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态。
传七郎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持刀与敌人正眼对峙。每次想要抬起手肘刺向对方时,总是无法抬起刀尖。
因为武藏早已俟机而动。
武藏持刀盯着对方时,手肘是放松的。传七郎使劲弯曲手肘,发出嘎嚓嘎嚓的声音。而武藏的手肘保持柔软,随时能移动自如。而且传七郎的刀,不断地改变位置;相反地,武藏的刀却纹丝不动,使得刀背到护手的地方,积着一层薄薄的白雪。
武藏祈祷能寻得对方的破绽,寻觅对方的空隙,计算着对方的呼吸,心想一定要战胜对方。他暗叫:八幡大神!这是一场攸关生死的战斗。
他脑中清楚地闪着这样的念头。而对手传七郎已像一块巨石逼向自己。
武藏第一次有这种压迫感,心里暗忖道:
“敌方比我更胜一筹啊!”
在小柳生城,受到四名高足包围时,也有着相同的自卑感。当他面对柳生流或是吉冈等正统流派的剑法时,更感到自己的剑法是“野生型”,毫无章法可言。
传七郎的剑法,不愧是吉冈拳法这位先祖花费了一辈子的时间研究出来的。单纯中有复杂,豪放中有严密。光是力道和精神,就毫无破绽可言。
然而武藏的剑法看来只是半生不熟,更使他不敢胡乱出手。
当然,武藏并不是有勇无谋的人。
他施展不了引以为豪的野人剑法。他几乎无法相信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因为光是保守的防御就已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他心里一直思考着:
“找他的破绽!”
他眼中充满血丝。
“八幡大神!”
他祈祷着胜利。
“一定要战胜!”
焦躁不安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
通常大部分的人在这个节骨眼都会被思绪的漩涡卷进去,导致狼狈地沉坠溺毙。但是,武藏毫无心机能从中跳出。他意识到这么想只会给自己带来危险。这是他好几次从生死边缘挣扎过来的经验。他立刻清醒过来。
“……”
“……”
双方依然正眼对峙,白雪积在武藏的头发上,也落在传七郎肩上。
“……”
“……”
这时武藏眼里已看不见岩石般的敌人,也看不到自己。要达到这种境界,必须除去想要战胜的想法。
在传七郎和自己相距大约九尺之间,静静地飘着白雪。———自己的心,就像白雪一般轻飘飘的,自己的身体,有如空间那么宽广;天地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天地。武藏虽然存在,但是,武藏的身体已不存在。
不知何时传七郎已向前走了几步,缩小了飘雪的空间。突然间武藏的意志传到了刀尖。
“哇!”
武藏的刀扫向身后,横砍了身后太田黑兵助的头颅,发出“喳”的一声,就像割断红豆布袋的声音一般。
一个鬼火般的人头,从武藏身后翻滚到传七郎面前。就在此时,武藏突然纵身一跳,攻向敌人胸部。
“啊———呃!”传七郎的惨叫声,划破寂静的四周。这叫声穿透宇宙,就像气球吹到一半,突然破裂一般。巨大的身体,向后踉跄了几步跌到雪花中。
宫本武藏 风之卷(51)
传七郎凄惨痛苦不堪,蜷曲着身体,脸埋入雪中呻吟:
“等、等一下!”
但是武藏已不在他身旁了。
回答他这句话的竟是远处的人群。
“啊!”
“二少爷!”
“不、不得了!”
“快来人呀!”
哒!哒!哒!就像涨潮的海水一般,许多黑影踏雪狂奔而来。
这群人正是吉冈的亲戚壬生源左卫门和其他门徒,他们一直待在远处,抱着乐观的想法等待胜负的结果。
“啊!太田黑也死了。”
“二少爷!”
“传七郎!”
无论怎么呼叫、怎么急救都已经回天乏术了。
太田黑兵助从右耳到嘴巴被横砍了一刀,而传七郎则被武藏一刀从头顶斜砍向鼻梁、脸颊至颧骨。
两人都是一刀丧命。
“我早就说过,太轻敌才会落到这种地步。传、传七郎,这、这个传七……”
壬生源左卫门叔叔抱着侄儿的尸体,悲恸不已。
才一会儿功夫,白色的雪地已被染成桃红。壬生源老人刚才整个心都放在死者身上,现在回过神来开始责备其他的人。
“对手在哪里?”
其他人并非没有在寻找对手,只是再怎么找也见不到武藏的人影了。
“不在这里。”
“已不知去向。”
众人如此回答。
源左卫门非常懊恼,他咬牙切齿:
“怎么会不在?”
“我们跑过来之前,明明看到有个人影站在这儿啊!难道他插翅飞了不成?哼!此仇不报不仅是吉冈一族,连我的面子也挂不住啊!”
此时门徒中有人“啊”的一声,用手指一指。
虽然是自己人发出的声音,可是众人却吓得向后退了一步,并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武藏!”
“哦!是他吗?”
“嗯……”
霎那间,四周一片死寂。比起无人之地的宁静,这种人群中的死寂,充满了鬼魅的气氛,令人心生畏惧。每个人脑中一片空白,呈现真空状态,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事物,完全无法思考和判断。
原来武藏战胜传七郎之后,一直站在最近的厢房下。
接下来———
他背对墙壁,注视前方,慢慢地向三十三间堂西边横着走去,一直到中段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他面向群众,心里暗自问道:
“会追过来吗?”
看不出他们会采取行动,于是,武藏向北走去,在莲华王院消失了踪影。
12
“竟然以白纸回复我们,怎不教人生气!如果我们默不吭声地接受,那些公子哥儿就更嚣张了。我去找他们理论,非把吉野太夫叫到这儿不可。”
游戏是不分年龄的,灰屋绍由借着几分酒意,没完没了。遇到不顺意的事情,就任性的耍起脾气。
“带我去!”
他说着便抓住墨菊太夫的肩膀站了起来。
“算了,算了!”
坐在一旁的光悦阻止他。
“不!我要把吉野带过来。旗本带我去,本大将要亲自出马,不服气的都跟我走!”
虽然担心绍由会酒醉闹事,但放手随他去,也不一定会有危险。再说,如果世上事事都没有危险性,那也很无趣。人世间还是稍具危险性才显得奇妙,也才显示出游戏世界的情趣。
绍由老人尝尽世间的酸甜苦辣,也非常清楚游戏规则。像他这种人喝醉之后特别难摆平。
艺妓边搀着他边劝道:
“船桥先生,你这样走很危险啊!”
绍由听了非常不高兴。
“你胡说什么!即使我喝醉了,也只是脚步站不稳,我的心可清醒得很呢!”
“那么,你一个人走走看!”
艺妓们放开手,他马上跌坐在走廊上。
“我走不动了,来背我。”
他要去的只不过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另一个房间而已,却要如此大费周折,在走廊上拉拉扯扯。绍由一定会说这也是游玩的乐趣之一。
这位醉客装疯卖傻,途中还为难了艺妓们。他瘦骨嶙峋,身材纤细,个性却很倔强。他一想到乌丸光广卿一行人送来一张无字天书的回信,此刻正在另一个房间独占吉野太夫,得意洋洋地尽情玩乐,心里头就暗自骂道:
“幼稚的公子哥儿,竟然敢卖弄小聪明———”
以前的公卿,连武士都畏惧三分,也是武家难以应付的官阶。但是现在京都的大商人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坦白说,只要有好处,这些公卿就会百依百顺。因为“公卿”这个头衔只是空有其名,无薪无俸。只要有人花钱提供他们适当的满足,附会他们的风雅,用高尚的态度和他们交往;认同他们的官职,让他们炫耀自己,就能像操纵傀儡般地摆布他们。
“到底寒严在哪个房间?是这里吗?”绍由摸着灯火通明的华丽纸门,正要打开,迎面撞上一个人。
宫本武藏 风之卷(52)
“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原来是与这场所不相称的和尚泽庵正好从里面探出头来。
“啊!”
两人都感到意外,睁大眼睛,为此意外相逢而欣喜不已。绍由搂住泽庵的颈子说:
“原来和尚你也在这儿啊!”
泽庵也搂住绍由的脖子,模仿他的口吻:
“原来大叔您也来这儿啊!”
两位醉客像情侣般互相磨搓着肮脏的脸颊。
“您真会享受!”
“彼此!彼此!”
“真想念您。”
“见到你这个和尚,真令人高兴。”
两人互敲着对方的头,舔舔对方的鼻尖,酒醉人的行为真令人不解。
泽庵走出房间之后,走廊上不断传来纸门关合的声音。夹杂着发春猫儿似的鼻音。乌丸光广朝坐在对面的近卫信尹露出一脸苦笑。
“哈!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定是啰嗦的家伙跑到这里来了。”
光广是一位年轻的阔公子,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算是肌肤白晰的美男子,他的眉毛浓厚,嘴唇红润,还有一双才气横溢的眼眸。
他惯常说的一句话是:
“世间上武家比比皆是,为什么我偏偏生在公卿家呢?”
在他优雅的容貌下,却隐藏着刚烈的个性。对武士政治的潮流忿忿不平。
“聪明又年轻的公卿,若完全不担忧现今的时势,真可谓是个笨蛋啊!”
光广对这个想法并不忌讳,换句话说:
“武家是世袭的职位。但武器却蒙蔽了政治的权利,才会出现从未有过的右文左武的制衡现象。而公卿好比是节庆的装饰品,只是政治上任人摆布的傀儡。自己出生在这样的环境,是神的错误。身为人臣,只能做两件事———烦恼与饮酒。既然如此,倒不如醉卧美人膝、看花赏月、饮酒作乐来得好呢!”
这位贵公子从“藏人头”,进升到“大弁”而且现在又担任朝廷的“参议”,却经常造访六条柳街。因为他认为只有在这个世界才能让他忘记所有不愉快的事。
像这种年轻却满心烦忧的公卿中,飞鸟井雅贤、德大寺实久、花山院忠长等人和武家不一样,个个一贫如洗,不知他们是如何筹得金钱到扇屋游乐。
来到这里,才被当人看。
他们来此只会喝酒闹事。然而今晚光广带来的人却与他们不同,是一位人品高尚的人。
这位同行者叫做近卫信尹,比光广约莫大上十岁,沉着稳重且眉清目秀。惟一美中不足的是,在他丰腴的脸颊上有着浅黑色的麻子。
提到麻子,镰仓一之男、源实朝两人也都是麻子脸。所以麻子脸并非只是近卫信尹一人的缺点。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虽具有“前关白氏长者”如此堂皇的身份,却从不对人提及。只是以业余消遣的书法闻名于世,以“近卫三藐院”之名行走江湖。而坐在吉野太夫身旁时,也只是保持微笑,看来真是个品行高雅的麻子。
近卫信尹微笑时,露出深深的酒窝。他浅色的麻子脸转向吉野太夫,问道:
“那声音,是绍由吧?”
吉野咬着红梅般的嘴唇,露出为难的眼光:
“啊!他要是进来了,该怎么办才好呢?”
乌丸光广按住吉野的衣袖:
“你不要起来!”
他径自穿过隔壁的房间,走到走廊,故意大声叫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