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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会失去最后一点立锥之地,政治上彻底地败走麦城……说自己年轻,也已四十多奔五十去了。在我们这个年龄大小对能不能继续往上提干仍起着相当作用的体制下,四十六七边上再摔这么一大跤,当然你还可以爬起来再干,但还有可能干到今天这个“副省级”吗?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代价啊!!
值得如此一搏吗?大山子,你值得我为你如此一搏吗?
生存,还是死亡,这始终是个问题……
……他闭上眼睛,静静地站了几分钟,居然哽咽了起来。他想到太湖边上一块巨石上镌刻的四个大字“包孕天下”。包孕天下,何等气概,何等胸襟,何等向往,又是何等的一个人生过程……我难道只是为我自己?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大山子?也太小看了这个马扬了吧?!既然包孕天下,又何在意一时一事一隅的得失?包孕天下者,不以得失论成败。
干!
……于是,四辆“大奔驰”一辆接一辆急速而又平稳地向白云宾馆驶去。四辆车的十二扇门在同一刻缓缓地开启。十二位中年人穿着清一色的深色名牌西服,雪白的衬衣和深色的领带,锃亮的高档皮鞋,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高档的硬壳公文皮包(全都是租来的借来的),由马扬带领着,缓缓地走下车(马扬下令让医护人员把自己头上的绷带全部去掉),然后车门又逐一地被关上。锃亮的皮鞋踩在幽暗的水泥甬道上,十二人排成二路纵队缓缓地踏上外宾居住的一号楼台阶。
这时,最紧张的要数奉命在车里待着的那两位身穿白大褂的大夫。他们抱着急救箱,怔怔地注视着向楼门走去的马扬。在经过连续一二十个小时的强脑力和强体力的刺激以后,他显然已处在强弩之末的状态下了。走路不稳。人略有些摇晃。在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发生了一个大的晃动。两位大夫悚然一惊。只见一直紧跟在马扬身后的丁秘书赶紧上前一步,暗中伸出一只手去托了一把。又见我们这位马领导微笑着回过头来,摆脱开丁秘书的手,继续向小楼里走去。这时,让两位大夫更为担心的是,他们看到了一股暗红的血丝从马领导后脑的头发根里慢慢地流淌了下来。
好一个丁秘书,果然心细眼明,尽职尽守,血的暗流也没逃过他时刻警惕着的观察,忙凑近马领导,悄悄提醒道:“擦一下。快擦一下。后脖梗处……”
马领导不慌不忙掏出一块雪白的手绢(这可不是借的),擦了一下后脑勺。手绢上立刻沾上一块鲜红湿润的血迹。然后从从容容地把手绢褶起,重新放回裤子口袋里。然后,脸上继续保持平静而得体的微笑,继续一步步向门厅里走去。然后一号楼底层大厅的门突然打开了。一道辉煌的金黄色的光涌了出来。马扬率领着他的人继续着外表自信、内里忐忑的步伐,走进这辉煌的光影之中。
晚上七点多钟,贡志雄,贡志英约了贡志和一起回枫林路十一号参加一年一度的“11.14”聚会。贡志雄说:“顺便去把嫂子叫上吧。今天是大哥牺牲后全家头一回举行‘11.14’聚会,别把她给拉了啊,不能让她感到,大哥不在了,贡家的人情也不在了。”贡志英笑着啐道:“行啦!等你提醒,黄花菜早凉了!我早给她打过电话了。”贡志雄又说:“我总觉得……爸都这把年纪了,以后……是不是……就别再搞这种‘11.14’聚会了?每回,为这‘11.14’聚会,爸都特沉重,特难过……大伙心里也特别不好受……”正开着车的贡志和说:“这事儿我跟爸都提过几回了。他不同意。”
是的,十一月十四日这个日子,对贡开宸来说,的确是个沉重的日子。他不能忘怀,也不敢忘怀……二十多年前,他时任大山子矿务局副局长。局长在北京学习。由他全面主持矿上的工作。有一天,北京发表“最高指示”,矿上连夜举行大游行庆祝,他下令中止了正在进行通风设备大修的工作,连夜恢复这几个巷道的掘进和采煤,要以“全面高产稳产”的实际行动,庆祝“最高指示”的发表。他亲自带领一班干部下到掌子面开钻,由于通风不畅,几个小时后,这个掌子面所在巷道里发生了瓦斯爆炸。死伤十多人。包括他带下去的几名干部,包括他自己在内也受了重伤。这一天正是那一年的十一月十四日。获救伤愈后,他请求处分,被撤职下放到班组劳动了一年多。恢复工作的第一天,他带着黑纱,以谢罪的心情,去看望几位死者的家属。谁知道,家属中,有两位携家带口搬离了大山子,有三位年轻的遗孀则远走他乡改嫁,把孩子留给了市属福利院。她们是贡志和的生身母亲,贡志英的生身母亲和贡志雄的生身母亲……当天晚上,他跟妻子商量以后,噙泪向组织打了个报告,请求由他来扶养这三个孩子,让他们改姓贡,他要把他们当亲生的孩子一样,抚养成人,培养成材……
十一月十四日,让他真切地懂得,一个为官者的手心里,确确实实把攥着平民百姓的“身家性命”“安危祸福”和“血汗前程”……每年的这一天,他都要和孩子们一起坐一坐,跟他们说说他们的生身父母,说说他一生最深重的教训,说说他对他们的期望……但这些年,他总觉得自己对此已渐渐开始淡漠,也许是忙得有点顾不上了,连那个他一直珍藏着的黑纱也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一直到去年,志成也在一次爆炸中牺牲,他深深地被震撼了,他暗自内疚,愧恧,自责,“惩罚啊……天意啊……”很短的一段时间里,他几乎不能自拔,甚至被一种他从不相信的宿命的念头紧紧地纠缠住了,以至大病了一场……后来,修小眉在志成的一个小皮箱里居然又找到了那块黑纱(真不知道志成什么时候,又为了什么把它收藏到他那儿去的),他的内心才慢慢地又恢复了应该有的那种“平静”——也许说“镇静”更为贴切一些……
志和、志英、志雄决定顺道去约修小眉,没料,车刚拐进小眉住的那个小区,他们几个人几乎同时看到了在小眉住的那幢楼门前,停着张大康那辆宝马车。三个人心里不约而同地都格登了一下。
张大康此刻确实在修小眉家里。
张大康最近特地为修小眉申报了个新公司,让她出任经理。今天专为这件事来跟修小眉商谈,顺便当然也想为那天在高尔夫俱乐部发生的不愉快,做一点弥补。修小眉却看看手表,愧恧地一笑道:“出任经理的事,容我再考虑考虑,行吗?我真得走了。今晚,枫林路十一号有个聚会……”“这么个事情你还考虑啥嘛?你到底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你自己?”“两方面的原因……大概都有吧……”修小眉如实地说道,“……另外,那张十五万元存折,你千万要替我还给你那位朋友。”“你瞧你这个人,不就十五万吗?值得你那么整天念叨吗?”张大康说。修小眉马上严肃起来:“大康,别的事,咱们都可以商量,就这事,你要不替我还了,以后,咱们就别来往了。”张大康今天不想再悖逆小眉,再惹个不痛快,便赶紧说:“还。一定还。你这个人啊!”然后拿起修小眉的大衣,想献一下殷勤,伺候她穿上。但修小眉没让他献这份殷勤,她又怕出门时张大康会做什么搂抱的动作,拿上大衣就先跑出门去了。一直到下了楼,走到两人的车跟前,要各上各的车了,张大康又说了句什么话,做了个亲昵的动作,似乎又要去拥抱修小眉,被小眉委婉地推开——这一切,却让在不远处这边汽车里的贡志和、贡志英、贡志雄三人全看在眼里。贡志雄当场就要冲过去,好好地教训一下张大康这个“无耻的贪嘴猫”,他也的确向那边冲了一下,但却被贡志英一把拉住。她主张暂时“按兵不动”,待张大康,修小眉一前一后驾驶着他们各自的车离开以后,才让志和启动了车,随后向枫林路驶去。
五十六、兄弟轮番诘问大嫂
一到枫林路十一号,贡志雄自然是再也按捺不住了。不等坐定,也不管志英如何对他使眼神、做手势,发出什么样的暗示,希望他稍安勿躁,便直冲着修小眉去了:“张大康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你们今天怎么了,老是张大康张大康的……”修小眉的脸微微一红,强撑着反问。贡志英怕事闹大了,不可收拾,忙上前,推开志雄,又把修小眉拉到一旁坐下,微笑着温和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我们去您家,原想约您一块过来的,没想在您家的楼前看到那个张大康了。”修小眉心一慌,嘴上却依然强硬:“看到了,又怎么了”贡志雄冷冷一笑:“我们看到他想拥抱您。”修小眉脸一下大红,忙说:“胡说”志雄正要大发作一下,志和上前干预了。他往后拽了一下志雄,用力很大,差一点把志雄拽倒,然后瞪大了眼睛,一声不吭地狠狠看住他,那意思是:“你想干什么,傻小子一会儿爸就回来了,这是你胡来的时候和地方吗再怎么说,她还是我们的嫂子,大哥的遗孀。请讲点分寸,好不好”
静场。
贡志雄挣脱开二哥那只有力的手,自嘲般地对修小眉说道:“其实,有人想拥抱您,也没什么……”修小眉极其难堪,又极其痛苦地叫道:“志雄”又是一个短暂的静场。然后,贡志和缓缓地开口说话了:“嫂子,我相信,志雄跟我们家其他人一样,都没那个意思要来干预您的私生活。在这方面,您有充分的自由,也有充分的权利。你应该了解,我本人就是张大康的朋友。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们甚至可以说是很好的朋友……”修小眉无所适从地摊开双手说道:“今天晚上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会是召开张大康专题讨论会的吧如果今晚就这么一个话题,我不想再跟你们谈下去了。”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在私生活方面,您拥有完全的自由。将来不管您跟谁好,您永远是我们的大嫂。如果您坚持要跟张大康来往,我们可以向您提供某些方面的建议。因为我也罢,志雄也罢,都比较了解他。比如说,据我了解,他要拥抱一个女人,尤其是像您这样身份的,除了情感和性这两方面的常规因素外,他一定还会有别的方面的考虑和打算……”贡志和一边说着,一边向修小眉递过去一支烟。修小眉没接。
贡志雄站起来也走到修小眉面前爽爽地说道:“嫂子,我不会说那种拐弯抹角的话。坦白地说,对张大康这个人的看法,我和二哥不一样。他瞧张大康,基本上是一堆臭狗屎。我呢,也不能说他在我眼里就是一朵花,但我对他,确确实实是持基本肯定的态度的。这人非常有能力,有魄力,非常有经营头脑,是个能独挡一面,可以成大事的人,应该说,我非常佩服他。当然了,他也是一个非常有手段的人。但我一向认为,这一点没什么,要成就大事,就得会玩手段。当官是这样,经商更得是这样。只要符合游戏规则就行。必要时,甚至还得下狠心,所谓‘无毒不丈夫’嘛。他就是这么个人。如果您不是我嫂子,知道您跟他来往,除了祝福,我还真不会说任何话。但谁让您偏偏是我的嫂子呢说实话,我现在真替您担心,我真不愿意您在他那坑里陷得太深。我真的担心他在您身上正玩着什么手段……说破大天去,您毕竟是我的嫂子啊。退一万步说,我不为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