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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听下去,肖明川才理出头绪,原来岔弯村拿一座废弃的砖窑场,挡道挡来六万块钱。村长别着两条腿,塌着腰,乞求道,肖协调,那边郭协调能转动的事,咱想你肖协调一把抓,也抓不空哩。又是擦边球,肖明川心里像是给人放了一把火,脸上也映出了火影子。老支书见状,唉声叹气地往下垂眼皮子。村长撂在桌面上的右手,这时就翘起了五指,掌心紧压桌面,来回拧动,磨擦出细碎的吱咀声,听得肖明川头皮直发麻。
心火还在燃烧的肖明川,此刻真想放开嗓子嚎叫,或是面对面跟郭梓沁打一仗。然而转念一想,嚎叫后又能怎样?打一仗,你肖明川能占到什么便宜?到头来大家会看谁的笑话?一些事拿到明面上说,反说正说,横说竖说,也怪不着擦边球什么,人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栽花种草养树,营造绿色家园,名正言顺,天经地义,你肖明川上火,那是自找的,活该!肖明川已经感觉到了,郭梓沁这家伙有一只无形的魔手,而且这只魔手,就活动在自己身边,随时可以给自己致残一击。村长一脸解放前的表情看着肖明川。老支书咳嗽了一声,为难地把一封写给水庙输油管道工程项目经理部的公开信递给肖明川。村长说,肖协调,你帮帮石崖畔村,下来,咱给你肖协调树块功德碑哩。肖明川没吭声,目光落到公开信上。公开信就一页纸,字也不多,肖明川很快就看完了,眼前一片模糊,信上的字直往起弹跳。老支书说,村上,正集资往村里扯电线,还合计着,打几眼深水井哩,只是这银两,八下里凑,也抓不拢口,这泡愁钱尿,憋到了鸡嘴口,才想起来学一回岔弯村,嗞你们一下哩。肖协调,咱听人讲,郭协调的钱,都是从上头扒来的,你也替石崖畔村,伸一次巴掌吧。那个啥肖协调,咱还听讲,你们上头,还留着摆弄事使的灵活钱哩。老支书的这些话,算是捅到了肖明川腰眼上。当初韩学仁给郭梓沁六十万回头护花,这事在协调员里震动不小,大家七嘴八舌没少诉苦,肖明川也是感慨万千。在那些天里,一些不服气的协调员也学着郭梓沁的做法,给韩学仁打要钱的报告,肖明川一看这阵势,觉得再不伸手,就有可能吃亏了,于是也弄出一个要钱计划,但后来一看韩学仁跟谁都不软,打报告要钱的人,哪个也没成事,就放下了凑热闹的念头,把那个要钱计划撕碎了。再后来,有个协调员在六十万上就是想不开,一气之下,跑到车西找韩学仁闹了一场,结果没几天,这个协调员就给开回了本部。
老支书又说,肖协调,咱石崖畔村,盼口甜水、盼片光亮、盼了几辈人。说罢,老支书怆然泪下,粗糙的脸上一塌糊涂。肖明川低下头,把公开信又看了几遍,心想,擦边球去韩学仁那里弄钱有借口,自己这不是也有现成的说法吗?为什么自己这张不斜不歪的嘴就张不开呢?肖明川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想,渐渐就在杂乱的感触中,忘了自己的身份,一把拉过木凳子,一屁股坐上去,掏出一次性碳水笔,摘了帽说,这封信写得过于简单,骨头多,肉少,还得往里输点血才能较劲。村长可能是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戏剧性场面,愣了半天说,谢谢肖协调,谢谢肖协调,那个啥,缺啥,你问,咱给讲。老支书两只浑浊的泪眼里,慢慢的放出光来。肖明川边问边改,一口气花去了半个多钟头,添添改改,硬是把公开信填补丰满了。他清清嗓子,念给他俩听。
水庙输油管道工程项目经理部:
现将水庙管道途经我村,造成待复产的石灰石矿区永久性封闭一事,特向你们提出申请,望你们在经济上给予适当补偿。水庙输油管道工程是国家重点工程,我们都认识到它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贵单位施工期间,无论是在土地征用,还是其他方面,我们石崖畔村都给予了大力支持和协助。然而,修建这条管道,对石崖畔村来说却是喜中掺忧。众所周知,我们石崖畔村地处边远地区,全村800多人口,人均0。64亩贫瘠土地。在这十年九旱的地区,靠种地很难维持生活。可喜的是,进入新时期以来,在党和政府的指导帮助下,石崖畔村先后办起了石料场、白灰厂,现在一些村民的生活(这里主要指残疾人和那些孤寡老人)主要依赖采矿卖石、烧白灰的收入来维持。现探明,我村青石矿区储量700万吨左右,每年开采量约14万吨,全村用于烧白灰和采青石的劳动力200余人。
基于上述真实情况,我们恳请水庙输油管道工程项目经理部赔偿人民币40万元,请务必给予考虑……
听到这里,老支书和村长的喘息声,一个比一个急促,在他们听来,加工后的这封公开信,字句有板有眼不说,关键是赔偿数额,由原先的20万,一翻番成了40万,肖协调的笔,劲头大哩。老支书和村长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肖明川喝了一口茶水,转过身子。村长搓着手,扫帚眉里冒着喜气说,肖协调,你就是咱石崖畔村的大恩人哩。看村长这副激动样,就好像公开信里说的那40万赔偿金已经拿到了手里。老支书的屁股离开凳子,蹲在地上,卷了一支叶子烟。这一刻肖明川的心情也不像刚才那么压抑和委屈了,他从这一对乡村干部眼里,读到了许多让人心酸的东西,他的感觉无法回避他们的生存烦恼。老支书点了烟道,肖协调,讨钱这个事,能不能办顺畅,另说哩。明儿,叫工人们该咋干,就咋干吧。肖明川沉思片刻,心说将错就错吧,但愿走的不是一条死胡同。他比谁都明白,在这个较劲的节骨眼上,万万不能松劲,也就是说,一旦开了工,还要个狗屁钱?帮忙的手,既然已经伸进了石崖畔村,那就得想法子往钱上抓了,于是他不得不再次支招,说,一旦开工的话,我怕对方……村长眨着眼睛,很快就反应过来,接上说,那些落残人,就搁工地上当摆设了,咱等你肖协调下话再撤。肖明川说,我回去就往上递交这封公开信。
26
从石崖畔村回到四仙镇,肖明川就近找了一家打字复印社,他要把公开信搞得正规一点。在等待的时候,肖明川的大脑比在村子里和回来的路上冷静了一些,他琢磨着,这种胳膊肘儿往外拐的行为,一旦给项目部看破,事就不会是毛毛雨之类的小事了,此次下来挂职锻炼的意义,没准也会因此一举将不再有任何意义。再一个险处在于,即便是圆了石崖畔村老百姓的美梦,石崖畔村的老百姓,过后能将这个成功的秘密深埋在心底吗?万一哪天给哪张嘴挑出来,就算是捅了马蜂窝,惹得管道沿线村村都这么闹腾一把,项目经理部将如何招架?水庙管线还能往下干吗?肖明川心里突突乱跳,坐在那儿目光呆滞,直到一个小姑娘把打出来的公开信递到他眼前,让他看看有没有丢字错句什么的,他的思绪才从乱麻堆里抽出来。返回窑洞的路上,刘海涛问,他们给谁写信?肖明川当然不能把内情告诉他,就应酬了一句,有关领导。沙漠王快要到窑院门口时,韩学仁打来电话,肖处长,你现在哪里?石崖畔村的问题解决了吗?都在县城里等你的消息呢。肖明川看看表说,韩局长,我刚到镇上,我这就赶过去汇报。韩学仁说,那就过来一起吃晚饭吧。肖明川一想,奔过去肯定赶不上晚饭,就说,不用麻烦了,我们在镇上随便吃一口就行了。韩学仁没再坚持要肖明川过去吃晚饭,通话就结束了。
进了窑洞,匆匆洗了脸,肖明川和刘海涛来到隔壁的小饭馆,要了一盘牛筋,两碗面和四个烧饼。黑毛狗摇着尾巴过来,低头嗅着肖明川的裤角,肖明川弯下腰,拍了拍黑毛狗的头说,黑子,今天不跟你玩了,没时间。说罢将一块牛筋扔给黑子,黑子跃起来接住。这家简陋的小饭馆,是他俩的定点用餐地,饭钱一个月结算一次,所以说黑子早就跟他们熟了。撂下筷子,擦了嘴,两人没歇气,直扑县城。路上,詹弥打来电话,问肖明川在哪里,要请他吃饭,肖明川心烦意乱地说正在去县城的路上。又听詹弥说了半天,肖明川嘴里才吐出两个字——再见。
刘海涛说,肖处,我看詹院长总是主动往你门上送,你办她N次了吧?肖明川警惕地说,办什么办?有本事你去办。
领导办领导,群众整群众,上下一起动,攻占水帘洞。刘海涛洋洋得意地说,我在詹院长手下的那些洼地里,偶尔打打伏击也就行了,主战场上的事,还是交给你肖处解决吧。
扯淡!肖明川闭上眼睛,不敢再往下扯了,生怕言多有失。
将近七点的时候,散发着热气的沙漠王,嗡嗡地开进了县委招待所。要见的人都不在,找服务员一打听,说是吃饭还没回来呢。肖明川摸到小餐厅,离老远就听到了唐总经理的笑声,不由得收住步子,退到一边等着散场。这时贾晓不知打哪儿冒了出来,见了站在窗前的肖明川,惊讶道,肖处,怎么不进去呀?肖明川笑道,我吃过饭了。贾晓说,今晚,你们还回镇上吗?吃完饭,任书记请大家去娱乐,你们就别走了,一块玩玩。噢,对了肖处,海涛呢?肖明川想,贾晓现在跟自己说话的口气也大得不行了,心里有那么一点不舒服,就没再开口,把贾晓晾了一下。贾晓讨了个没趣,找辙离开了。肖明川点着一根烟,赌气似狠抽了几口。烟抽到半截时,肖明川一抬头,看见韩学仁朝自己走来了,整张脸红嘟嘟的。肖明川迎上去,叫道,韩局长。韩学仁问,刚到吧?估计你快来了。肖明川说,刚到。韩学仁回头望望,说,咱们出去走走。韩学仁这是有意出来接他。石崖畔村出了事,他这个直接领导不上火也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要在第一时间内,亲耳听听石崖畔村的情况,然后再考虑怎么跟唐总经理汇报。走出餐厅,融入夜色,肖明川汇报了石崖畔村的情况,最后拿出那封打印的公开信。
去前厅坐坐吧。韩学仁说,想必是要去那里借点光亮来看手里的公开信。来到前厅,两人坐到一处灯光显亮的地方。韩学仁看完公开信,往茶几上一拍,笑道,无理取闹!肖明川心里打了一个滚,脸上掠过一丝尴尬。韩学仁指着茶几上的公开信说,信里说的那些事,可信不可信是一回事,单说这封信上,连个公章也没盖,明摆着是瞎起哄嘛,不用怕了,肖处长。肖明川心里一震,怪自己笨啊,居然会把这个重要的细节给省略了。不过肖明川倒是没有在此放弃努力,他想这封公开信尽管没难住韩学仁,但要钱的空间也还是有的,于是就从另一个角度往里递话。肖明川说,韩局长,是岔弯村的废弃砖�