“真的?”
城太郎在膏药空隙间的皮肤,涨得通红。小茶脸上也是一阵滚烫,赶紧用双手压住。
四下无人。
干燥的马粪被太阳晒得蒸发出热气。嫣红的桃花,从阳光灿烂的空中飘然落下。
“可是,城太郎的师父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吧?”
“好像还要待一阵子喔!”
“要是能住个一两年,那就太好了……”
两人仰躺在马粮仓库的干草堆上,手牵着手。浑身炙热难耐,城太郎突然疯狂地咬住小茶的手指头。
“啊!好痛!”
“痛了?抱歉!”
“不,没关系,再咬!”
“真的吗?”
“啊———再咬、再咬大力一点!”
两人像小狗一样拥抱在一起,把干草盖在头上,看起来好像在打架一样。他们也不知为何,这样拥抱着对方。这时候,来找小茶的爷爷看到这个光景,不由得目瞪口呆。接着,突然板着脸骂道:
“你这混蛋!专门捣蛋,在这里干什么?”
爷爷揪着两人的领襟,把他们拖出来,还在小茶屁股上,狠狠地打了几下。
从那天起到第二天,连着两天,武藏不知在想什么,双手抱胸,几乎一句话也没说。
看到他表情严肃,眉头紧蹙的样子,城太郎有点害怕,心想搞不好师父已经知道自己在干草仓库跟小茶玩的事了。
半夜偶尔醒来,抬头偷看武藏,只见他躺在被窝中,还是瞪着眼,盯着着天花板,深沉的表情令人害怕。
“城太郎!去叫账房的来算账。”
此刻已是第二天的傍晚,窗外一片昏暗。城太郎匆匆跑出去,绵屋的伙计立刻就来了。不久,账单送来,而武藏已经利用这段时间,打点好上路的东西了。
“要不要用晚餐?”
客栈的人问道。
“不要。”
他回答。
小茶茫然地站在房间的角落里,最后终于开口:
“客官!今夜不再回这里睡觉了吗?”
“嗯。这段时间,谢谢小茶的照顾!”
小茶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再见了!
———请多保重!
绵屋的掌柜跟女佣们,都站在门口,送这位不知为何要在黄昏离开山城的旅人。
“?……”
武藏离开客栈,走了一会儿,回头一看,才发现城太郎并没有跟来,武藏往回走了十步左右,寻找他的踪影。
原来城太郎在绵屋旁边的仓库下,跟小茶依依难舍。一看到武藏的身影,两人立刻分开。
“再见了!”
“再见了!”
城太郎跑到武藏身边,又担心武藏的眼光,又忍不住频频回顾。
柳生谷山城的灯火,很快地被抛在两人背后。武藏仍然默不作声,继续向前走。城太郎回头已看不到小茶的身影,只好悄悄跟在武藏身后。
武藏终于开口:
“还没到吗?”
“到哪里?”
“小柳生城的大门。”
“要到城里去啊?”
“嗯!”
“今晚要住城里吗?”
“还不确定。”
“大门已经到了,就在那边。”
“这里吗?”
武藏停下脚步。
石墙和栅门上,长满了苔藓,巨大的树林,发出像海涛般的沙沙声响。在漆黑的多门型石屏背后,从四方形的窗户里,露出了灯光。
宫本武藏 水之卷(50)
他们扬声叫门,立刻有个守卫出来。武藏拿庄田喜左卫门的书信给那人看。
“我是应邀前来的宫本。请帮我们通报。”
那位守卫早已知道今夜有客人,不待通传,立刻说道:
“恭候多时了。请进!”
说完,在前引导客人向外城郭的新阴堂走去。
这新阴堂是住在城里的弟子们学习儒学的讲堂,看来好像也是藩里的书库。走廊两侧的房间里,墙上都摆满了书架。
“柳生家武功闻名天下,现在看起来,好像不只精通武术而已。”
武藏踏入城内,对柳生家有更进一步的认识,它的深度和历史,都超乎他的想像。
“不愧是柳生家!”
每件事都让他频频点头。
譬如,从大门到这里的道路清洁、守卫的应对、本城附近的森严气氛,还有柔和的灯光,都显示出该城的气度。
就像到一户人家拜访,只要在门口脱下鞋子,立刻就能感觉出这一家的家风。武藏就在这种气氛下,来到一个宽广的房间,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新阴堂里所有的房间,都没铺榻榻米,这个房间也是只有木头地板,所以小厮送来了麦秆编的圆坐垫。
“请用坐垫。”
“谢谢!”
武藏也不客气,拿来就坐在上面。跟班的城太郎当然没资格到这里来,他们让他在外面的休息室等待。
小厮再度出现,说道:
“欢迎今晚光临此地。木村大人、出渊大人、村田大人三人都已恭候多时,只有庄田大人碰巧有公事,迟了一点。马上就来,请稍等一会儿。”
“我只是来闲谈的客人,请不必介意。”
武藏把圆垫移到角落的柱子旁,背靠着柱子。
短灯檠的火光,照在庭院中。空气中传来淡淡甜香,武藏往外一看,原来是紫藤、白藤,片片花瓣随着晚风飘落下来。还有,外面也传来今年尚未听过的蛙鸣声,让他觉得非常稀罕。
附近似乎还有潺潺水流声。武藏怀疑泉水是不是流过地板底下,没想到心情安定下来以后,圆坐垫下方似乎也可听到水声。最后连墙壁、天花板,还有那盏短檠的油灯,好像也都传来水声,武藏被一阵寒意团团包围了。
可是———在这片寂寞之中,武藏内心却沸腾不止,无法抑制。他的血液就像滚烫的热水一般。
柳生算什么———坐在角落的圆坐垫上,武藏有睥睨一切的气概。
他是一个剑士,我也是一个剑士。在这点上,我们是对等的。
不,我今夜要打破这种对等关系,让柳生对我甘拜下风!
他有如此的信念。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这时候,传来庄田喜左卫门的声音,另外三个人也同行而来。
“欢迎光临!”
打过招呼之后,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